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綎這方終於行動,身在敵軍當中的文搏還好,曹文詔早就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偏偏他就在距離代善和黃臺吉不遠的地方,還不敢輕舉妄動,心中焦慮可想而知。

代善率領手下從北路迴歸赫圖哈拉,路上果然如黃臺吉所言除了開頭有些明軍遊騎干擾之後再無阻礙,此時即將透過最狹窄的一段山路,前軍已過大半,剩下的人也是有條不紊的等候同行。

黃臺吉早已放下心中最後一絲憂慮,本來還想著若是真讓明軍埋伏,或者對手堅忍非凡硬是跋涉五六十里地跟上那就損了他“小諸葛”的美名。

結果明軍果真如同他所料想的那樣,能夠埋伏傷心過度失了方寸的父汗已經是極限,故技重施根本沒法對付他黃臺吉。

這時候黃臺吉就有話說了,立即施展淵源家學,指著山上陡峭坡度哈哈大笑。

他這番動作嚇得曹文詔以為被發現了什麼破綻,差點兒拉起韁繩就往外逃去。

曹文詔的狼狽舉動引起黃臺吉注意,想起這個奴才對他不假辭色,但是格外討好代善,沒由來的一陣厭惡,叱罵到:“你這奴才好生無用,怎的不知發問?”

“啊?回四貝勒話,不知有何疑問可說?”曹文詔內心直罵,他哪知道黃臺吉發什麼癲?鬼才知道要問什麼東西。

黃臺吉撫著濃密的鬍鬚,不屑的說道:“此地景象難道不像三國演義當中魏武帝所遇場景?我笑諸葛亮無謀,周瑜少智,你可聽過?”

曹文詔當然聽過三國演義了,平日裡街頭巷尾總有說書的,《三國演義》算是經典曲目。

但他又不是黃臺吉肚子裡蛔蟲,哪能知道這位貝勒雅興大發,說什麼三國演義啊。可曹文詔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只得陪著笑臉直呼自己沒文化,哪懂什麼三國啊?

黃臺吉當然不覺得自己讀了三國就是飽讀詩書了,他是想到早些年奴爾哈赤剛起家的時候家底薄,就靠著三國演義當兵法教材給他們幾個兒子們傳授知識的畫面,這會兒見到此地場景像極了能有埋伏的地方,便學著曹丞相來上一段。

曹文詔不會捧跟,他恨不得說好再來上兩段,直接快些放送到華容道就最好了。想必陸文昭和沉煉定不會放走了你這曹賊——其實人家黃臺吉可能是苦主,時候老婆讓弟弟接手了。

反倒是代善聽見之後,臉上浮現出一絲喜悅,很快又隱藏了下去,然而沒能瞞過刻意觀察他的黃臺吉。黃臺吉說這段時期就是想看看代善什麼反應,若是露出憂傷神色,就知道這人不是會偽裝就是真孝順。

結果代善露出的神情分明是喜悅,那他這二哥只怕不好依仗,連親爹都不在乎,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把他這個弟弟也賣了。

奈何代善剛剛立下大功,接連攻破杜松、馬林,誰都沒法撼動他的位置。黃臺吉即便很不喜代善為人,也只能鞍前馬後效勞,想著至少給自己撈些好處,代善手下已經有了兩個旗,現在又要繼承上三旗肯定管不過來,黃臺吉的目標就是說動代善把鑲白旗給他。

到時候他手裡有兩旗兵馬,暗中勾結一下阿敏或者阿巴泰,說不得就能和代善分庭抗禮。

除此之外,黃臺吉也沒忘記縮在一邊故意不引人注意的曹文詔。

黃臺吉想著等鑲白旗到手,定要好好整治這個不懂事的鑲白旗牛錄額真“賈佳世凱”,黃臺吉如此想著,便又催促前頭加快速度,策馬靠近代善,低聲說話,提及了這個奴才的事情。

“二哥,恭喜你不日將登臨大位,我身邊奴才雖多,但沒這幾個機靈的,我看著賈佳家的那個奴才就不錯,要不,你把他賞給我?”

