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

霎時間一片死寂。

月玲瓏獨自一人,在疾速飛馳、即將駛入懸崖但仍未有絲毫減速的貓貓號車廂頂上,迎風而立。她目光死死地盯著在歪歪地立在懸崖邊緣,那一塊佈滿鏽跡但仍然堅挺的路牌上。

她再一次用顫抖的聲音,問了一次:

“為何在極地的盡頭,會有一個,‘鄭’字?”

列車呼嘯。

汽笛長鳴。

“我們,要衝出去了!”

弗蘭奇戴著防風護目鏡,腦袋伸出窗戶,以最快速度評估:“按照目前列車時速,我們還有不到三十秒,就會衝進海里餵魚了!”

吉姆灌了一口啤酒:“說不定海里也塞滿了該死的老鼠!”

吉米朝吉姆舉杯,兄弟二人默默碰了一杯:“我同意。”

“乾杯。”

“乾杯。”

月玲瓏的疑問傳入車廂中。

她的疑問同時也成了慶十三、裴高雅這二位對鄭修知根知底的老臣的疑問。

他們都十分肯定,鄭修從未踏足過這裡。

可在世界的盡頭,在他們旅途的盡頭,前方的道路上,插了一個“鄭”字,此事無論怎麼看,都顯得十分詭異。

片刻驚愕後,慶十三猛地睜開眼睛。

“醒了?”

裴高雅朝慶十三擠眉弄眼。

“慶!”

夏莎想要抱緊慶十三,卻被慶十三一巴掌拍開,瞪了後者一眼:“撒開!”

夏莎立即鬆開手。

慶十三移開目光,神情平靜,壓低聲音對裴高雅道:“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老裴,現在就算老爺突然出現在慶某面前,告訴咱們,這位幾百年前就已經到了這裡的‘前輩’,那黑夜女士,其實是老爺在上輩子未卜先知、提前金屋藏嬌落下的一子,慶某也絕不會有半分驚訝。”

裴高雅挑挑眉毛,指了指上面。

“老爺那人,誰知道呢?”

慶十三聳聳肩,表示無奈,攤開手掌,掌心間赫然安靜地躺著他們分散於這個世界,在世界兩個不同的角落所找到的“盒子”——黑夜女士的遺物。

慶十三也不知道鄭修是啥時候塞進他懷裡的。

鄭修就似知道了一切,知道他們抵達盡頭時,需要這兩個盒子。

黑夜女士的遺物在慶十三的掌心中碰觸的瞬間,盒子表現,線條分明的稜角,微微浮起血紅色的光芒,光芒匯聚成兩道濃烈的光線,徑直穿透火車,成為了一束……

燈!

車廂內頃刻間被兩個盒子發出的光芒映得通紅,那束紅光射入無邊的大海深處,消失不見。

“還有十秒!”

吉吉兄弟已經放棄了抵抗,在他們看來,後面是窮追不捨的鼠潮,前面是汪洋大海。要麼被淹死,要麼被老鼠吃掉。

無論是淹死還是被老鼠吃掉,結果無非都是死。他們寧願死在海里,被老鼠吃掉然後變成老鼠屎拉在大地上……這種事情他們不要呀。

弗蘭奇怔怔地看著前方的海平面,遠方是冷冽的濃霧。在三秒前,他無力地將手從制動拉桿上收回。他已經錯過了最佳的剎車時機,按照目前列車行駛的速度,即便他在這十秒內進行緊急制動,車也會衝出懸崖,墜入大海中。

“來,給咱一杯!”

最後七秒。

弗蘭奇搶過了吉米的酒杯,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爽啊!弗蘭奇喝著其實並不新鮮的啤酒,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了一聲長嘆,那神情就像是當了五十年處男一朝鞠躬精粹般暢快,他高舉空空的酒杯:“敬明天!”

吉姆大笑著:“敬死亡!”

吉米被搶走了最後的酒。

他在最後的五秒裡,默默將槍口含在嘴裡。

也許他們無法選擇是否能活下去。

但至少,

他們能選擇體面的死法。

……

“還沒結束。”

當月玲瓏親眼看見,在這個世界的盡頭,立著一面“鄭”字牌時,她依稀間彷彿回到了大乾,回到了荒原上。

她彷彿看見了那面飄揚的“鄭”字軍旗。

嗚嗚嗚嗚——

貓貓號衝出懸崖,剎那間,疾馳的列車懸在半空,片刻的失重讓車廂內的眾人在車廂中騰上了半空,雙腳離地,萬籟俱寂。

咚!

