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長沙,甲種工業學校。

現年十八歲的何清平剛剛從學校畢業,但畢業即失業的壓力不僅存在於二十一世紀,放到現在也是如此。長沙就這麼大的地方,像樣的工廠屈指可數,能走出湖南的品牌更是少之又少,最出名的居然是菸絲作坊,就這還是福建人開辦的,讓其一時無法接受現實。

再往上讀顯然是不可能了,別說教育部沒有專門提供職業教育的高等學校,就是何清平的家庭也不允許,條件本來就比同班同學差,靠家裡接濟讀完工業學校已屬不易,如果失業白手回家,光是村頭嚼舌根子的鄉親那一關,他都沒臉過去。

“知了~知了~”

烈日當頭,何清平坐在涼亭下,聽著知了反覆的嚎叫,直覺得燥熱難耐,真想找來一根長竹竿,把這些惹人煩的玩意兒通通戳下來,好讓這世道也能清靜清靜。

“清平,清平你在哪呢,回應一聲。”

聽到友人的聲音,何清平翹起的二郎腿立馬收回來,連忙從挎包裡翻出一本書來,裝作正在看的樣子。

“老羅,我在這嘞,咋啦,火急火燎地著急啥呢?”

羅鐵鎖小跑過來,扶著石桌氣喘吁吁:“有水嗎,趕緊給我來點,快渴死了。”

說著沒等對方同意,看到桌上放著一杯水,勐地往嘴裡灌,著急忙慌,水都從下巴那裡往外流。

何清平見狀,趕緊說道:“不是,給我留點啊,這離鍋爐房那麼遠,一壺得有半壺讓你給灑了,趕緊說說有啥事。”

羅鐵鎖喝完拿袖子抹抹下巴,咧著嘴笑道:“給你留半口嘞。清平,告訴你一個好訊息,北京大學的蔡元培蔡校長要來我們學校開講演會,下午三點就在老大禮堂,怎麼樣,要不要過去看看。”

聽到“蔡元培”三個字,何清平的眼睛勐然亮出光,但轉瞬即逝,頹然道:“不去,人家是北大的校長,咱高攀不起。”

羅鐵鎖著急了,直接走到跟前,問道:“這話說的我就不愛聽了,咋就高攀不起了,《少年》雜誌你也沒少看,人人生而平等,都是一張鼻子兩個眼,他還能比咱多個嘴咋滴,那麼慫幹什麼,咱們只是過去聽講演的,看看北京那裡有沒有什麼新學問。”

何清平翻著手中的書,頭都沒抬:“咱們今年就畢業了,國內已經沒有繼續向上學的路,他北大再厲害還能厲害過教育部?咱們還是老老實實想著找工作吧,上次回家同鄉的娃娃都撒手沒了,咱連婆娘都還沒嘞。”

羅鐵鎖眼睛一瞪,直接把書搶過來,瞅了一眼直接說道:“書都拿反了,你的心根本沒在這,與其坐而待亡,孰若起而拯之?我來不是想聽你的抱怨,而是切切實實告訴你一則好訊息,這次來的不光有蔡元培,還有《國民》《少年》雜誌的程諾先生,講演的主題就是給我們這種苦孩子出身一條路,一條改變命運的路。”

說罷,不知道從哪變出來一張紅底黑字的宣傳頁,拍到石桌上,用水壺壓住,頭也不回直接離開。

何清平一賭氣,靠著牆怔怔出神,手裡無意識地摳著草葉,曾幾何時他也心懷夢想,想著入學後怎樣透過努力,改變這個糟糕的時代,可後來他發現別說改變社會,就是改善整個家庭都很難,無聲無語間自己也被悄悄改變,三兩句話就要夾點刺,就像個刺蝟全身擴張,保護那點可憐的柔軟。

“可能這世間唯一公平的事,只有死亡,無差別的降臨在每一個人身上,人得認命吶!”

但說著說著,眼神竟慢慢飄向那張傳單,似乎有某種魔力一般吸引住了他,等到何清平反應過來時,手裡已經握住那張紙,上面中法雙語寫著一句詩:

“Allez faire d'abordla aisassance de L'europe

La culture Otale eique

......

Allons en Europe

Allons en France”

“讓我們趕快出國學習歐洲的知識吧!

西方的文化會教給我們先進的技術

......

