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秦王官署。

房玄齡率先道;“工部上次得到的奏報,說運河會在九月下旬完工,現在已經是九月二十三,看樣子收尾在即,那麼我們這邊,也該收尾了。”

楊銘坐在主位上,點頭道:“這段時間以來,河北所有奏報,包括地方官員的行政官文,以及私人信件,全部整理起來,到時候我會直接呈給陛下。”

這些卷宗匯總在一起,可謂堆積如山,都是楊暕的累累罪狀,既是楊暕的催命符,也是河北逢此大難之後的最強反擊。

河北十八個郡,告狀的郡守有十一個,河北之亂,死了五個縣令。

楊銘這邊,無法得到今年河北傷亡的準確數字,只能依靠地方官員的奏報來推算。

真正的數字,這些個郡守是不會說實話的,死的太多,他們也難辭其咎,但是就目前看來,可以大致推斷出一個數字。

運河死亡人數,民部報上來的是十一萬,這簡直就是扯淡,從多方訊息來源判斷,運河死亡人數,應該在三十萬至四十萬之間。

那麼地方百姓因糧荒、戰亂而導致的死亡人數,大致為二十萬至三十萬之間。

取中來看,河北今年至少死了六十萬人,這還不算山西河南的。

不得不說,華夏民族太堅韌了,承壓能力太強悍,死了六十多萬人,才冒出來一個不上檔次的高應年。

難道想要等到竇建德,還得死更多的人?

杜如晦道:“殿下是不是應該派司隸臺的人去河北,負責巡察具體傷亡人數?民部明目張膽作假,實在可惡。”

楊銘搖頭道:“這件事情是不好查的,就算要查,也不是眼下,現在你讓司隸臺的人下去,他們都不敢去,追究事實,下面有人會讓他們死,不追究,朝廷也不會放過他們,這份差事需要更大的巡查使,而不是那些司隸別駕。”

杜如晦皺眉道:“若是就這麼拖下去,勢必有人會掩蓋真相,屆時恐怕想查也查不清楚了。”

“萬事不由人,”楊銘笑道:“有些事情不是我們想怎麼做就能怎麼做,要顧及當下形勢,一切等到陛下回來再說吧。”

房玄齡接著道:“殿下前段時間與眾臣商議的免除河北三年賦稅,是不是應該再新增一些額外補助,只是免稅的話,恐怕不能解決問題。”

“只是免稅,都未必能透過,”楊銘道:“陛下免除揚州賦稅,是居於形勢判斷,有了通濟渠,南方貨物源源不斷的抵達洛陽,再銷往各地,這個虧空江南是可以以貿易補上的,但是免除河北賦稅,沒有可以找補的地方,所以將會異常困難。”

“免稅都難?”房玄齡瞠目結舌:“河北若沒有有效的安撫政策出臺,未來三五年百姓何其之艱?”

楊銘點頭道:“所以我們要另想它法。”

眾人頓時頹然。

他們本來還想著除了免稅三年之外,還能有些其他方法安撫河北,眼下聽楊銘這麼一說,似乎免稅的可能性都不大。

楊銘也是無可奈何,他不想給河北百姓免稅嗎?當然想,但他也知道,自己有些想當然了。

出於大局考慮,眼下的大隋,已經有舊揚州總管轄下四十四州免稅,河北再免的話,未來三年國庫就收不上錢。

各地一旦有天災人禍,國庫就撥不出錢來賑災,而且南北這條運河,本來就是欠著帳在修,來年還要還債,這個時候免除河北賦稅,楊廣未必會同意。

那麼河北百姓肯定還是需要安撫,所以只能在世家身上打主意。

如今免除奴婢部曲授田的政策,只在江南數郡,河北、山西、山東、河南施行,長江上游的蜀地以及賦稅重地荊州,可是還沒有落地呢。

這兩個地方如果也能施行,足以補給河北。

至於西南和嶺南,姑且也可以試一試,如果當地反應太大的話,就需及時收回,畢竟這兩個地方造反是家常便飯。

主要因為這個政策,楊廣是支援的。

反正楊銘現在是明白了,硬跟老爹對著幹,必然吃不了兜著走,只能是儘量順著來。

會議還沒有結束,徐景進來通報,說是長公主希望楊銘今日得閒了,可以去她那裡一趟。

眼下的議事,倒也沒什麼需要自己點頭的事情,況且楊銘知道楊麗華不會無緣無故找他,於是便直接動身離開了官署。

半道上,楊銘撞上了陳淑儀的車隊。

好傢伙,可算是見到你了,於是楊銘立即令陳淑儀上車,直接道:

“你還知道回家啊?”

陳淑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撒嬌般的往楊銘身上湊,楊銘佯裝生氣的一次次將她推開。

“祖母年老,身子又不好,我做為嫡親孫女,總得服侍膝下吧?”

你不用擔心人家,人家還有好多年活頭呢,楊銘冷哼道:

“都說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在你這好像並不適用,一把年紀了不知相夫育子,老是往孃家跑,成何體統?”