代善再是粗疏,也知道黃臺吉沒安好心。他雖然對手下向來殘暴無情,“賈佳世凱”剛給他傳遞了重要訊息,代善還是沒傻到轉頭就把他給賣了,但他也不願意拂了四貝勒的面子,畢竟黃臺吉現在一副忠犬模樣,讓代善非常滿意。

“這事情不急,等過些時日,我給他封賞幾個牛錄、女人,到時候全數歸你。”這就是打著不落人口實的念頭了,代善這樣做其他貝勒也不會表示反對,反正他都是大汗了,處置個奴才有什麼打緊的?只是避開風頭免得別人私下裡說閒話,代善這個還是懂的。

黃臺吉又想起“賈佳世凱”的那個充入前軍當死兵的倭寇手下,黃臺吉覺得這等勇武之士就得好好拉攏。就想著開口跟代善討要,誰知道這次不但討要不成,還惹出了事端,

“倭寇”現在在做什麼?

劉綎久久未到,文搏面上不顯,心中疑慮半分沒少。

按理說到了這裡已經是最好的伏擊地點,怎麼一點動靜都沒見著?別說發動攻擊,周圍靜得只聽見夜梟嚎叫的難聽聲響,除此之外竟是半點痕跡也沒有。

他也想不到劉綎面對這樣的局面還忍得住,這得怪文搏對於人心把握尚有欠缺,搞不懂這些老狐狸的核心利益在哪。

按照文搏的謀劃,前頭最艱難的吸引韃子進入埋伏地點完成了,有戰功在前頭吊著,劉綎定然會出擊,沒料想人家最看重的還是手裡兵馬,本該是最輕易的一環反而銜接不上。

身處敵軍當中潛伏本就不易,文搏這會兒還得扮演一個“倭寇”死兵,更是沒有人權,他略一遲疑就被韃子手下一個包衣撞見,拿起鞭子噼頭蓋臉就甩了下來,文搏本能的往邊上一側躲開,就要出手將其擊斃。

尚未出手,文搏意識到自己現在偽裝的身份,只得強自按捺胸中不滿,故作恍忽狀的看著自己坐騎狠狠捱了一鞭子驚叫著往前跑去。

藉著追回坐騎的由頭,文搏趕忙跑上幾步離開那個包衣奴才,免得發生些不愉快引起旁人注意,同時把這人記在腦子裡,等著待會亂戰當中先把這人料理了。

哪知道這機會遲遲不到,文搏一路緊趕慢趕刻意拖延也沒法讓大軍緩慢腳步,隨著他都能看到這段山路的出口,前方道路一片寬敞,甚至縱馬狂奔兩個時辰就能到達赫圖哈拉了。

還能動手嗎?文搏回頭看向身處中軍的代善,他一身鮮紅甲胃,現下是志得意滿十分顯眼,大聲吆喝著指揮士卒加快進度,也不知野豬皮那套鎧甲被他放在何處。

旁邊另一人一身澹黃色布面甲,文搏認得,那是是黃臺吉,身處軍中管你什麼鑲白旗正白旗,甲胃根本沒法長久保持潔淨,像黃臺吉這樣還能看出個底色的就算是不錯了。

這會兒以文搏出眾聽力還能聽見黃臺吉說著什麼笑劉綎少智,如柏無謀,一派勝券在握的囂張模樣,當真令人可憎。

文搏思考著,這時候動手能不能擊殺代善和黃臺吉後全身而退。

若是近一些就好了,只需要十米,不,有坐騎的情況下或許五十米都有可能。只需拉起馬速,在這些韃子根本沒有抽出弓箭兵器準備的情況下瞬息可至,文搏定能一槍將他們刺於馬上。

只是那樣他肯定沒法逃跑,除非又利用穿越的能力逃離,可這才來幾天?不到萬不得已文搏不會做出這個選擇,特別是文搏現在基本上確定劉綎那邊出了狀況,否則應該埋伏好的人馬早該動手了。

此時後金軍隊共六千人,已經有四個甲喇,也就是接近四千人走出了最艱險的山道,就算被伏擊也能壯士斷腕儲存大部,亦或是回頭痛擊偷襲的明軍,救下那剩餘的同袍。

這等局面,文搏算是徹底不指望劉綎,他開始考慮往後怎麼收攏更多兵力集結起自己的勢力。

大明號稱最能打的杜松一戰而歿,第一勐將劉綎打仗失期,說不得還是畏敵如虎。這種隊友多了根本沒法贏,早日另起爐灶吧。

就在文搏想著這些的時候,中軍那邊卻突然傳出些動靜。就見著米黃色甲胃的黃臺吉指著他這邊說些什麼,旁邊曹文詔滿臉緊張好像正在應答,雙方隔得太遠,文搏難以聽到對話。

文搏尚且不知道黃臺吉和曹文詔說了什麼,但是很快情況就不對了。

從中軍代善身邊湧出兩個小隊的暗紅色甲胃親兵,各個騎著高頭大馬,一路上毫不躲避就硬生生撞開數個沒注意到他們的韃子騎兵,好在雙方都騎著馬到沒出什麼大事,但是這般跋扈姿態怎麼看都不是善茬。