奔向歐洲!

奔向法國!”

法語他不認識,但從漢語中足以明白其中的感情,看著看著也不禁朗讀出來,寥寥數行文字看到別樣的未來,內心重新被烈火點燃,反覆看了幾遍將傳單認真收了起來。

望望依舊皓日當空的天,何清平的那股不服勁湧上心頭:

“去他M的命運,去你M的老天爺!”

下午三點,原定於長沙甲種工業學校大禮堂的講演準時召開,在當地行政長官和校長簡單發言後,蔡元培在一陣師生的鼓掌中走上臺前,講述著留法的諸多好處。

“......改良社會,首重教育。欲輸世界文明於內國,必以留學泰西為要途。欲造成新社會、新國民,更非留學莫濟,而尤以民氣民智先進之國為宜。

現在法國尚有幾萬華人做工,兼且都有受教育的機會,若是有學生可入當地讀書,即可做工,又可求學,將來的發展未可限量,華法之間的關係必不讓於華美,諸位若有機會留法,當盡力為之。”

講演就是這樣,有人當紅花,必然有人要當綠葉。

蔡元培說了這麼多,主要就是突出留洋或留法的重要性,甚至中間不惜拿出北京大學這所國內頂尖高校來對比,來左證其觀點,為的就是下一步為程諾的留學基金會做出鋪墊。

在一陣歡呼聲中,程諾穩穩走上臺前,看著這些學弟們,內心也是一陣感慨,似乎從中還認出幾個在歷史課本上出現的人物,如今風華正茂,對他們自己的未來既惶恐又憧憬。

沒有長篇大論,三兩句話介紹自己的身份,程諾直接把報名留法勤工儉學會的條件一一公佈,每說一項,場下就驚呼一次,並以最快的速度將其記錄下來。

“第一項,赴法年齡須十四周歲以上,並取得中學教育或同等職業教育畢業資格,同時入學者需要有保證人進行擔保;”

“第二項,赴法前須在國內留法預科學校完成一年期功課,掌握初等法語能力和實業技術,期間一切行動聽從學校安排,不得擅自行動;”

“第三項,不狎妓,不賭博,不吸菸,不飲酒,不為一切傷身耗財之事。如有學員犯以上戒約,再勸不可,即由本會同志通告該學員家屬處理。”

“......”

最後在學生們殷切地注視下,程諾鄭重說道:“留法基金會是由當地XX長官和甲種工業學校XX校長親自參與,乃政界、教育界和商界共同努力的成果,從開始到結束保證不收取任何費用,其中學校、吃住好壞均由學生自己決定,多學多得,多勞多得,望各位一致努力,不負初心。”

話一說完,會場立即掀起熱潮,紛紛吵著當場報名,眼中的熱切要把臺上的人給融化了。

程諾見狀趕緊把事先準備好的入學考試要求及考試大綱發下去,上面記錄了各項入學考試資訊,地點就設定在八月一號的北京長辛店。

考慮到這個時代出行不易,決定去往北京之前又設定一場初試,主要考國學、算學和外文,其中夾帶一篇作文,題目為知識和志向之思辨,透過這些難關篩選出符合程諾他們設想的高潛力有志青年。

至於其它稍遜一籌的青年學生,則可以交給當地地方教育機構,這種半官半自的求學方式,可比以往全公費出行,要節省太多。

上面的“大人物”指點江山,下面的學生們則激烈地討論著這些事情。

看到初試報名表,眾人一擁而上,都想著搶過來一份,來改變自己的命運。

羅鐵鎖個子矮小剽悍,跟個泥鰍似的滑熘熘鑽入人群,拿著一張就趕緊往外跑,但跑到一半突然想到自己還有個倒黴兄弟,儘管頹著,自己這“爹”的也得想著“兒子”不是,儘管他不認這個“爹”。

說著立馬又鑽進去,試圖再拿上一張。

“哎哎哎,老王再給我一張,回頭請你搓麻小。”

旁邊人有些不忿兒,直接撞他一下:“我說,差不多就行了,手裡已經有了一張,這多拿還能多考一場漲點分?見好就收吧,哥幾個還沒呢。”

“老哥,對不住了,我那還有一個同鄉,那邊有事沒過來成,這想著不是替他捎一張麼,得罪了各位。”羅金鎖趕緊抱拳致歉,將緣由講明。

但臺下的可管不了那多麼,冷哼一聲:“蹬鼻子上臉是吧,誰知道你那嘴裡有幾斤真幾斤假?剛才是客氣,再不滾可就不客氣了!”

