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半日閒。

趕上永利鹼廠的中華牌純鹼穩定量產,除了緊盯生產線之外,廠子暫時沒有別的要緊的事可做。

“致遠,旭東,你們也累了有段日子了,早就該休息了。我看今兒天不錯,要不咱們去海河邊轉轉?賞一賞風景,吹一吹風,別整日把自己關在廠裡,一直繃著弦早晚得出毛病。”

程諾擦擦頭上的汗,結果忘了手上都是機油,在汗水的浸染下,竟然成了黑包公。

“張老,您先去忙吧,我這手下還有一堆活兒,儘快處理完這些東西,咱們的產量還能再往上升一升。”

小到鍋爐、汽機、發電機、壓縮機、真空唧筒,大到生鐵製造儀器、碳化塔﹑蒸銨塔等制鹼裝置,這些都需要程諾去拿主意。

敲敲旁邊的零件,又趴上去仔細看看,程諾拿出粉筆直接在上面打了一個紅色大叉。

“上面的砂眼太多,按照我們應用工程院制定的標準,無法確保純鹼的長時間生產,即便可以僥倖使用一段時間,估計也不會太長久,並且出問題時,還會影響咱們純鹼的純度,進而影響咱們“中華”的口碑。”

範旭東有些緊張:“那你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嗎?”

程諾再次敲敲零件,仔細聽過聲音後篤定道:“如果不出意外,這次是因為鑄造時鐵水的溫度不夠,想解決這個問題,必須拿回原廠回爐重鑄,不過要我看,回爐後的效果也不會太好,主要問題還是在於該廠的技術不夠。”

範旭東面露難色:“這都是咱們換過的第七家鑄鐵廠了,已經換無可換,別看砂眼多了些,但已經是天津鑄鐵技術最好的工廠了。”

程諾不肯放棄:“直隸其他地區沒有更好的廠子了嗎,不行咱們就去東北看看。”

範旭東無奈的搖搖頭:“單純就工業技術而言,除了上海和廣州之外,沒有哪個城市敢說工業水平比天津高。”

這點倒一點都不誇張,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民族工業對外資的依賴,也促成工業集中於沿海大城市的不合理格局。

到了20世紀三十年代,上海、天津、廣州市佔全國工人總數的%,總資本的%,生產總值的%的。

而這種遠離國內原料產地的工業,更進一步增加對外資的依賴。

在這種背景下,雖然程諾發展國產純鹼的路上磕磕絆絆,但在自主發展方面有著很好的條件。

當然,一個人強一廠旺,不代表整個地區乃至國家工業實力水平高。

所以程諾也有心藉著永利鹼廠的興建,在周圍吸引一批配套廠商,形成一片化工工業園區。

用自己的銷量,帶動當地工業技術的更新。

畢竟工業門戶那麼多,程諾不可能面面俱到。

看著周邊還存在著不少相同的零配件,仔細一看,都有著差不多的問題。

對此範旭東很無奈:“要不,咱們還是採用洋貨吧,價格低不說,質量也有保證。”

程諾堅決拒絕:“主動讓人卡脖子的事,咱們還是少做的好,回頭我帶隊親自去那個鑄鐵廠看看,能解決的,就幫著一塊解決。”

範旭東點點頭:“行,回頭給我說個時間,我好讓他們提前定好。”

此時的程諾突然想起身邊還有張謇,自己剛剛忙於工作,差點把這事給忘了,趕忙向後扭頭。

此時身邊哪還有張謇的樣子,早就不知去往何地。

程諾嘆了一口氣:“唉,張老最近也跟著我們熬了不少夜,這麼大的年齡,實在是遭罪,回頭得好好跟他說一下。”

“先把你那包公臉擦擦吧,要不然一會兒幹了,更不好處理了。”範旭東遞過來一個手帕,略帶心疼道:“行路難,難於上青天吶,尤其是走的是一條別人從沒走過的路,更是難上加難。”

當然,程諾安排還不止是技術方面,尤其是企業管理上,也趁著天津工業洗牌的階段,多方下注。

將手下的活忙完,程諾立馬叫上了姜蔣左。

“立夫,好久沒見,最近怎麼樣,咱們科學院的經濟大權都在你手上,掌權的滋味如何?”

