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來,大家手裡的活都先停停,我有一件事想跟大傢伙商量一下。”

江南造船所內,大師傅走到車間,尋得一高臺處站上,抬手向著四周下壓。

“各位叔伯打擾了,大師傅想佔用大傢伙一段時間,跟大家說個事,提前透漏一下,這個事很重要,關係到大家未來錢包的薄厚,一定得認真聽一下。”後面的李南也跟著上來,在大師傅招呼完後繼續補充。

如果單純是李南說的話,車間的師傅可能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

但既然大師傅發話了,出於尊敬,底下的眾人開始慢慢停下手中的活,駐足遠望高臺之上,等待後面的內容。

“嗤~”

某位中年師傅把手中被錘鍊的通紅的鐵片插入水中淬鍊,隨即一陣水蒸氣迅速升騰起來,將搭在脖子上的毛巾取下,擦擦額頭上的汗,開玩笑道:

“錢包薄厚?該不會李南你這小子準備娶大師傅家的姑娘了吧,那感情好啊,車間裡誰不知道你惦記多久了?如今結婚我們把份子錢一隨,可不就變薄了?”

有了這個話題開頭,後面車間師傅們的談話內容瞬間就被帶歪了:

“我說怎麼最近老長時間沒看見大師傅家的姑娘過來送飯,原來是忙活這事啊?好小子,有你老哥我當年被人排隊倒追的風範!”

“都說人生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李南這小子已經四個裡面已經佔了倆,厲害的啊,不過李南好歹也是湖南一師畢業的人,放在前面怎麼也得算上個秀才,兩人絕對般配。”

“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大師傅家的姑娘好像變胖了不少……嘶,該不會洞房沒鬧多久,後面就緊跟著百天宴,哎幼,兩份份子錢,這錢包更薄了啊!”

“什麼時候吃席啊……”

眼瞅著場面越來越控制不住,話題早就飛到十萬八千里之外去了,甚至有潢腔混入其中。

偷偷瞥了一眼上面的大師傅,臉上那是越來越黑,簡直像能滴下來一般。

李南心說不好,再這樣下去不僅程諾的計劃可能會出現紕漏,就連自己在大師傅心中的形象也會大打折扣,雙手趕緊在嘴邊裹成喇叭狀:“各位師傅,你們都搞錯了,不是成婚,不是讓錢包變薄,更不是跟師妹有關……”

可惜底下亂糟糟的,大半人都沉浸在自己和夥伴的話題中,根本沒有理會上面的李南。

“不是,大家先聽我說……”

“夠啦!”正在李南還想掙扎的時候,高臺之上的大師傅穩穩向前邁了一步,衝著下面的人群中氣十足道:“之所以在這麼一個工期緊張的時間裡,讓大家停下手中的活,不為私,只為公!”

聽完後半句話,場面立馬安靜了下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上面究竟要說什麼。

這時的大師傅並沒有繼續往下說,反而往後扭了一下脖子,對著李南說道:“此事幹系重大,你去車間外面把門關上望好風,不要讓那些洋人過來!”

李南張張嘴,心說他也想聽聽後面的內容,不過剛一對上大師傅那銳利的目光,立馬就敗下陣來。

“好,我這就去守好大門。”

不過心裡卻有著一絲絲幽怨,車間那麼大,洋人估計很快就能得到訊息,這點望風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肯定是為了報復自己。

這大師傅,肚量是真不行啊,以後可得有好受的了。

想歸想,做歸做。

李南還是老老實實守好自己的大門,不過耳朵卻朝著高臺的方向,等待著後面的內容。

“滿清韃子滅亡之前,我們所裡大門前的大柱子上還立著專門用來拷打我們工人們的‘水火棍’,幾個扛槍的‘狗尾巴’看守著柱子,稍有不順就把我們捆上去一頓長鞭伺候……

……什麼巡警營名義上是為了保護車間財產,實際上這100多個‘狗尾巴’都是監視我們的,稍有反抗就被五花大綁地‘示眾’,臉都被人家踩在地上,這些事大家都還記得嗎?!”

