“我怎麼覺著,這娃兒是個……女的?”鄭三炮摳著胡茬,疑惑地說道。

甲板下船艙臥室當中,簡潔到幾乎毫無擺設,除了一杆大槍就是一個大桶子。五個血氣方剛的漢子正圍著裝滿了海水的木桶面面相覷,崔牧之聽見鄭三炮的話忍不住發問。

“你怎麼看出她是個女嬰?難不成……”

鄭三炮趕緊解釋道:“喂!別把我想的那麼齷齪,交人男性肘部、膝蓋有幾片堅硬的鱗片,背後有硬質鰭。女性則沒有這些特徵,整體看上去跟人類相似,就是背後有個軟質透明鰭。不信你問小商,他之前跟我念的書!”

商博良正伸出手指逗著在水桶裡潛伏歡騰的交人嬰兒,聽見鄭三炮讓他作證,開口接到:“《朝天子傳》裡頭是這麼寫過,沒想到是真的。”

“博良當真是博學多才,賁初至今已過千年,記載人皇遍訪天下的事蹟的《朝天子傳》這等生僻的古書居然也曾遍覽。”牟中流同樣盯著水中的嬰兒,稱讚商博良的見識,有意無意的展示自己也略懂一二。

接著他話鋒一轉,問到文搏。

“文先生可否讀過這本古籍?”

“我這人平時就打打鐵砍砍人,哪懂什麼古籍?牟將軍高看我了。”文搏隨口答道,他拈著塊龍魚肉試圖餵給交人嬰兒,可是嬰兒只是蹭著文搏手指就是不吃。

崔牧之在一邊很想說你把龍魚肉給她吃不就相當於把人家僕人,或者說看門狗打死了喂小主人嗎?是不是多少有點不當人了。

可交人女嬰絲毫不因為龍魚的死亡而難過,只是一個勁的表現出對文搏的親近,除了不吃東西之外一切安好。

大概交人這類生物,向來就是如此薄情吧,馴服龍魚當做看門護院的寵物,用來看護嬰兒,主人家卻絲毫不在乎龍魚的死活。

就跟人一樣薄情。

文搏不知道崔牧之這個粗人心中有這麼多感慨,思慮一陣之後將魚肉丟到一旁,鄭三炮趕忙抓起來丟進嘴裡,美美的又吃了塊魚生。

然後文搏將手指伸到交人女嬰嘴邊,懵懂的女嬰本能的張開嘴巴,頓時眾人目光一凝,看見了猶如鯊齒般鋒銳似刀的一口尖牙,接著女嬰勐然合下小嘴,文搏似乎根本沒來得及抽手,手指就陷入女嬰口中。

“小心!”商博良伸手就要制止女嬰的莽撞舉動,這樣鋒利的牙齒即使女嬰咬合力不強,也能把人手指輕易地切斷。

可文搏渾然無覺,笑著任由女孩抓著他的手指舔舐。

“只怕這交人嬰兒也跟人一樣,小時候是需要哺乳的,咱們這兒可沒奶孃,把魚肉打碎了弄成漿灌進去吧。”女嬰沒有咬斷文搏的手指,只是困惑怎麼沒有得到食物,文搏很快就想到個應急的法子解決飲食問題。

鄭三炮見狀不情不願的跑過去抽出柄匕首,切了幾塊魚肉用刀柄開始打碎,臉上滿是心疼,滴咕著這樣的好東西打碎了喂嬰兒不是暴殄天物嗎?

牟中流感慨一聲,也不知道是為文搏這粗暴的帶孩子方式,還是因為自己的搭話沒能得到回應。

不過他不是容易氣餒之人,很快繼續說道:“《朝天子傳》裡頭記載了很多荒誕不經的故事,其中海外有個地方不知道諸位是否聽過?”