姜立夫則是滿臉苦笑,眼袋也比前些日子重了許多:“算了吧,學好數學和做好經濟,那是兩回事,一邊管著出,一邊又操心著進,哪是那麼容易的事?”

程諾笑著遞上去一杯茶:“辛苦咯,這不剛給你找了個姓方的小夥子,怎麼樣,人還挺機靈吧,專門給你找的副手。特斯拉先生夠厲害吧,我都沒給他安排,人才都是緊著你來。”

談到新來的下屬,姜蔣左的面色稍緩:“對數字的敏感度上確實可以,很有天賦,是個不錯的苗子,我都懷疑是上輩子是不是伯樂託生的,哪裡去找來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人才來?”

程諾斜靠在桌邊,樂呵呵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嘛,咱們實力上來了,名氣上升了,自然有天賦的小傢伙投奔過來,不過怎麼合理利用,並助其成才,就是個不小的問題了。”

姜蔣左接過杯子,邊暖手邊點頭道:“也是,不過你今天叫我來是幹什麼,不單純是為了安排方顯廷吧?”

程諾笑笑:“果然瞞不過你,今天找你來,主要是為了佈局新的工業方向。”

話題終於引到正事之上,姜蔣左把杯子放到桌上,從胸前兜裡拿出紙和筆,表情認真道:“你說,我聽。”

“你知道我最近忙的這個制鹼的事嗎?”程諾抬手下壓,微笑道:“不用這麼緊張,你先聽聽。”

“知道,自打前幾個月你來到天津,已經好幾個月沒回北京了,要不是你今天叫我過來,我還不一定能見到你。”姜蔣左臉上閃過一絲無奈,隨即像是想到什麼了不得的事一般:“怎麼,鹼成功製作出來了?”

程諾臉上掛著神秘的笑,眼下外界普遍還不知道廠子的真實情況,所以故意賣著關子:“這個事過幾天就知道了,不過眼下我準備給你一份名單,你看著去做一下,都是有關純鹼行業的。”

說著,程諾就將一份行業名單交過去。

上面的油墨都還沒幹,顯然是剛剛起草不久。

“純鹼行業?”身為一個局外人,姜蔣左顯然不太瞭解該行業及相關行業。

對此,程諾早有準備。

指著檔案上的字,緩緩解釋道:“雖然眼下我們吃的部分麵食,需要純鹼的加入,但實際上民用只佔純鹼的一小部分,工業上的價值遠遠大於這些。

在工業用純鹼中,主要是輕工、建材、化學工業,約佔2/3;其次是冶金、紡織、石油、國防、醫藥及其它工業。

純鹼的最大消費部門是玻璃工業。化學工業用於製備水玻璃、硝酸鈉、氟化鈉、小蘇打、硼砂等。

冶金工業用作冶煉助溶劑、選礦用浮選劑,鍊鋼用作脫硫劑,印染工業用作軟水劑。製革工業用於原料皮的脫脂、中和鉻鞣革和提高鉻鞣液鹼度。

就連鋼鐵工業,如果沒有鹼的加入,鋼鐵中所含的硫就不能脫掉。”

姜蔣左困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程諾嚴肅道:“我的意思是,未來這些行業都會迎來新的發展,而新的發展勢必會帶動國內工業局面的變革,但變革不一定都是朝著正確的方向,需要一個行業龍頭,去先一步探索,帶領著大家去前進。”

姜蔣左有些回過味兒來:“也就是說,我們要去投資一部分企業,未來當做該行業的領頭羊?”

程諾笑道:“可以這麼說,所以接下去你要好好研究一下,哪個工廠適合投資,規模小點沒關係,重要的是人才,我們科學院這些人做技術還可以,但做商用還是差點味兒。”

姜蔣左立即起身:“沒問題,我這就下去看,爭取把你之上列出的行業,都挑選個一兩家出來。”

程諾點頭:“嗯,速度要快。”

姜蔣左當即就要離開。

沒想到又被程諾給攔住了:“先別急著走,下面還有一張紙呢,與前面的不同,這些都是制鹼方面的配套行業,同樣你也需要挑選出幾個代表來,到時候咱們優中選優,以科學院的名義進行投資控股。”

姜蔣左睜大雙眼:“這麼多廠子,咱們弄得過來嗎?”

