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修此刻,一雙晶瑩剔透的冰翼向兩旁舒展,手中三尺冰鋒一塵不染,地面火光映上,在冰刃上折射出斑斕的光彩。

被冰霜染白的長髮,就似一束白色的緞帶,無風自動。

比水晶更加純粹,

比惡魔更像惡魔。

米婭、吉姆、吉米三人,以及商場中戴著稀奇古怪面具的黑夜女士信徒,在看見天空中那道扭曲與純粹毫無違和感地糅合在一起的身影時,不約而同陷入了一片死寂中。

鄭修一刀斬去,凍結了四周的一切,目之所及,一片荒蕪。

直到凍成冰塊的惡魔摔在地上,發出連綿不絕的清脆碎裂聲時,商場中才有人驚呼:“類人種!是類人種!”

眉髮間凝結的冰霜,並沒有讓鄭修感覺到寒意,反倒有一股奇異的暖流在四肢百骸中流淌著。

“爸爸。”

雪的聲音酷酷地從鄭修的胸大肌上傳來:“神力……省著點用。”

“嗯?”

雪那傲嬌冷漠的聲音中多了幾分疲憊:“雪離開了爸爸的船,儲藏的神力有限。”

“嗯?你的權柄之力居然是像電池那樣儲能式的嗎?”

鄭修納悶道。

“嗯,之前偷偷摸摸從媽媽那裡攢了一點。”

橘貓一聽,傻眼了:“啊哈喵?你儲存的是吾的源?”

“現在是我的。”鄭修隱晦且友善地提醒橘貓,現在誰是船長誰是吉祥物。他頭髮與眉毛的雪白如潮水般淡去,背後的冰翼與手中的冰刀化作漫天晶瑩的粉塵消散於夜空中。

鄭修落回米婭幾人身邊,三人看著鄭修的目光各異。米婭是徹底的崇拜,吉吉兄弟卻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鄭修,鄭修落下時,他們二人下意識地後退半步,用力吞了一口唾沫。

“我說小雪啊。”

鄭修這回將“高速神言”用在了正經的地方——育兒。

“爸爸你說。”

“你這電池,不,你這權柄,還儲存多少‘凍結’?”

胸大肌上的冰晶印記沉默了一會。

“對不起,爸爸。”雪老老實實道歉:“也就只能勉強讓這個世界進入冰河時代。”

“那勉強夠用了。”

鄭修點點頭。

“喂喂喂,你們這樣肆無忌憚地揮霍吾的源,有考慮過吾之感受嗎?”

鄭修朝米婭三人招招手,走向商場:“走。”

“喵喵喵?”

米婭小心翼翼地指著鄭修的懷裡:“老闆,您的愛寵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聽它一直在叫。”

“喵?吾何時就成了這混蛋的愛寵了喵?”

“老闆,它聽起來叫得更慘了。”

米婭面露擔心。

她心想辛辛苦苦將這麼大塊備用食糧養大不容易,多費糧食啊,死了多可惜啊。

“沒事,不用理她。”

鄭修笑呵呵地將橘貓的腦袋按了下去。

“唔唔唔——嗚!”

橘貓被猛男發達的胸大肌堵住了嘴巴,說不出話來。

防護鏡後,米婭用古怪的目光望著老闆衣衫蠕動的胸口。

沿著燃燒的油桶,四人走向商場。

沿途,惡魔的屍體摔得粉碎,一塊塊地散落在路旁。

米婭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有的被凍結的惡魔肉塊掉進了油桶裡,竟沒有因火焰的高溫而融化,油桶中本來熊熊燃燒的火焰反而因冰塊而熄滅了。

她沒來得及思考其中的科學道理,很快,踏入商場後,四周怪異的氛圍讓米婭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戰,沒由來的緊張感讓她握緊了手裡的槍。

商場中央是空的,上方穹頂早已碎裂,呼嘯的寒風在中空的商場中央形成湍流,發出怪異的聲調。而帶著奇怪面具的信徒們,不久前還瘋狂地嚎叫著的他們,此刻竟一致地維持了詭異的安靜。一張張面具整齊地排列在商場的每一層樓間,米婭甚至能感受到一道道隱藏在護目玻璃下,那壓抑著瘋狂的目光注視這他們四人。

黑暗中,一道黑色的身影無聲無息的走出。人影裹著一件厚厚的黑色長袍,臉上戴著一副防毒面具。與其他人的防毒面具不同的是,黑袍人臉上的防毒面具,用鮮紅的油漆畫了一頭面目猙獰的蝙蝠圖案。

在黑袍人四周,有數十位信徒高舉火把,眾星拱月地將黑袍人簇擁在內,迎向鄭修。

“夫人!”