陳淑儀吐了吐舌頭,笑道:“好啦好啦,知道了,這次回去,保準不出門了還不行嗎?”

“這麼久以來,你都在那邊幹什麼?”楊銘皺眉問道。

陳淑儀聳了聳肩,嘆息道:“還不是族內的一些瑣事,如今家族裡的叔伯子弟,都來找我幫忙,如果他們去王府找我,傳出去會給你惹麻煩,所以乾脆留在祖母那裡,這樣一來商談事情也方便一些。”

眼下的陳家子弟,已經將希望都寄託在三個女人身上,修容夫人陳霂,充儀夫人陳婤,還有秦王嬪陳淑儀。

前兩個他們見不到,所以只能寄希望於第三個,類似於蘭陵蕭家都指望蕭皇后,但又不是誰都能見到蕭皇后。

“不是大多都已經安排了嗎?”楊銘問道。

陳淑儀道:“有些心氣高的,不滿足於現狀,希望能往上面再升一升,我知道自己沒這個沒事,但我還是要出面吊著他們才行。”

好傢伙,你也玩上權術了?楊銘目瞪口呆。

陳淑儀俏皮的吐了吐舌頭:“好了好了,你忙正事去吧,晚上再來找我。”

“走吧走吧,”楊銘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陳淑儀嬉皮笑臉的湊過來在他臉頰上輕輕一點,隨後一陣香風般下了馬車。

長公主府。

楊麗華最近的心情非常不錯,因為李靜訓的咳喘之症徹底好了。

楊銘也知道,自己這是瞎貓撞上了死耗子,完全憑運氣,但至少是阻止了楊麗華繼續帶著李小孩四處亂竄。

關中人就老老實實呆在關中,只有關中的水土才能養你。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嘛。

楊銘來了之後,楊麗華直接遣退其她人,上下打量了楊銘一遍後,笑道:

“年輕就是好啊,那日在靜照庵鬧出那麼大動靜,事後,我還去那座木屋瞧了瞧,嘖嘖床板竟然都折了,厲害厲害。”

楊銘一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哪能想到楊麗華會跟他說這種事。

咱倆可是姑侄,這種事情還是不要說了吧?

楊麗花哈哈一笑,繼續打趣道:“你走後,那裡面不少尼姑都聞著腥味去了菜園子,你啊你,做事也不分地方。”

“一時情不自禁,”楊銘厚臉皮道。

楊麗花頓時花枝亂顫,半晌後,她喘氣笑道:

“好了好了,不說笑了,談正事,河北之亂結束,你的機會就來了,但是眼下有個問題,你必須提前解決。”

楊銘好奇道:“什麼問題?”

“誰是正妻?”楊麗華一改方才的語態,凝重道:“茵將必須及早復位,否則後果難料,裴矩是不會罷休的,屆時你入主東宮,太子妃之位一旦確立,就很難再更改,眼下不把這個問題解決,楊裴之爭,就在眼前。”

楊銘嘆息聲:“沒有合適的機會啊,當初也爭了,但是父皇似乎不為所動,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還能想什麼?當然是制衡楊家,”楊麗華道:

“你父皇繼位儲君,楊家出了很大的力氣,自然也知道很多秘辛,如今楊素過世,壓制楊家已經是勢在必行,可是眼下的朝堂,能幫你父皇解決這個問題的,只有裴矩。”

說罷,楊麗華繼續道:“蘇威圓滑,不願意做這種事情,牛弘又沒有那個本事,高熲不受重用,指望宇文述,他能鬥過楊家?所以啊,你父皇明知此舉會給你招惹麻煩,但還是不得不這麼做。”

楊銘皺眉道:“難道只有裴矩,才能壓制楊氏?”

“不,你應該這麼想,”楊麗華道:“只有楊氏才能壓制裴矩,這倆家就像秤盤的兩邊,誰翹起來,就得讓它下去點。”

“可我偏偏就是娶了這倆家的閨女,”楊銘苦惱道。

楊麗華笑道:“有得便有失嘛,你能得到這兩家的全力支援,自然就應該擔起這兩家對你的牽累,眼下楊素一死,裴矩坐大,這不是好事情,楊約擅陰謀,難登堂入室,所以我這裡有一個法子,你可以考慮一下。”

“什麼法子?”楊銘問道。

楊麗華道:“如今秤盤這邊的裴矩已經翹起來了,被封尚書右僕射,所以楊家這邊,你得幫襯一下,洛川縣公楊文思,是個大才,高祖皇帝時,便已經是功勳累累,六部尚書,可以有他一個位置,這個事情上面,我可以幫忙。”

在楊麗華眼中,髮妻就是正妻,髮妻不能廢,必須復位,這個口子一開,以後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她是希望楊茵絳做太子妃的,不然世子楊瑞的處境,將何其難堪?

而楊茵絳復位,既能保障楊廣制衡朝堂,也可以將楊裴兩家的矛盾減至最輕,如果上位的是裴淑英,楊家必然是魚死網破。

楊銘沉吟半晌,頭疼道:“我會考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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