程諾擺擺手,喝了一口茶潤潤嗓子後,解釋道:“別看多,實際上我也簡單調查過了,規模都不會大,大多是家庭合夥人制的小作坊,沒那麼多彎彎繞繞。”

雖然自1912年至1927年,由北京政府農商部批准註冊的工商企業達1627家,平均每年註冊102家,涉及行業眾多。

但實際上1913年中國僱傭30名工人以上的工廠為279家,到了1920年才增長為808家,稍微規模大些的,也基本都上過歷史課本。

也就是說,即便程諾把所有與純鹼相關的行業都買上一兩家公司,總體上也不會花太多錢。

姜蔣左有些不解:“即便是便宜,我們一下子買這麼多,是不是也有點吃不消?”

程諾稍作思考,隨即豪放道:“那乾脆就成立一個經濟委員會,你來做委員長,招募一些不錯的苗子,既監督又知道這些控股工廠發展。特殊時期只有集中力量,才能快速發展,別人我們可都信不過。”

姜蔣左猶豫了一下,又繼續問道:“那純鹼,我們究竟有沒有成功製造出來?”

程諾微笑道:“都到了這一步,還用問嗎?”

僅僅是做好某一個工廠還是不夠的,要做就做一套。

包含產業鏈的上中下游一樣,就像後世的BYD汽車,名聲暫且不提。

但有一點它的同行是很難做到了,那就是整車的所有零部件,他都能獨立製造,即便是外包,也是外包出去一些技術含量較低,沒什麼門檻的東西。

醜國想卡脖子,都不知從何談起。

程諾在這裡就有著類似的想法,牽一髮而動全身,即便有什麼意外,也能及時可控的解決。

另一邊,張謇雖然沒有成功將程諾二人帶出去,但並沒有放棄他的遊走計劃。

來到海河邊,看到有人在岸邊釣魚,心癢癢之下,也弄來一副魚竿。

嘴裡都囔著,釣上幾條新鮮魚給程諾他們改善下伙食。

手中的魚竿還沒摸熱,眼角的餘光突然瞟到一個外國人過來。

身在租界,天津的外國人那是一點都不少,加上張謇對外國人也沒什麼好奇之心,所以注意力始終在手裡的魚竿和水面的魚漂上。

“大爺,釣上來幾條啊,我看魚況都不錯嘛。”外國人好奇道。

“哪啊,今天都是些雜魚,大的一條都沒撈著。”張謇有些無奈:“加上這裡的水況我也不熟悉,現在還沒上貨,不過你這外國人的口音不錯嘛。”

雖然對這個聲音有所熟悉,但張謇並沒有多想。

畢竟外國人在他眼裡,除非特別醜,實際上長得都一樣。

至於說話聲音僵硬,那就更正常不過了。

要是說話麻熘兒,時不時還能蹦出點黑話,那才真的值得一看。

“我對貴國的風景十分喜歡,待在貴國已經很長時間了,都把這裡當作我的第二故鄉,再加上喜歡中國文化,經常說中國話,才能比較流利,不過跟大爺你比,還是不行。”外國人客氣道。

“哈哈,你能說成這個水平,已經相當不錯了,在我認識的外國人裡,你至少能排進前五。”張謇捋著鬍鬚,自豪道:“我們中國是一個有幾千年歷史的文明古國,古蹟名勝比比皆是,足能使先生大飽眼福,就是不知先生是?”

見狀,外國老終於露出了真面目。

“我嗎?”外國人聳聳肩:“張先生咱們重新認識一下,我是卜內門洋鹼公司駐中國的總經理李立德,很高興再次認識張先生。”

“這不就是剛來天津那個猖狂的外國人嗎,怎麼今天大變樣了?”張謇心說。

不過出於個人修養,張謇忍住脾氣,質問道:“找我有事嗎?”

“有,聽說張先生在永利制鹼廠有股份,我代表卜內門洋鹼公司願意以市場價的兩倍收購您手裡的股份,不知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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