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書嗎?不看書別來煩我。”耿良辰滿是不耐煩的坐在臺階上,頭也不抬的回答。

這會兒正好是津門的早晨,海邊的霧氣朦朧的籠罩了這座港口城市,鹹腥的海風讓在這過了二十幾年的耿良辰依然不習慣。但是,他最不習慣的還是這幫子武館的拳師,一大早就圍著他的攤子來打聽訊息,書也不租,平白打擾他的生意。

耿良辰除了是一名武者之外,還是個租書攤的攤主。攤子是用他以前當腳伕的小車改的,為了留下這車子耿良辰還被腳行的人打了一頓砍了一刀,算是恩斷義絕。

沒辦法,不是所有人都跟某些夜裡出沒的傢伙一樣,晚上扮成另一個模樣出來行俠仗義,實際上有別的身份、富貴的家庭、順帶沒有父母家人牽掛——耿良辰不知道什麼布魯斯韋恩,所以說的肯定是文搏。

既然如此,耿良辰平時除了練武之外還得靠著租書攤養活自己,因為練武他不敢從事高強度的體力勞動,腳行的工作也不幹了。這意味著他對打擾自己賺錢的人特別沒好臉色。

“耿師傅,還望海涵,這是耽誤您掙錢的賠償。”那人小聲賠笑,手裡遞出兩塊銀元,接著問道:“咱們是某家武館裡跑腿的,就想問問您,下一家要踢的武館是中州武館嗎?”

“不是,下一家,夏虞武館。”耿良辰收下銀元,沒有半分不好意思,面色冷硬一副不願多說的模樣。

那武館之人得了訊息,拱手道一聲抱歉,便匆匆離去,顯然要給他的上司回報訊息。

耿良辰見那人走遠了,這才拿起銀元在嘴邊吹了一口氣,放在耳朵旁聽到清脆悠長的迴響,臉上多了幾分喜色。

“還真不踢中州武館了啊……”遠處的茶館二樓,一個帶著寬邊紳士帽的中年男人愁眉苦臉,手裡的茶都冷了也沒見喝一口。

倒是他對面的男人如同牛飲,大半壺雨前龍井在他這跟飲料似的灌進嘴裡,伴著大碟子裡的蒸魚囫圇吞下肚裡。

吃東西的那人聽見中年人嘆息,不屑地說道:“翁師傅,我昨晚不都告訴你了嗎?你們這些武館的各個都心思多,一早上來了四五家打聽訊息,耿良辰收的大洋比他半個月都多。”

茶館裡喝茶的正是文搏和中州武館的翁師傅,昨天夜裡文搏跑過去借了跟棍子練武,順便說了下耿良辰接下來不會踢中州武館的事。

誰知道這訊息一晚上功夫就長了腿,整個津門的武館都知道了,於是一大早各家武館全都派人詢問耿良辰此事是否屬實。

而文搏之所以和翁師傅在這喝茶,起因是翁師傅不放心,怕耿良辰虛晃一槍。當然也是心裡抱著僥倖,他是極為希望耿良辰來中州武館踢館的。

第一個原因,是一晚上思索後,翁師傅覺得耿良辰跟文搏交過手,打不過文搏,那麼再來中州武館踢館也贏不了,這既能敲定文搏入中州武館做首席之事,也能因為打敗耿良辰獲得巨大名望——畢竟之前七家武館都輸了,中州武館要是贏了就輪不到鄭山傲出手,名聲就被中州武館納入囊中。

第二個原因,要是其他武館得知耿良辰不去中州武館,那文搏要做首席的考驗就難說了,誰知道那些武館裡會不會有人使壞?到時候文搏在宴席上出了醜,丟的可是中州武館的面子。

再加上文搏這人有多兇,翁師傅比誰都瞭解,若是在宴席上跟人大打出手,那就難堪了。

種種原因,使得翁師傅很早就請文搏出來吃早點,就為了確認耿良辰踢館的訊息,也為了勸文搏兩句。

回頭一看,茶都喝完了,蒸魚也只剩了個尾巴。翁師傅一個頭兩個大,哪有人一大早就吃蒸魚的,而且你吃魚就罷了,怎麼連茶都不給我留一點?

“文師傅,您的本事我放心,但是說實在的,宴無好宴。”翁師傅眼角抽搐,不得不重新調整心態,做出一副替文搏打算的模樣,開口勸到:“跟耿良辰打,咱們都有信心,但到時候那些老狐狸若要您顯幾手本事,就不好說了。”

這話一說,文搏頓時來了興趣,把眼前碟子茶杯推到一旁,自有店小二殷勤的前來端走。文搏看桌面被清理一新,將手撐在桌上,頗有興致的問道:“怎麼顯本事,你還怕我打不過他們?”