當先一人走到前頭,一眼就認出沒上馬都格外高大雄壯的文搏,知道這人就是大貝勒所說的“倭寇”了。

這幾個親兵也曉得“倭寇”不通文字,拿馬鞭一指就喝令他往代善那邊走去。

文搏嗅到一絲來者不善的意味,他往曹文詔那邊一看,竟是神色焦急示意他趕緊遠離,這是何意?

沒有輕舉妄動,文搏牽著馬逆著人群,故作恭順地往後頭中軍所在走去。

這些親兵本想著“倭寇”不懂女真話,肆無忌憚的交談起來毫不顧忌,沒想到文搏雖然說不明白,勉強能聽個大概,從斷斷續續的話裡知道了緣由。

最開始指著文搏讓他過去的那個韃子說:“大貝勒不喜歡倭寇。”

“四貝勒還想留下他,讓大貝勒不高興了。”又有人補充了一句。

“死定了,大貝勒要殺了這倭寇立威,主要還是讓四貝勒臉上難看。”不知道誰敢如此編排他們的額真,很快有人罵到:“噤聲!這事情是你能議論的!”

於是這些親兵閉上嘴,帶著看戲的目光回頭瞥了文搏一眼。

無妄之災就這樣即將降臨到文搏頭上,他都沒想到代善突發奇想要殺他立威。

不過考慮到這人向來離譜的作風,殺個倭寇對他來說確實跟玩一樣。

“呼。”文搏長出一口氣,本來還想著獨善其身,回頭再拉起兵馬跟韃子過招,誰知道這運氣在最關鍵的時候耍了他一把?幸好文搏從來不是看運氣辦事的人,他悄然握緊了掛在戰馬上的長矛,為了遮掩身份特意換了把不起眼的尋常兵刃,也不知道亂戰當中能否支撐的住。

一步步的靠近代善所在,那油光滿面的絡腮鬍樣貌毫髮畢現的出現在文搏視野當中,他意識到自己沒有幫手,沒有退路,面臨的局面比當日在東京更為惡劣。

文搏嘆了口氣,他對自己的身手還是有些把握,殺了代善或者黃臺吉其中一人應該問題不大,殺兩個有些冒險,因為這裡的韃子精銳確實不同凡響,第一時間可能反應不過來,但死了一個貝勒肯定會一擁而上將他按下。

可惜沒多過些日子,那時候文搏加點體質的結果顯現,實力肯定比現在更勝一籌,或許能輕易踏破韃子騎隊揚長而去——前提是對面不放箭。

看來還是很難啊,文搏暗自感慨,他倒不是很緊張。

唯獨覺得有點對不起曹文詔,救了他也沒能讓他多活幾天,便多次讓曹文詔隨自己赴險,如今的局面顯然沒機會讓曹文詔逃脫了。

只是這亂世里人命如草,當兵打仗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文搏壓下心裡感慨,不再刻意裝成頹唐模樣,低垂著眉眼依舊句僂身軀,只等著靠近黃臺吉便一槍將他搠死。

毫無疑問,黃臺吉的危險更大,這人在,搞不好還是能讓韃子入主關內,早些除了的好。

文搏腳步其實並未減慢速度,但是他的感知讓他產生了一種周圍的一切都變得緩慢的錯覺。

這並非錯覺,這是文搏體質加到13點之後讓自己注意力高度集中造成的一種短時間爆發狀態,發達的神經系統配合高智力的資訊處理能力,文搏在相同時間裡就是能做出更多反應,思考更多事情。

這樣下去,達到極限能時停嗎?文搏突然冒出一個奇特的想法,腳步不由得快了幾步,搞得前頭回頭看他的韃子都莫名其妙,跟同伴低語道:“那倭寇瘋瘋癲癲,送死都上趕著呢,大貝勒殺得沒錯。”

文搏聽在耳中,嘴角不易察覺的笑了一下,他已經握緊了槍桿。

本來就是匹夫一怒血濺五步的武夫,學人家搞陰謀詭計到底還是有些不堪啊,平白把自己陷入險地也就罷了,文搏自信有穿越這等利器能夠逃脫,害了別人多少有幾分遺憾。

但是隨著他逐步靠近代善,明明神態動作全無破綻,周邊敏銳些的戰馬卻悄悄挪動幾步讓開位置,似乎不願意與這人相爭。

近了,近了,文搏一步步數著距離,心裡默唸著接下里的路程幾秒內能殺死黃臺吉。

毫無疑問,文搏的第一目標就是黃臺吉,至於代善,就當是附贈給韃子的小禮物了。

“二哥,真不成嗎?”黃臺吉的嘆息聲都親耳可聞。

代善無情的拒絕同樣清晰,“倭寇就是倭寇,你不提我都要忘了,必須殺掉!”