話音剛落,下面就有人聲淚俱下進行控訴。

“我老葛這輩子都不會忘了這個,好好的一條腿硬生生被打成了蹶子,一到下雨天那叫一個鑽心的疼啊,恨不得直接把那條殘廢腿給鋸了!”話一說完,這位葛姓師傅直接掀起褲腿,肌肉萎縮得不成樣子。

“瞧瞧我這張臉,就是被那些人用鞭子給打壞了,現在出門我都得帶著圍巾出去,生怕嚇到人家,我們那邊的小孩天不怕地不怕,但只要看到我這張臉啊,那是嚇得哇哇大叫!”

昂著頭,這位師傅臉上的疤痕觸目驚心,像是爬著數條蚯引一般,第一眼看上去只覺得心臟勐地一抽。

“唉,你這還算好,瞧瞧黑蛋兒,舌頭都被那‘狗尾巴’給燙啞了,再想說話可就難了……”

說話間,眾人都對旁邊的黑蛋兒報以同情。

而黑蛋兒則是伸出拳頭,嗚呀嗚呀地叫喊著,顯然對這些事也是無法忘卻。

歷史上,江南造船所的遭遇不僅如此,工人上班必須掛著表示卑賤身份的腰牌,以便司事隨時監督。

晚班的工人也不準回家,被關在矮小潮溼的屋子裡。

房子外邊圍有籬笆,100多間的房子只有一個進出口,日夜都有清兵把守。這裡還設有“更鼓樓”,樓頂層是“望崗哨”,清兵日夜都在哨裡睛望,監視工人的行動。

“更鼓樓”下面是專門關押工人的地牢。工人們因不堪忍受封建統治者的壓榨和剝削,曾多次舉行反抗鬥爭。

本來盼望著滿清覆滅,這種情況能好上一些,江南造船所屬北洋政府海軍部管轄,能夠改善一下局面。

然而北洋政府繼承了清政府對工人的封建統治。所不同的是,只把駐所的武裝巡警營改名為巡緝隊,每天放工後,允許工人回家。但必須經過巡緝隊的嚴格搜查,才能出廠。

如果單純的是為了技術保密,這個還能理解,畢竟江南造船所的實力在此時的國內算是獨一檔的存在。

但問題是對於那些外國員工,完全沒有搜身一說。

本來國人在生產製造過程中就受到歧視,設定技術門檻不讓同胞觸碰,眼下動不動還要搜身,早就激起了工人的憤怒,雙方的矛盾一觸即發。

“以前,這些委屈我們都忍了,可是他們得寸進尺,不僅打碎我們自己的牙齒往肚子裡咽,還要讓我們再給他們露出笑臉,泥人還有三分火氣,何況還是我們呢!知道此時我要說什麼嗎?”

高臺之上,大師傅正高聲發問。

本來想自問自答,想直接引出後面的內容。

沒想到被守在大門口的“便宜女婿”給搶答了,高高舉起右手:

“匹夫之怒,血濺五步!”

大師傅剛剛積蓄起來的氣勢,被這一句話給戳散地七七八八,不由得握緊拳頭。

生怕再出現什麼意外,大師傅趕緊說道:“我想說的是,面對種種不公,我們決不能坐以待斃,權利都是自己爭取來的,再想讓洋人欺負我們,只用送給他們一句話——去尼媽的!

我們中國人的造船所,只能由我們中國人說了算,現在我宣佈,罷工!”

恰在這時,聞訊而來巡緝隊趕了過來,根本沒有給望風的李南機會,直接簇擁著推門而入。

手裡拿著警棍不由分說,對著工人師傅們就是開打。

“反天了不成?一個個不好好幹活,擱著閒著都快生蛆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看就是皮癢癢了,不給你們鬆鬆看來是不行了!”