下一秒,騰空的貓貓號的鐵輪重新壓在了“軌道”上,在海面上,一點點地爬高,駛向高空。

譁!

“我們……在空中開著車?”

過了一會,正等著享受一場轟轟烈烈海水浴,仍維持舉酒杯動作的吉姆與弗蘭奇二人,呆滯片刻後,對視一眼,不可置信地問。

“嗚嗚嗚——”吉米用力揮手,槍口卡嘴巴里。

“啵~”

吉姆手忙腳亂地將口啵了兄弟嘴巴的手槍用力拔出,三人將腦袋伸出車窗外。

“快看!”

片刻後,機修組三人熱淚盈眶地透過廣播,向全列車的乘客宣佈這一喜訊。

“快看窗外!有燈!我們有燈!”

在高空中,一座若隱若現的燈塔上,射出的燈光在列車的下方鋪成了一條星河璀璨的軌道。

軌道熠熠生輝,如夢似幻,並不真實。可貓貓號此刻卻真真實實地在鐵軌上行走著。

啪嗒。

車廂中,慶十三驚愕地望著兩個失去了光澤的盒子重新落入掌心中,他一翻身攀上屋頂,很快裴高雅也跟上了,扛著顧秋棠,站在慶十三身邊。

列車竟無視了物理規則,無視了重力,沿著一條星光軌道,徐徐向天空行駛!

天的另一邊,雲霧撥開,隱隱露出一角浮空島嶼。

巨大的齒輪在浮空島嶼上轉動著,漆黑的管道如血管般複雜交錯,一層薄薄的光膜籠罩在浮空島嶼的周圍,一隻只可愛的蝙蝠型衛星,正遵循著某種既定的規律,圍繞著浮空島嶼外周的軌道飛行著。

噗!噗!噗!

在慶十三、月玲瓏、裴高雅三人因機械浮空島嶼的出現而面露驚色時,一顆顆如炮彈般的維生艙向不同的方向發射出去,轉眼消失於天邊。

“這是……空投物資!”

慶十三眯著眼,認出了“炮彈”的真面目。

這是分散於世界各地的空投物資!

傳說中,數百年間,從未停止過的來自“樂園”的空投物資!

“樂園!”

“這裡就是樂園!”

信徒們熱淚盈眶。

包括米婭在內。

在看見“天空之城”的瞬間,所有人腦中不由自主地閃過了種種生離死別的畫面,像是人在臨死前閃爍的走馬燈般,那麼清晰。

信徒中,不知是誰,忽然用一種虔誠的聲音,低聲道:

“在那裡,天空是藍的……”

這是一段傳說。

一段關於“樂園”的傳說。

信徒們耳濡目染、倒背如流。

接著有其他人如禱告般,齊聲唱道:

“水是乾淨的,”

“土壤是豐沃的,”

“土地是長滿了綠樹的,”

“人們是能夠不戴面罩自由地在大地上奔跑的,”

“所有人都能有各自的家,”

“他們能夠在溫暖的火爐前,”

“開開心心地笑著。”

虔誠的信徒當中。

雪莉目光灼灼,望著雲端之上,那由鋼鐵齒輪與機械管道承託漂浮在空中的“樂園”,那傳說中的國度,那座“天空之城”,雪莉臉上如鮮花綻放,小臉蛋粉紅潤滑,嬌豔欲滴。

她開心地拍著掌,與眾人一同,沉浸在這片喜悅的氣氛中。

“呀……終於找到了,她的神國。”

……

……

鐺!鐺!鐺!鐺!

來自雲層之上的鐘聲,響徹世間。

世間已無生命,聽見了鐘聲響徹的兩位神明,動作分別一頓,望向了鐘聲傳來的方向。

雲層上,彷彿藏著第二輪烈日般,和光暖煦,照向大地,在逐漸撥開的塵埃雲上方,灑下一束束如婚紗般瑰麗美豔的輝光。

“她的神國!她的神國!”

鄭修與偽神仍在鏖戰。

這是兩個世界的戰爭。

鄭修的神國也遭到入侵,生靈塗炭。

“玖!”

“joker”的口中轉盤轉動,停留固定在一個數字上。鄭修雙手變幻,左右手分別拉開兩束流光,流光分別在鄭修的雙手化作了兩柄短劍。

一柄漆黑如墨,一柄潔白如玉。

黑白雙劍,干將莫邪!

鼠群感受到來自鄭修雙劍的威力,由全世界蠕動的血肉快速地將阿諾座下的王座擴大。血肉王座如一尊巨大的堡壘,將阿諾包裹在內。

“魔王!”