說罷,文搏神色裡的躍躍欲試都快遮掩不住,他昨天回去練了大半夜的棍法,將熟練度一股腦提升上來,只是前頭壓根沒遇著瓶頸,自然就沒有精純點,直到接近49%時方才停頓。所以文搏這會兒正想著找個高手較量一二,方便提升實力。

這不,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你說你們那些蠅營狗苟文搏真不感興趣,可你說有人要稱量他的斤兩?文搏巴不得呢。

看到文搏這副彷若惡虎擇人而噬的模樣,翁師傅心裡頭感到發寒,愈發懷疑請這麼位煞星來中州武館真的鎮得住嗎?

“明刀明槍的跟您動手,我覺著他們沒有勝算,但是很多時候武館裡講武他並不只是看功夫高低,還有很多陰私的東西在下頭揣著呢。”翁師傅做出一副替文搏打算的樣子,開口解釋,“比如說津門裡比武踢館,那是徒弟才會做的事,師父們不會輕易動手,就算兩家有些齟齬不得不比試一二,也是遮掩著出手。”

“比如兩位師父穿長袍,兩人袖子裡搭把手較量,表面上看是心平氣和的握手,內裡是各種短打擒拿功夫比個高下。”

“還有兩人搬張長凳面對面坐著,雙方肩肘相抵,看似不沾煙火氣實際上兇險無比又不失優雅。”

翁師傅如數家珍,一下子就交代了好幾種這年代津門武師比武的門道,相比起光明正大的擂臺踢館,這些路數看上去不傷和氣,實際還真有些花樣。

對此,文搏做出了很高的評價,“你們真是人菜癮大,長得醜玩的花啊。”

翁師傅臉上露出比他當年得知爹孃去世還要難看的表情,他很想狠狠地暴打眼前之人一頓,但是想了想,最後只得嘆息道:“文師傅,是他們玩的花,我們那兒不興這個。”

“本來有點擔心,聽你說完了,現在完全放心了。”文搏拍拍翁師傅肩膀,起身就要離去,臨走時不放囑咐道:“對了翁師傅,您說的請我吃早茶,別忘了結賬啊。”

翁師傅木訥的掏出票子結了賬,看著遠處耿良辰又被幾個武師勾搭著打探訊息,文搏也漸行漸遠,心中的絕望更加真實——這是造了什麼孽啊,怎麼就這麼憋屈呢。

“文……”

正所謂退一步越想越氣,自從遇上文搏……不,遇上耿良辰之後翁師傅覺得自己黴運就沒停過。更別說自己以前哪有被人這樣使喚?想到這翁師傅忍不住心頭怒火,吼了出來。

一聽好像有人喊他,文搏立馬回頭,就聽見翁師傅叫到。

“文師傅!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您晚上赴宴,得弄身敞亮行頭,咱給您包了,還請賞臉!”

紫竹林門口,燈火輝煌,兩個不倫不類的男人站在臺階前仰望招牌。

其中一個高大的男人穿著唐裝,外頭卻披了件皮夾克,手裡提根七尺長的棗木杆,分外引人矚目。

“文師傅,您就別帶著那棍兒了,咱們是去赴宴,不會打架。而且您可答應我了,到時候若有人刁難您,您就當他是蘿蔔白菜,千萬別跟那些小人置氣動手,不值當呀。”翁師傅滿臉無奈,他穿著一身極為熨帖的西服,帶著相同配色的紳士帽,文明杖在手,任誰都看不出他是一名拳師。

“好,一定一定,我就當個悶嘴葫蘆,絕不多話。”文搏隨口答應著,抬起頭,他這是第二次來紫竹林吃飯,上次還是在……昨天?

當時他一個人跑來領略津門美食,吃完才知道這裡壓根就不是以津門本地美食聞名,反而是學的粵菜風格,也提供各式西餐。相當於文搏在津門吃了頓粵菜當成體驗了本地風情,只能說沒個當地人帶著還真有些吃虧。

不過好在飯菜確實不錯,文搏也不那麼講究。

至於今天,他穿的格外正式,選了一套嶄新的墨綠色唐裝,對襟的扣子將他筆挺身形襯托得愈發挺拔。

就是這皮夾克披在外頭屬實不對味,但是沒辦法,文搏在舊貨街遇著了有人賣這玩意兒,拿在手裡覺得質量不錯就買下了。

那賣皮夾克的人說了,這是魯地當年德國人走的時候留下的軍需品之一,當時還用油紙包著所以隔了十多年依然嶄新。

文搏一聽這話就覺得熟悉,地道,雖然看上頭明明寫的是英語還有個鷹頭臂章,但是人家都說油紙包著的,那肯定是德國貨沒跑了。

於是文搏就披在身上,又在旁邊賣古玩的那兒挑了根棗木杆,不圖別的,就為了棗木杆沉重、結實,早知道今天能碰到這玩意兒,昨天晚上就不用打擾中州武館諸位了。

這一切翁師傅都看在眼裡,如果說他請文搏去買衣服的時候帶著的是不情願和無奈,現在就是絕望跟後悔——為什麼要自討苦吃,請這人去買衣服?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都已經到了紫竹林飯店門口,這會兒回頭也來不及了。

“翁師傅,您可算來了。”一個有幾分眼熟的武師從裡頭走來,看到門口的翁師傅趕忙招呼,隨後一眼盯上了文搏,略帶疑惑地問道:“這位……這位是文師傅嗎?”