雖然鄭修在商場外,一刀凍結上百頭惡魔的戰績,讓米婭、吉姆、吉米三人對自己老闆的實力有著強大的信心,那是比怪物更怪物的力量。可同樣的,“夫人”的手段比起自家老闆也不遑多讓。抬手間能用屍體製造出一尊如此可怕的巨人,在視覺衝擊力上,不比自家老闆差多少。

這是兩隻類人種的第一次碰撞,米婭三人看著“夫人”平靜地從黑暗中走出,信徒們的火光並沒有驅散商場中的陰霾。對方那可怕且壓抑的氣場,讓米婭三人的心臟彷彿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有種大戰一觸即發的徵兆。

呼!

夫人動了,火炬獵獵作響。

“夫人”速度極快,一眨眼便掠出信徒的包圍,衝向鄭修。

“當心!”

米婭嬌喝一聲,槍口上抬。

“咳咳,別開槍。”鄭修屈指一彈,米婭的槍口被敲彎了,朝天九十度。

“夫人”撞入了鄭修的懷裡。

面具後傳來女人千呼萬喚始出來般的欣喜。

“……老公!”

本以為即將迎來一場火拼的米婭、吉姆、吉米三人,驚愕地張大嘴巴,下巴磕在了面具上,疼地不行。

“啪!”

“啪!”

“啪!”

米婭、吉米、吉姆三人手中的寶貝槍械同時驚掉在腳邊。

……

半小時後。

月玲瓏與鄭修也算是小別勝新婚,進入了商場地下,燃起篝火。

鄭修用鐵絲串了一塊罐頭午餐肉,撒了幾把粗鹽,一邊旋轉燒烤,問起月玲瓏來到這個世界後發生的事、她又是如何成為黑夜女士信徒的首領等等。

一旁,橘貓背對眾人,一邊流著淚一邊開著蝙蝠牌的罐頭,舔著鳳北遺留的味道。

當然,在舔罐頭前,她免不了將罐頭上的蝙蝠圖案徹底地抹去。

哼哼,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另類的牛頭喵呢。

橘貓對此上癮了。

商場地下廢棄地鐵站比起橘貓會的營地而言,非常簡陋,甚至沒有任何人居住過的痕跡。

月玲瓏言,他們來到這裡時,地下堆滿了骸骨,牆壁裡住滿了老鼠。

他們花了整整一個星期的功夫才勉強將這裡清理乾淨,用作臨時居住點。

月玲瓏緊緊挨著鄭修,輕輕地將腦袋靠在鄭修結實的肩膀上。

鄭修側過頭,看見月玲瓏那白皙的臉上沾了一抹灰垢,他微微一笑,伸出手指將月玲瓏臉上的灰垢抹去後,月玲瓏卻忽然如觸電般彈開,弱弱道:“老公,我現在是不是……很髒?”

鄭修聞言一愣,隨後明白了月玲瓏的顧慮。正所謂女為悅己者容,在這個破敗的世界裡,要維持“清潔”本就是一件奢侈的事。他便搖頭笑了笑:“沒有的事。”

月玲瓏偷偷在自己身上聞了聞,稍稍寬心,她上一次洗澡是兩天前的事了,聽見鄭修這麼說,她這才重新將頭小心翼翼地靠回去。

月玲瓏“降落”的地方是南方的12區,她的學習能力沒有鄭修那麼變態,只花了幾分鐘便大致掌握了這個世界的語言體系。

從未接觸過北蠻與大乾之外世界的她,這個世界的一切對她而言都是無比地陌生。12區爆發了一場瘟疫,屍骸遍地,鼠群肆虐,可謂一片人間煉獄。

但屍體多的地方,對【縫屍匠】來說,卻是一種另類的天堂。她沒花多少工夫便在12區創出了赫赫兇名,數月前,幾個月前,月玲瓏無意出手,救了一群自稱是“黑夜女士信徒”的狂教徒,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月玲瓏莫名其妙地被他們稱為“代言人”,稀裡糊塗就加入了他們。

聽到此處,鄭修眉頭微微一蹙:“稀裡糊塗?”

“是啊,一開始是挺稀裡糊塗的。啊……熟了!”月玲瓏提醒鄭修午餐肉燒烤可以吃了,鄭修將肉塊貼近嘴邊吹著氣,讓香噴噴的罐頭午餐肉涼了些許,一人一口分食著這難得的“美食”。在這個世界,即便是過期的午餐肉,也是這個世界所剩無幾的美食之一了。

月玲瓏望著午餐肉上鄭修留下的牙印,紅著臉低著頭美滋滋地小口小口啃著,月玲瓏繼續道:“後來月兒漸漸聽懂了他們所說的話,能勉強交談後,我問了信徒中一位‘長者’,才明白為何他們第一眼便認定月兒是‘代言人’。”

“只因為,月兒說著與‘黑夜女士’同樣的語言……大乾語。大乾語由信徒中的長者代代相傳,傳至現在,只剩寥寥數語,失傳許多。大乾語被他們稱為‘神之語言’。”月玲瓏目光一凝:“但月兒可以肯定,他們所信仰的那位‘黑夜女士’,極有可能是從我們大乾……‘飛昇’的一位前輩。”

前輩?