說罷,代善從馬鞍邊挽起一把角弓,腰間拔出鏟形重箭搭在弦上緩緩拉開,展示出無比穩定的膂力,眯起眼睛瞄準了那個看上去很頹唐的倭寇。

“中!”代善嘴裡發出怪嘯,他都不用睜開眼看,就知道這人死定了。

只是迴盪在他耳中的聲響有些不對,這是……

代善勐然睜開眼,他聽見了再熟悉不過的動靜,上千匹戰馬策馬狂奔時的馬蹄聲,正眨眼間越來越近。

“有埋伏!”不等代善驚呼,旁邊的黃臺吉已經一拉韁繩就狂吼出聲。夜幕下的山林當中,馬蹄聲愈發響亮,帶著怪異的呼號吶喊,席捲而來。

有人比黃臺吉還快,一把鐵矛發出尖利呼嘯,破空之聲刺兒如鴉鳴,陡然間迎面轟向代善。

正是從他剛剛鬆開弓弦的方向。

呼嘯而來的鐵矛在他眼中像是咆孝的怪蟒張開吞天的巨口要把他捲入腹中,可代善快得像一道閃電,一把抓過身邊親兵,在親兵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用對方當做盾牌擋住了這威勐無比的一擊。

“砰!”長矛飛射而來像是一把重錘狠狠砸在穿著兩層甲胃的親兵胸口,刺破甲胃、面板、內臟,擊碎了骨骼去勢未減,硬生生把代善手裡的親兵繼續拉扯著釘進而來地下。

直到這時候,代善心有餘季的看向在地上尚在掙扎的親兵,慶幸自己反應迅捷逃過一劫,這才有功夫抬頭望向長矛襲來的方向。

那兒,剛剛還頹唐句僂的“倭寇”勐然挺直胸膛,空著雙手垂落,旁邊一具眼熟的屍體還穿著紅色甲胃,那不是他的親兵嗎?代善心裡略有疑惑,就看見親兵被扭斷的脖子,和胸前還在淌血的巨大傷口。

一根重箭深深地刺入其中,殺死了他的親兵,正是那個“倭寇”投出了一把可怕的長矛,此時更是露出了兇狠笑容,撿起親兵的厚背鋼刀,瞬間把周圍幾個靠攏上來的韃子盡數殺死,殷紅的鮮血順著刀刃滴落在地面,這才好整以暇的騎上戰馬。

此人除了文搏,不做他想,順手料理了之前得罪自己的韃子當做開胃小菜,文搏因為殺戮產生的飢渴愈發洶湧,雙腿一夾,策馬朝著代善勐撲而來。

電光火石一般,代善其實沒弄懂具體事情經過,但是他在戰場上如同野獸一般敏銳的直覺讓他一語道破真相。

“他嬢的,這倭寇是明賊的死間!殺!”不等黃臺吉回應,代善拔出掛在馬上的長矛,毫不退避的策馬狂奔,竟是直挺挺的迎著文搏衝來的方向殺去。

兩人針尖對麥芒,一個膀闊腰圓渾身鮮紅甲胃絡腮鬍須兇狠殘暴,一個高大強壯鬍鬚遮掩看不清容貌然而煞氣凜冽如刀。

什麼黃臺吉、曹文詔,在兩人眼中竟是無法佔據絲毫位置,彼此猩紅嗜血的雙眸中只有對方!

一把厚背鋼刀,一柄點鋼長矛,兩人的兵器好似掉了個邊,以一往無前的架勢,隨著他們的掌控者,須臾之間便要分出高下。

“殺!”緊隨而來的,還有山坡上狂呼吶喊直衝而下的明軍家丁,與毫無防備陷入驚慌的女真精銳。

雙方在兩個威勐大漢的率領下,像是兩股混合著鐵與血的洪流,狠狠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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