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原本以為徐庶的三句話,夠讓自己震驚了。沒想到此時聽了呂布的話,才覺五味雜陳,胸中如沸。

一時間四周萬籟俱寂,惟有烤在火上的野味,發出噼剝的微響。

沉默許久,曹操才好不容易控制住感情,開口打破沉默:“奉先一番話,可真是錐心刺骨,令曹某無言以對。”

“無言以對不算啥,孟德兄就說某講得對不對?”

“正是因為對,某才無言以對......”

曹操嘆了一口氣,隨即才道:“漢室之所以衰微至斯,不是忠臣無能、能臣不忠,也不是桓帝昏庸、靈帝闇弱。”

“這些都只是表徵,真正原因正如奉先所言,是一個個世家尾大不掉,依附在皇權之上吮血吸膏,一代代壯大導致阡陌成片,黎庶卻無立錐之地。”

“若是太平年景還好,那些世家豪閥還給百姓一條活路。”

“可一旦遇到災荒瘟疫、異族入侵,朝廷無錢無糧只能廣徵賦稅,又致使大片黎庶淪為流民,衣食無落、家破人亡,繼而揭竿而起......”

說著,曹操起身向呂布一禮,道:“奉先所言不差,曹某小了,的確格局小了。”

“如此看來,奉先既非助董,也非反董。而是胸懷蒼生黎庶,是要將這混亂的時代拉回正軌!”

“知我者,孟德兄也!”呂布這也是第一次能毫無顧忌說出這些,一時感覺心中痛快無比。

拿起酒罈喝了一口後,又道:“漢室沉痾非一夕所能治,呂某意欲力挽狂瀾,卻尚無尺寸之地。”

“幸得蒼天垂憐,也得一些仁人志士輔左,未來可期。”

曹操聞言,神色一時有些怪異:“奉先所言蒼天垂憐,是指被雷噼了一事?”

正沉浸在狀態裡的呂布登時眼神幽怨,鬱郁道:“此事孟德兄也知道了?......真是好事兒不出門,壞事兒傳千里。”

然後看著曹操促狹一笑,又想了想道:“嚴格來說,某能有想法見識,還真是拜那道雷所賜。”

畢竟那道雷沒把自己噼過來,呂布還是歷史上那呂布。

曹操卻似乎會錯了意,但呂布也沒深究,又伸出手來按在自己胸口,五指慢慢屈張,做出一個掏心的動作。

“某今後要做的,就是把自己潛藏的慾念,安邦定國、護佑蒼生的慾念從這裡揪出來,然後貫徹到底。”

“不論他人如何白眼嘲諷,這就是某來此一世的責任。”

“或許某的有些做法與這時代不同,但某卻知那是自己的風格,也可能是最正確的做法。”

說著認真看向曹操,笑道:“自從雷噼那日後做出了抉擇,某從此便要一條路走下去,一直走到黑,走到盡頭.....”

說到這裡,呂布之前舉手投足間玩世不恭的味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對整個世俗的玩味和無所不能的怡然自得。

“哦?......”曹操聽後不由神色一動,道:“如此說來,奉先胸中早有謀略,只是還缺時機?”

“唔......”呂布想了想,的確還差時機。

但隨後又忍不住補充一句,苦惱道:“人才也差了不少......雖然某已有了些班底,但總是覺得不夠,遠遠不夠。”

曹操聞言,隨即正了正身形,然後對著呂布深深一拜:“主公在上,請受屬下一拜!......從今往後,曹某願竭心盡力,肝腦塗地,隨主公匡正世道,護佑蒼生!”

正喝著酒的呂布聞言,登時一陣咳嗽過去,連酒水都噴了出去:啥玩意兒?......你曹操要拜我為主,是喝多了還是心理遭受重創了?

呃......剛想到這裡,他忽然又不咳嗽了:沒錯,曹操今晚心理可不遭受重創了?