鄭修聞言,啞然失笑。他怔怔地望著噼裡啪啦濺起的火星,陷入沉思,久久無言。

月玲瓏的推理其實沒有問題。鳳北斬斷世間一切“理”,同樣斬斷了她與月玲瓏的聯絡,斬斷了她與月玲瓏那淺薄的相識,自然沒有在月玲瓏心裡留下半點記憶。

商場地下漸漸響起了呼嚕聲,有信徒吃飽喝足後,心滿意足地熟睡過去。

“月兒曾試著用‘烙印’向十三哥他們取得聯絡,可不知為何,烙印的聯絡彷彿被幹擾了一般,十三哥他們沒有給月兒任何回應。直到今日與老公重逢。”

月玲瓏那並未因顛沛流離而失色半點的俏臉上浮起淺淺的笑容,她提前抵達這裡,獨自一人在這裡生存了將近半年,她曾迷茫,曾孤獨,曾無助,最終她以“夫人”的身份在這個世界活了下來。如今與鄭修重逢,這半年所遭的苦似乎都變得美好與值得了。

鄭修點頭,壓低聲音:“祂的權柄氣息無處不在,你們無法取得聯絡或許與這事有關,慶十三他們皆非庸手,他們的安危不必擔心。我來的時間尚短,若能找到祂在這個世界的‘符號’或‘真身’,一切將迎刃而解。”

“嗯。”

月玲瓏用力點頭,她對自家夫君有著近乎盲目的信心。

“對了,你為何改口叫‘老公’了?”

鄭修注意到月玲瓏來了這裡半年,言行舉止越來越……接地氣了,連口語都變得時髦起來。

“啊!”

月玲瓏臉蛋微微一紅,怯生生地問:“夫君……你不喜歡嗎?月玲瓏可以改回來。”

“倒不是,我只是好奇。”

月玲瓏從懷裡摸出一本小冊子,遞給鄭修:“這是我在黑夜女士信徒的手中得到的,據說,這是數百年前,黑夜女士離開前留下的遺物。”

鄭修好奇地接過一看,不看不要緊,一看差點笑出聲了。他還以為是什麼神秘的典籍,沒想到竟是“鑽石戒指”的宣傳廣告。

廣告採用了連環畫的形式,上面印刷的油墨早已褪色,上面用生動形象地文字與配圖,描繪了一對幸福的夫妻,男人英俊挺拔,女人身穿婚紗,他們在萬眾矚目中,步入婚姻的殿堂。在婚禮上,新婚夫妻為愛人的無名指上戴上了戒指。交換戒指時兩人頭頂上分別標記了在鄭修看來毫無新意的對話方塊,什麼老公你真好,老婆我愛你一輩子云雲。想必月玲瓏也是提前做了功課,得知“老公老婆”是這個世界夫妻間的暱稱,才學了過來。

配文翻譯過來大概是:某牌鑽石,既是約束,也是承諾,相愛一生,鑄造永恆。

月玲瓏一直如此,眼裡心裡全裝著鄭修,想盡辦法討鄭修歡喜。

鄭修在看著宣傳廣告時,月玲瓏在一旁默不作聲,眼睛卻亮似星辰。

明明是一段洗腦式的營銷廣告語,在月玲瓏眼中卻成了一段歷經數百年光陰,仍被後人所念想的一段童話故事。

她不知該如何形容,可對她而言,冊子上的夫婦二人,時隔百年,仍透過薄薄的紙張,傳遞著一種名為“浪漫”的氣氛。

她感受到了。

鄭修默默合上宣傳冊,還給月玲瓏。

“對了,”月玲瓏本盼著鄭修喊一聲“老婆”,只是鄭修沒主動,月玲瓏雙眸微微一黯,很快便側過臉,露出淡淡的笑意,轉移話題:“夫君,月兒之所以找到這裡,是因為黑夜女士在數百年前,留下了一件遺物。其實黑夜女士在數百年前就已經在遺物上留下了提示,可惜信徒們看不懂,代代流傳,一直等到現在。”

“遺物?”

月玲瓏手腕一翻,一個通體暗紅,不知用什麼材質的二十面盒子,大約雞蛋大小,安靜地躺在月玲瓏的掌心間。

朝上一面,以娟秀的字跡,刻著一個“北”字。

鄭修呼吸一滯,月玲瓏並沒注意到,鄭修伸手時,指尖以難以察覺的幅度,微微顫抖著。鄭修將那渾然一體、表面沒有任何縫隙的二十面盒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月玲瓏低著頭繼續道:

“黑夜女士的信徒堅信,他們的女士在臨走前,留下了一個地方,在那裡,天空是藍的,水是乾淨的,土壤是豐沃的,土地是長滿了綠樹的,人們是能夠不戴面罩自由地在大地上奔跑的,所有人都能有各自的家,他們能夠在溫暖的火爐前,開開心心地笑著。”

“信徒們將那個地方,稱為‘樂園’。”

“而黑夜女士留下的這個盒子,就是通往‘樂園’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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