牟中流掃過眾人,崔牧之是他的心腹;商博良據說也懂星象,博學多才身份成疑,算是文搏的備選;鄭三炮混不吝但是懂規矩,嘴巴嚴實不該說的不會亂說。

只有文搏他完全看不透,為了避免雙方暗中爭鬥引起誤會,牟中流決定跟他交個底。

文搏似乎因為牟中流的話語有了些興趣,手還放在桶子裡逗著嬰兒,側過頭做出洗耳恭聽狀,等待牟中流解惑。

“南疆遠海有這樣三個島嶼,其一叫做瀛縣,在浩瀚洋中,四面八方萬里海疆,無風而船不能行;其二為赤嶼,舉目望去皆是岩漿,四處海如鼎沸,船不能行;而最後一處,名為沅洲……所謂煙波縹緲信難求,便是此地,據稱處於雲霧之上!”

“所以測繪海疆是個幌子,原本的目的就是要去這三處地方?”文搏漫不經心,他知道大燮的皇帝不怎麼可靠,皇帝派出的將軍,話裡有一半是真的就不錯了。

商博良很想說這幾處地方不是傳說中神人居所嗎?竟然真有確切的訊息,讓這位想去海之極處的旅人頓時有了興趣。

牟中流遺憾的搖搖頭,“這三處大島具體在哪都不清楚,如何敢奢望?是我一位同僚出海之後僅以身免而回,沒多久便傷重亡故,他留下一則訊息,告訴我們一個地點,和‘東邊別去’一句話。”

“文先生能推斷出這是何意?”牟中流期待的看向文搏。

文搏心中嗤笑,知道這是牟中流故意吊他胃口,於是配合的說道:“還請牟將軍指教。”

“根據他們當時的使命和回來後的蛛絲馬跡,我猜那位同僚最終是找到了這三座大島中的一座,可是登島之後發生了極其可怕的變故,所以艦隊僅他一人倖存,毫無疑問,這島上危險極大!只怕是有敵人啊!”牟中流聲音低沉,似乎對同僚的死亡異常心痛。

旁邊的崔牧之沉默不言,他知道將軍沒騙人,但有些誇大了危險,那位同僚確實說了“東邊別去”。

但這話可以理解出多重含義,到底是島上東邊有危險,還是這座島的東邊海域有問題,誰都說不清。

崔牧之想著或許將軍有別的渠道推斷出了結果,也沒多想,靜下心來等待兩位主事者的商討。

“明知有危險還要前去,牟將軍公忠體國,在下佩服。”文搏略一思索,覺得牟中流這人說話不盡不實,上船前不說清楚目的,現在大夥都在船上別無選擇卻攤開來說,無非是意識到自己對影流號的掌控超出他的預期,不得不合作罷了。

牟中流也不隱瞞,誠懇的說道:“今天請文先生一晤,就是想把事情和盤托出,這事情船上也就咱們幾人,加上那位午作知曉。畢竟去尋一處危險莫測的深海大島,若是船員們知道,難免心生畏懼,但我絕無欺瞞文先生的意思,還請見諒。”

文搏好似渾不在乎,從交人嘴裡抽出手指,讓商博良和鄭三炮去照顧嬰兒,坐直了身子,正視牟中流,“朝廷的事情,將軍的使命,我無意過問,不過我既然是大副,這領航之事責無旁貸,只管給我大致地點,我領著影流號前往便是。”

“這一路上離了大燮海疆,離奇之事此起彼伏,龍魚、交嬰,還不知道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等著我們。牟將軍請直言,尋了這處地點,咱們帶著這麼多軍備、悍卒,可是要去掃蕩一番?”

文搏敲打著椅子扶手,漫不經心的話語中殺機畢露,讓牟中流覺得置身於冰窟之中,也不知道文搏何方神聖,為何煞氣如此深重。

他趕緊解釋道:“文先生請不要誤會我們海府水軍,雖說是軍中兒郎,奉命行事也要顧惜手下性命,我們戰場上殺敵那是別無選擇,不殺人就得讓袍澤受難。但是這探訪海疆之事主要還是為了將孤立海外的大島收歸王化,順便查一下我那同袍的艦隊到底遭遇了什麼。”

“懂了,還是得殺。”文搏點點頭,完全明白了牟中流的意思,“尋島,看上頭是不是有人,如果是野獸怪異那自然得清理,如果是土人不服王化也得敲打,總的來說,此行就是懷著殺人之心的。”

這番話讓牟中流一時無語,文先生比他還直白粗暴,若是投身行伍說不得就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屠。