“真是欠打……”

本來肚子裡就有火氣,眼看著對方一點道理都不講上手就打,這哪裡還能忍。

那是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怨。

即便巡緝隊吹響哨聲,叫來支援。

可在2000多名工人面前,100人的巡緝隊根本不夠看,沒過多久就被揍的鼻青臉腫,簡直看不出人樣來,就這還是收了力氣,要不然非得打出人命來。

這其中黑蛋下的功夫更大,幾腳下去,估計傳宗接代有點難了。

“好了好了,大傢伙停停,出完氣就夠了,問題出在那些洋人身上,治病要祛根,咱們還是拿英國老摩根算賬去……”

隨著大師傅的一聲令下,工人隊伍們浩浩蕩蕩走向摩根的辦公室。

說來這摩根也是異常雞賊,看是不妙早就躲得遠遠的,臨走還不忘下令:

“暴徒,一群暴徒,我要抗議,我要上海軍部抗議,這是重大外交事件,絕對沒完,我一定會抗爭到底的!”

可眼下正是造船的緊張工期,本來時間就不夠用,如今還要因罷工給繼續耽擱下去。

不光是江南造船所自己受不了,上面的海軍部更是扛不住美國使領館的壓力,最後一路傳導到造船所總辦劉冠南這裡,再施壓到總工程師摩根這裡,層層加壓,直接讓人喘不過氣來。

僅僅三天下去,在工人的集體壓力下,江南造船所不得不接受工人的要求:一切技術向華工放開,沒有特殊待遇,取締巡緝隊,成立工會等。

本來江南造船所總辦劉冠南還想繼續幹下去,怎奈工人們根本不認這個吃人飯不幹人事的總辦,最後隨著罷工的結束,被海軍部一腳給踢得遠遠的。

不過經過這麼一鬧,北洋政府的所有人都知道江南造船所就是一個“爛攤子”,別說從中牟利了,不惹上一身騷已經是相當不易了,連下幾個調令都沒人願意擔任該職位。

可美國方面的壓力越來越大,最後不得已又將位置讓給陳兆鏘,由他兼任江南造船所和福州船政局。

民國前夕中國海軍有北洋艦隊、南洋艦隊、湖北艦隊、福建艦隊、廣東艦隊等5支,共計萬噸。

當時比較著名的海軍軍工機構有:福建船政局、江南造船所、大沽造船所、黃埔船廠和廈門船塢等五家,其中福建、廈門和江南等造船廠還先後開展了飛機制造。

五家海軍軍工機構中,江南造船所發展最快,造艦數量也最多。

而福州船政局自成立到1922年,除1914年造成2000噸級的“江船”(後更名為“寧紹”)號和1915年後造成“海鴻”號、“海鵠”號兩艘190噸級的小炮艇外,基本沒有生產什麼船艦。

所以現在的陳兆鏘也算是重新掌握實權,不僅對他個人有利,對程諾後面事業的規劃也相當有利。

江南造船所內,陳兆鏘正一臉高興地招待著程諾。

“致遠,你這次幹得相當漂亮,不僅打擊了洋人的氣焰,還讓我們掌握了江南造船所的實權,後面再想做些實事也就更方便了,那種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日子我再也不想過了。”陳兆鏘遞上一杯茶,笑呵呵道。

程諾抿了一口,笑道:“這可不是我一人的功勞,是大家一起努力得來的結果,只希望著透過我們這個良好的開頭,鼓舞更多的工人師傅加入對方不公的隊伍中去。”

陳兆鏘點點頭,輕嘬一口說道:“這次在運動中散發的那兩本書我也看了,同樣是受益匪淺啊,未來的天真的要變一變了,不過話說回來,你怎麼沒有一鼓作氣,直接把那個摩根給趕走?”

程諾把茶杯放下,搖頭道:“如果單從個人能力上來說,這個英國老身上還是有幾把刷子的,說是真才實學也不為過,任人唯親不是我的風格,只要他願意留下來為所裡做貢獻,我是舉雙手贊同的。”

頓了頓,程諾接著說道:“兵家有言‘歸師勿遏,圍師必闕,窮寇勿迫’,如今把摩根逼到這種程度已經足夠了,不用非得強摁著他的頭,讓他服輸,我更希望在技術上堂堂正正把他打敗,讓他折服,真心為我們工作!”

陳兆鏘好奇道:“所以你想怎麼辦?”

程諾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隨即自通道:“同時開建兩艘萬噸巨輪,一艘由他帶領洋人建造,一艘由我們國人獨立建造。

所謂‘以勢交者,勢傾則絕;以利交者,利窮則散’,我喜歡用事實打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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