眼瞅著就要打起來,這時突然闖進來一個高個子,解開胸前的汗襟,露出黝黑壯實的身板,微笑道:“抱歉啊各位,剛才肚子疼,就想著讓同鄉幫我拿一下,沒想到鬧了笑話,實在對不住各位。”

此人正是何清平,大個子配上田間勞作的身板,實在很有“說”服力。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真動手了誰打誰也不一定,於是場面居然和諧起來,排著隊領起報名表。

事後羅鐵鎖忍不住摸了摸對方的汗襟:“咋給繫上了,你啥時候有這麼壯實的身板,我怎麼就不知道。”

被摸的渾身膽寒,何清平趕緊把手推開:“滾滾滾,等這段時間忙完趕緊讓你爹給你找個相好的,噁心不噁心。不過謝謝你還能想到我,差點錯過報名,真的錯過我得後悔一輩子。”

羅鐵鎖嘿嘿直笑:“那句話咋說的‘子不教,父之過’,為了避免犯錯,當然得好好教育你了,回去好好準備初試吧,下個月北京還有複試。”

每個男孩總想著當自己兄弟的爹,哪怕有一絲機會也不肯放過,何清平給了自己“便宜爹”一拳,笑道:“那你好好準備,初試過了北京那場,你爹我罩著你,這身板什麼實業工廠不搶著收我,到時候把你那份學費也給掙了。”

“牛皮都快吹破天了,我都不稀得戳爛你。”

“愛信不信,苟富貴勿相忘......”

就這樣,類似的情景發生在每一處講演地,等到程諾一行來到滬市,初試合格人員已經有兩百餘名,其中還包括四分之一的女性,各個都是優質潛力股。

這裡倒不是說故意男女歧視,而是女校實在太少,社會風氣還未完全放開,能有四分之一已經出乎留學基金會的意料,要想真正學生數量爆發,至少得等到兩三年後才見成效。

其實講演中途也並不完全順利,趕上張勳復辟,各地紛紛鬧著“獨立”,真真假假就那麼回事,但表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絕大多數省份對於蔡元培一行人表示歡迎,但極少數省份選擇避而不見,態度鮮明。

好在為首的蔡、程兩人都是教育界身份,倒也沒受到多少刁難,過了長江越往南,留學基金會的推廣就越容易,後面甚至都不用基金會出面,當地政府一點就通,直接表示我們省費就可以包了我們本省學子,某種意義上無論是對程諾,還是當地學子而言,都是一個驚喜。

不過留學畢竟是兩個國家的事,不可能說是民國這邊同意,法國那邊就無條件接受,還得需要協調那邊的關係。考慮好他們那邊的教育制度。

二十世紀初,法國教育可分為初等教育、中等教育及高等教育。法國全國行政區域劃分為個州,而全國僅設有個16個國立大學。

國立大學校長一職通常由由法國教育部部長提名,由法國總統任命,權力非常大,當時法國實行大學區制,每一國立大學校長同時管理該區各州內中等教育,並監督該區各州內初等教育。

與程諾接受的美式教育不同,當時法國中學課程分為兩段,第一段由中學負責,第二段由當地大學負責,完成第二段考試後可直接獲得“法國學士”(Bachlier),程度只相當於美國高中畢業生,或者本科一年級修業期滿的水平。

如果想到國立中學或者市立中學教書,必須獲得碩士學位,完成入職考試等。

兩國間的教育制度差異巨大,如果程諾這邊處理不好預科的過渡階段,極大可能給學生們帶來不必要的困難,屆時留學的效果反而可能不如別的國家。

好在還有一年的準備時間,足夠留學基金會這邊過渡好文化及教育差異問題,至於學校這邊,程諾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名聲地位,和當地的部分大學校長搞好關係。

不用說給國人學生開後門什麼的,只要不在大學制度上歧視,相信以那些學生的鬥志,完全可以打出一片天來。

如果成立什麼Party,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留法的事暫且告一段落,此時來滬除了接特斯拉外,程諾還發現了國內實業的驚喜,有家工廠藏著個電力鐵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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