牟中流也不欲再談此事,他得到文搏許諾會盡心尋找目的地就滿足了,至於找到島嶼後會發生什麼,牟中流自己都不知道,只能見機行事,目前能保證文搏配合就好。

於是他轉頭看向商博良,這位懂星象之術的旅人如今對影流號也極為重要,畢竟他看上去就好說話好掌控,不像文搏這樣桀驁不馴。

商博良終於給交嬰餵了些肉糜,滿是老繭的手被咬了好幾口,上頭盡是細密的牙印滲出血絲。也不知道文搏為何毫髮無損,大概這嬰兒也跟雛鳥似的只認看見的第一個人。

他還在這擦拭手上傷口呢,就聽見牟中流問到:“商先生當日說要去海之極處,可惜咱們這一行沒法讓先生如願了。”

“無妨的,說句心裡話,聽聞將軍要去這傳說裡的三島,我很是欣喜。小時候讀古籍,我真覺得那上頭有神仙,現在能去一觀,正好遂了心願。”

在旁邊百無聊賴的崔牧之把玩著水手刀,插嘴說道:“小商,你還有這等……”

崔牧之很想說這麼不切實際的想法,最終還是改口了,“還有這樣風雅的念頭,真是童心未泯啊。”

商博良搖搖頭,“我就是想看看真正的仙人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樣,白衣御風,腳踏雲霧,隔著碧波歌吟,和日月同老。而且三島之外,就是歸墟,我對那兒很好奇。”

崔牧之一時無言,他這種廝殺漢哪管什麼神仙如何,歸墟又是什麼地方。和兄弟們吃肉喝酒快意恩仇才是最重要的大事,只能勉強附和一句,“那還真是有情調啊。”

牟中流再次審視著這位北邊來的旅人,覺得文人的清高悲憫和武夫的陽剛鋒銳在商博良身上毫不違和。

而商博良說道興頭上,站起身子看向舷窗外頭碧波萬頃,感慨著低吟道:“南方有仙人,飄忽山海間;白衣凌雲素,束髮歌滄溟……”

寂靜的臥室當中,商博良一身短衣外罩皮鎧,臉上手上都有新傷血跡,像是一個滄桑的旅人,卻縹緲得如同謫仙,讓人不由得為之心折。

除了那個還不懂事的交嬰,“哇啊啊!”的又一次哭了起來。

文搏笑罵道:“酸!別擱那掉書袋了,快給她餵飯!”

頓時商博良遺世獨立的氣質蕩然無存,苦笑著從鄭三炮手裡接過肉糜,一勺勺往交嬰嘴裡喂去。

幾個粗坯其樂融融,調笑著商博良不切實際的幻想,就連牟中流也樂得拊掌稱讚商先生還是帶小孩比較合適,切莫再想著一去不返的歸墟云云。

他們在臥室中齊聚一堂,可甲板上卻有些不對勁。

“真倒黴,又是洗甲板,而且今天風浪是不是有點大啊。”努力擦拭甲板的水手看著不斷灑出水的桶子,一邊按住水桶免得倒下,一邊跟身邊同伴抱怨。

“誰叫你連大副都敢冒犯,我看是活該,就是害了我也得陪你受罪。而且哪有風浪?沒有啊,你看海面很平靜。”另一個水手舔舔手指放到船舷邊,絲毫沒有感受到風聲,然後探出頭看向碧波如鏡的海面,覺得同伴是想偷懶。

抱怨的水手撓撓腦袋,也探頭看了看,確實毫無波瀾,“怪了,那怎麼船顛簸起來了。”

“別偷懶啊!大副回來有你們受的……”他們扶著船舷故意躲懶,監工的水兵在桅杆上呵斥,可是話說到一半,突然音調都變了,“快躲啊!”

色澤豔麗如畫的龐然大物勐得從水下鑽出,扭曲著騰空而起,捲過那兩名靠著船舷的水手在空中肆意狂舞,像是龍又像是蛇,彷彿舞女柔軟的手臂,輕盈的收攏擁抱著晚歸的遊人,帶著無比濃烈的深情,在劇烈的骨折聲和飛濺的鮮血中將水手化作一攤爛肉。

“海怪!”示警的號角聲瞬間響徹甲板,同樣驚動了船艙中的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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