他也是人,不是天生註定的奸雄。

原本心中就有朝廷,有蒼生,甚至可以說十年蹉跎、熱血仍未涼,終於三十五歲豁幹家底,聯絡了摯愛親朋、手足兄弟,只為一舉攻入雒陽,重豎正朔。

結果,一日間一敗塗地。

假如只是這樣就算了,偏偏自己又讓他絕境逢生,心理發生了微妙的轉變。最後一番豪情壯志又說到了他心坎兒上,又說缺人才幫手,他可不就會錯了意?

這種心態,呂布懂,很懂。

前世累死累活拍影片也沒人看的時候,他也想過去找個富婆,不想努力了......

“咳咳......呃,孟德兄,那個......”

看著曹操激動甚至堅定的眼神,呂布一時語塞:“某,某今夜專門兒在此候你,並非是為了招攬。”

某隻是知道你是一支潛力股,抓緊時間來投投資,可真不敢收你。

畢竟自己此時連個地盤兒都沒有,只能將你安排到京縣。

然後你又有志向,有能力,胸懷也不缺,智謀更不少......外加夏侯惇、夏侯淵、曹洪曹純這些都是當世名將,尤其夏侯惇更允文允武。

你們這些人到了京縣,輕而易舉就能反客為主,到時京縣鐵定就不是我的了。

而曹操見狀,不由神色疑惑:“奉先既不準備收下曹某,今晚難道只是為了痛飲暢談一番?”

咋滴,難道你還會放某走?

沒想到,呂布還真點頭,道:“不錯,就是痛飲暢談一番,然後送孟德兄南下揚州......”

“嗯?......”曹操一下驚了,道:“揚州?”

“不錯。”

呂布點頭,明白曹操還沒功夫想這些,便道:“揚州刺史陳溫素與子廉交好,孟德可一同前往募兵。”

“酸棗士人不足與謀,兄可暫且虛託袁本初,待得其信任後候天時之變,便可謀大河之南,一展抱負。”

“暫託袁本初,以待天時?”曹操蹙著雙眉看著呂布,眼神就跟看白痴一樣。

呂布也明白對方想法,畢竟這種神神叨叨、不見邊影的話,除非曹操腦袋被驢踢了,否則根本不會信。

無奈,他只能指了指天,鬱悶道:“某說這是被雷噼之後,有所預感,孟德信不信?”

曹操隨即苦笑,道:“某已走投無路,不信又能如何?......”

“至少,子廉的確與陳溫相善,南下揚州募兵也是條出路。只是......”說到這裡,曹操面上露出濃濃的不解,道:“奉先今日千辛萬苦,就只為同某暢談一番?”

吃飽撐的嗎?

呂布也無法解釋,幸好早有託詞,雙手一抱拳道:“實不相瞞,某早聞孟德之名,更知五色棒和頓丘縣令之事。”

“布飄零半生,未遇明......”

說到這裡,呂布勐然醒悟,趕緊轉口:“咳咳,未遇知心之人,今日得見孟德,果然志同道合、相聊甚歡,兄若不棄,我等結為兄弟如何?”

一番話,曹操顯然還是不盡信。

但他畢竟是曹孟德,當即便想到拜個義弟也沒啥壞處,非要掰扯個清楚,呂布卻可割了自己腦袋向董卓請功。

於是他適才疑惑的表情瞬間消融,換上一副欣喜不已的神色:“奉先看人真準!......某也覺奉先志向遠大,絕非池中之物,只恨兵敗羞慚,不敢請爾。”

“義兄!”

“義弟!”

兩雙手,隨即緊緊握在一起。甚至,眼淚也流了出去。

只不過,當曹操走後,神色瞬間又變得疑惑,甚至還有些嫌棄:“呂奉先此人......他果然被雷噼了,讓人摸不著頭腦。”

呂布這裡,也很快擦乾了眼淚,看向徐庶問道:“鮑信給留下來了?”

“有傷在身,自然留下了。”

“嗯。”他點點頭,然後將鮑韜、衛玆、于禁也交給徐庶,詭秘一笑:“我一天如此勞累,除了為幾個男人,還能為了啥?”

“真以為想來結個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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