隨著阿諾再一次使出【十星神器·魔王】,天空撕裂,漆黑的“汙染”瘋狂地湧入這個支離破碎的世界。

鄭修微微喘著氣,抬頭望向魔王。

“第二次。”

鄭修並不相信阿諾會老老實實將“魔王只能使用六次”這件事如實告知,但鄭修如今數著次數,也是抱著“數數也不會懷孕”的念頭。

第二次【魔王】比第一次覆蓋的範圍更為可怕,彷彿全世界都籠罩在【魔王】的陰影之下。

鄭修目光一凝,雙劍握在手中,在他即將上前將【魔王】撕碎時,阿諾卻笑嘻嘻地將手掌一翻,【魔王】竟朝反方向拍去,越過世界的壁障,將連結著兩個世界的入侵通道生生拓寬,空間崩碎、塌陷、扭曲。

“糟!他將魔王打向咱們的船了!”

橘貓一看,咬著下唇驚叫一聲。

船是她辛辛苦苦搓的,如今大眼珠子看起來猙獰霸氣,但裡面有多糟糕沒有任何一位神比她自己更清楚。可鄭修在看見【魔王】反手轟進自己的世界時,卻頭也不回,提著雙劍,如電光般殺入血肉王座中。

“相信和尚!”

雙劍瘋狂地轉動,幾乎看不見軌跡。

“神速!”

黑白雙劍頃刻間斬出了數萬劍,密密麻麻的黑白兩道劍光,將天空與大地切成了細小的方塊。

轟!

一塊塊戶型板正的方塊應聲震上天空,下方的鼠潮仍未完成與阿諾的徹底融合,正擰成了一束束血肉觸鬚,瘋狂地湧向阿諾,想要與阿諾完成真正的“結合”。

阿諾慘叫一聲,鄭修瞬間切碎血肉王座時,彷彿那數萬劍都是切在他的肉身上,阿諾的眼耳口鼻擠出了既似蠕蟲又似麵條般、一注注似流體又似實體的血液。

阿諾正在“成神”,正在用近乎暴力的方式,完成由“類人種”到“神”的進化。

這種強行的“成神”,向來被正兒八經的主宰安妮所不齒。可讓人諷刺的是,正是這種“速成”的方式,用無需考慮後路的粗暴方式、壓榨著這個世界最後的源,傾盡所有的一切,強行成神,給鄭修與安妮帶來了如今的麻煩。

就像是虎落平陽被犬騎,安妮心心念念想著倉庫裡所剩無幾的“源”,不敢輕易放出“莫妮卡”。按照她所估算,在目前的條件下,莫妮卡還剩下“一發”,最後的一發,她必須用在刀刃上。

安妮緊緊地貼在鄭修的背上,曾經無敵的、至高的、不可名狀的、不朽的優雅之主,此刻卻慘兮兮地變成了“修正之神”的背部掛件,隨著鄭修在空中自由落體的“方塊”上高速移動,阿諾與鄭修的戰鬥漸漸進入了白熱化。

在這個沒有任何活物的空殼世界中,鄭修與阿諾一個追,一個逃,從天上殺到地面,打碎地面後又殺到陸地的另一邊。

這也是鄭修第一次,徹底放開神力,以“神國降臨”的姿態肆無忌憚地揮灑著船中的“源”。源源不斷轉化而來的神力,讓鄭修精神充沛的同時,他卻能夠清晰地感受著他的神國中的變化。

生命的哀嚎,植物的枯朽,河流的乾涸,天空的悲鳴,子民的死去……萬物之聲,原來這就是“萬物之聲”。

不知為何,鄭修猛地想起了在“食人畫”中的經歷。與謝洛河的“萬物之聲”相比,這才是真正的“萬物之聲”,他傾聽著“聲音”,世界的變化了然於心。

時間稍縱即逝,冷卻時間結束,鄭修的“joker”轉盤停留在“壹”字上,兩柄鎖鏈末端的彎刀燃起彷彿來自九幽地獄的烈焰。

鄭修旋轉著“煉獄”,如戰神一般狠狠地抖出鎖鏈,精準無比地穿過阿諾的琵琶骨,鄭修紅著眼睛咆哮著殺上前,兩位神如隕石般追向大地。

轟隆!

兩位神的“墜落”在地面掀起了數千米高的泥石塵,遍佈全世界的鼠潮此刻已經沒有一隻完好的老鼠了,全變成了蠕動的血肉,醜陋、惡臭、不祥,在阿諾被鄭修撕成兩半的瞬間,四周湧來的血肉很快便將阿諾分成兩半的屍體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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