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困的小雞啄米，穿上繁瑣的暗金祥雲玄衣朝服，聽牛阿傍隔著屏風喋喋不休：“府君大人不坐鎮冥府，引得很多不知好歹的鬼東西們又開始蠢蠢欲動，娘娘哎，你現在可要穩住軍心，不僅要坐朝，還要巡視冥界各方。”
我打了個哈欠，用涼水洗乾淨臉，看著銅鏡裡穿戴整齊的自已，打起精神：“好，我不懂的地方你多多提攜，我會努力做好的。”
“那是自然，走吧。”
乘坐的飛馬落至冥王殿腳下，我款款下車，牛阿傍伸出胳膊，想要我上臺階時扶住省點力，正如上次他帶我去閻王殿。
我搖頭拒絕：“不用，我自已走。”
有些路要自已走的鄭重，也要如同皈依之路那般虔誠。
他側頭看向我，眉毛一挑，目露喜色：“這才是主母的樣子。”
常人臆想冥府之尊出行上朝會像人間帝王，有冗長的儀仗隊和跟從，實則仙家尊神大多獨來獨往，來去如風。
我提著拖地大氅，拾階而上，感受明塵走過無數遍的階梯，寧靜莊重。
半山腰上的冥王殿是他千年來沒辦法掙脫的牢籠，也是他兢兢業業侍奉的大道。
山腳下、階梯上，沿途無數鬼神跪拜，我視若無睹。
他們跪的並不是我，而是我脖子上象徵身份的印章，跪的是冥界主母。
白無常說的對，冥界不過是府君大人代掌，卸下東嶽帝君這個身份，明塵只是位仙界的尊神，我只是名修行之人。
世上萬般皆是修行，身在其位理應把事情做好，身在逆境自要沉澱思考、砥礪前行。
不因權利加身而迷失膨脹，不因劫苦而心如死水。
清靜自然無為不爭……
“小娘娘心思為何沉重？”站在冥王殿廣場平臺上的孟婆打斷我的思緒。
她手拄龍頭柺杖，螓首蛾眉，徐徐向我走來。
想到第一次初見她時，對我說的話，我笑著頷首：“謝謝婆婆當初的指點。”
孟婆笑容和煦：“老身不過當時多嘴了幾句，今日您與府君大人破劫而成，皆是你們夫妻同心所至，如今見您心境大漲，老身倍感欣慰。”
“大漲不敢當，我的修行之路還很長……”我微嘆一聲，“小婉已經投胎？”
她點點頭，淡然一笑：“因緣生因緣，此是她與小龍王的劫難，要他們自已去了結，小娘娘勿用多慮，靜觀即可。”
是啊，每個人都是自已故事的主角，旁人只是添枝加葉的配角，我只需要好好書寫我與他的篇章。
冥王殿，莊嚴肅穆，氤氳繚繞。
用手拂過那把我曾經如坐針氈的冥王椅和寬大的案牘桌，穩穩坐下。
正衣裝，點卯，聽報，批閱箋章。
一絲不苟，不敢怠慢。
翻到崔判官遞上來的一封鬼市積攢的壽數摺子，我揉了揉太陽穴——有些事該了了。
我抬起頭對牛阿傍說道：“你去把黎風叫來。”
牛阿傍嘴唇微勾，別有意味地點點頭。
他剛消失，大殿外面有個陰兵來報：“小娘娘，殿外有沙門弟子來見，說是您的故人。”
我喜出望外，不等陰兵去請，我便小跑到冥王殿外面，看到那鋥亮的小光頭，我差點哭出來。
“阿彌陀佛，小僧受地藏菩薩囑託，特意來拜訪冥界主母。”小磋身穿錦斕袈裟，手捏佛珠，對我稽首行禮。
這傢伙真是侍奉菩薩，越來越會拿腔拿調了。
我回禮恭維：“信女多次承蒙菩薩護佑，理應去往翠雲宮淨地拜訪，無奈冥界事務繁忙，信女分身乏術，待到一個月後，我定造訪，以親自答謝菩薩的摩頂受記。”
小磋噗的一聲笑出聲，奶聲奶氣道：“喂，你現在嘴巴了得，比我還會說！”
“這不是跟你學的。”
我笑著想把小磋扯過來，他向後退，躲了下：“男女授受不親，小僧現在侍奉菩薩，更應嚴守戒律自持。”
“施主別壞我功德！”他白了我一眼，依舊嘴巴很毒。
“行行行，大師，高僧，羅漢，您裡邊請。”我笑著讓身，請他進入大殿。
冥王殿有間小憩的房間，一張雕花貴妃榻，上面放著張小桌，房間裡還擺著花瓶紅梅，簡單雅緻。
我用予清早上給我包的鮮花糕點招待小磋。
“菩薩要你來做什麼？”我坐在榻上沏茶，問道。
一沒人，小磋就恢復本性，坐在我對面榻上吃著鮮花餅，嘴裡塞的滿滿的，嘟囔：“最近陰陽動盪，府君大人又在歷劫，菩薩擔心你應付不來，所以叫小僧過來看看。”
“不過看你剛才那口才，菩薩他老人家多慮了……這餅真好吃！”
我遞給他茶杯，長嘆一聲：“謝謝菩薩記掛，我何德何能受他老人家這麼大的恩惠，真是受之有愧。”
小磋抿了口茶，淡然一笑：“陰陽動盪牽扯兩個道場，冥界和業海地獄本佛道相依，不分彼此，菩薩大慈大願，度一切眾生，修六度萬行，什麼愧不愧的。”
“小磋，你現在跟隨菩薩，真是不一樣啊。”我好笑地看著他，轉念微嘆，“這次扶桑動搖，對業海有什麼影響嗎？”
“能在菩薩座下，聽得講經說法，當然不同。”小磋一臉傲嬌，皺眉看向我，“陰陽動盪，業海沸騰，陰魂日益增加，怨氣橫生，加之世間願力薄弱，菩薩化恆河沙百億之身都難消怨力。”
他頓了頓，真誠看向我：“其實，我來你這兒還有一事相求……”
我笑了笑：“你來的正好，我也有一件事相求。”
“何事？”
沒等我說話，牛阿傍飄飄忽忽進了休憩室：“娘娘哎，人給您叫來了……呦，小和尚你怎麼來了？”
小磋對牛阿傍行禮：“阿彌陀佛，小僧受菩薩之託，特來拜訪。”
我抬了抬下巴：“牛阿傍你帶小磋去暖閣吧，讓他去看看兩個小傢伙。”
小磋一拍光頭：“對對對，小僧還給兩個神子帶了禮物。”
我滿心期待，這傢伙還知道帶禮物，不會是佛家舍利什麼的吧。
結果他神秘地掀開袈裟，上面掛著大大小小的……玩具？
他一件件擺出來，頗為得意地介紹：“上次去往人間，小僧見世間孩童都喜歡這些，小僧青魚肉身已經超脫，我便用自已的肉身之骨做的彈弓、小手槍、小汽車……對對對，這是我用頭骨做的……”
“好了好了，謝謝你的美意……”我扶額打斷他。
真是服了，把自已的屍骨打磨成玩具，他還是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