不怪他疑惑,他雖然得到了鄒容的吩咐下來等待文搏和翁師傅兩人,也聽過鄒容描述文搏樣貌,但是乍一看真有點不確定。

鄒容的描述:高大雄健,臉帶煞氣,年歲不大但是額外桀驁。

他看到的:一個裡頭穿唐裝外頭穿皮夾克提熘著木棍的怪人,你說他是拳師武者,不如說他像個到處化緣的行者。

還不是孫行者,倒像是武行者。

想到這,來接人的拳師背後汗毛倒豎,回頭看到紫竹林的招牌覺得有點不對勁。

酒樓,行者,這倆湊合在一起怎麼看怎麼不對勁,再來個寡婦——鄒館主。

齊活了,上頭還有個小白臉軍官,自己趕緊接完人就走吧,不然待會血濺鴛鴦樓殃及池魚不好。

文搏和翁師傅不知道這位拳師腦海裡如何發散,跟著他就進了紫竹林,自有殷勤的侍女接待引路,還有個店小二特意奉上熱毛巾給諸位接風洗塵。

果然貴賓待遇就是不同,文搏拿過毛巾擦了擦臉上額頭,心想昨天來的時候可沒人搭理他。

接著引路的將他們帶上三樓,一路上人聲鼎沸好不熱鬧,晚上的津門不論外頭如何艱難,紫竹林裡卻格外喧囂繁榮,一派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氣象,讓人不免沉醉其間,忘了外物。

可到了三樓整個環境為之一靜,好像一層樓道就把所有的嘈雜隔絕。文搏展目一看,整個三樓居然都被包下,撤去不必要的桌椅不說,當中位置有個巨大的舞臺,上頭正有戲班子唱著戲。

“彤雲低鎖山河暗,疏林冷落盡凋殘……”

文搏不懂戲曲,倒是翁師傅一聽就疊聲叫好。

“好啊,這野豬林的唱段嗓音渾厚,蒼涼悲壯,不知是哪位名家在此亮相?”

這話音剛落,那領路的武師就“哎喲”一聲捂住肚子,連帶抱歉的說道:“真是對不起二位,您們先上座,我突然腹中鼓脹有事先去,抱歉抱歉。”

說罷滿頭冷汗也不等翁師傅回應,擠開正要上樓的店小二一路狂奔不見了蹤影,走的時候還心想,“還好我機靈,今天宴無好宴,野豬林都來了,我看不但得血濺鴛鴦樓,只怕還要大鬧野豬林!”

戲臺上曲聲悠揚,戲臺下面幾個席面上有人發現了主角到場,鄒容婷婷起身,今天她雖然還是穿著西裝,但頗為修身的風格襯托出她窈窕身姿,向著文搏走來。

鄒容細聲細氣,完全不見平日女強人威嚴做派,對著文搏說道:“文師傅,好久不見,今日還望您給咱中州武館掙幾分臉面。”

這話一聽就不對勁,就連翁師傅都變了臉色。

之前可是說好讓文搏進入中州武館當首席,條件頂多是由他接下耿良辰的踢館,怎麼現在聽鄒容一說,似乎裡頭還有文章?翁師傅慶幸自己早跟文搏說過,讓他忍讓一二,勉強敷衍過今天宴席再說。

然而翁師傅還想說些什麼,但是現在鄒容背後各位武館的館主坐在宴席上紛紛回頭張望,鄒容不好細說,只是給文搏一個眼神讓他自己體會。

翁師傅已經有點打退堂鼓了,雖然他對文搏身手有信心,但是這情況下人家有心算無心,文搏就算渾身是鐵能打幾根釘?這也是為何樓底下的時候翁師傅再三叮囑,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然而文搏根本不跟他商量,冷麵朝鄒容看了一眼,把手裡的棗木杆放在樓梯邊上,又脫下身上夾克掛在杆子頂端,這才抱著手臂大喇喇的站著。

“我趕時間,有什麼招就直說吧,我答應過中州武館,只要告訴我時間地點,所以,我來了。”

文搏說完話,鄒容臉色一變強忍住動作,翁師傅則是哀嘆一聲捂住了臉面。

一時寂靜無聲,更襯托得戲臺上野豬林唱到關鍵處。

“空懷雪刃未除奸

嘆英雄生死離別遭危難”

一時間,宴席上氣氛陡然凝固,殺氣無風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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