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左腿盤於右腿之上,雙手陰陽抱負,身體巋然不動。
見他已經入定,我洩了口氣,不願意打擾,於是拿起地上的藥包,走至水潭邊上。
青龍已經沒了鼻息,也就是說泡在水裡的只是一具軀殼。
雖然龍身上都是寶貝,但魂已離體,魄已經散盡,上藥根本沒有意義,它也不會長出新肉啊。
我吸了吸鼻子,在一股腐臭味中聞到一股似有若無,熟悉的香氣。
低頭尋找,我看到池水裡起起浮浮著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花瓣——彼岸花!
儘管數量不多,儘管它被揉成了碎片,可這氣味和顏色我絕對不會認錯!
冥界陰冷死寂之地,只有彼岸花盛開於此,尤其奈何橋畔和黃泉路兩旁。
冥界無人不知,這花妖豔,服下觸碰皆有毒,但按照一定比例溶於冥河之水,就變成了保持肉身不腐的藥。
小龍王不是要被上界徹底處死嗎?為什麼還要保持他的肉身不腐?難道是府君大人故意為之?
我蹲在池邊,呆呆地看著水裡的花瓣,不知男人已經來至我的身後。
“秘密被你發現,你……活不成了。”
——啊!
我被嚇了一激靈,大叫一聲,一直含在嘴裡的藥丸生生卡在喉嚨。
鬼魂除了可以飲用酒水和尊神贈予的仙丹,其他的東西都不能食用,如果不小心吃下去,便像我一般,喉嚨生火,如生吞鐵塊。
食物進入腸道,便穿腸肚爛,不魂飛魄散也會脫掉一層皮。
我雙手握著自己的脖子,瞪大眼看著一臉看戲的男人,沙啞地呼救:“救救……救救我……”
一天經歷三次魂飛魄散是何等悲催的事!
我一定和他八字不合,如果我能囫圇著從這裡出去,以後我絕對看見他繞著走!
“嘴張開。”男人高大的身形籠罩下來,冷冷說道。
我的喉嚨快要被火燒著了,整個嘴巴沒有知覺,嘗試了兩次,發現根本張不來,急的我眼淚直流。
他不慌不張地看著我的反應,再次冷冷說道:“想活命就控制好自己的神識。”
我閉上眼儘量忽略喉間的痛苦,嘴巴微微張開,兩根手指不客氣地塞進我嘴裡,另一隻手箍住我的牙關,不讓我咬合上。
熾熱燃燒感隨著藥丸被摳出,漸漸消失。
我捂著胸口趴在地上瘋狂咳嗽嘔吐,嘴巴里噴出了許多黑色的煙霧。
狼狽,實在太狼狽了!
“謝……謝謝……”我抹了抹嘴,看向再次坐回原處,開啟酒罈的男人。
他眼底如這潭水,波瀾不驚,挑眉沉聲道:“想知道我都經歷了什麼?”
我點點頭,思考了片刻,又搖頭啞聲道:“你如果不想說……就算了……”
現在我只想回去,婆婆若知道我經歷的事,想必捨不得再責罰我吧。
“可,我現在很想說。”男人單手提酒罈,豪爽地對壇飲下一口,抬了抬下巴,不客氣道,“把藥撒在我的肉身上,伺候好了,我對你有問必答。”
伺,伺候?媽的,他把我當什麼!
我氣的面色潮紅,扭過頭拒絕:“你有手有腳,自己動手。”
“我要回去工作了……”我站起身,不敢靠近鐵門柵欄,對著門口喊了幾聲尖頭小鬼差的名字。
“門被我打上了封印,他聽不到裡面的動靜。”男人拎著酒罈,怡然地走到水潭邊上,輕佻譏笑,“現在,只有我能送你出去。”
聽不到裡面的動靜,他要幹嘛?!
臭老頭說的話如同一道驚雷劈在我的頭上。
‘小龍王可不是好惹的主,他生性頑劣淫蕩,狂傲不羈,毀了無數女人的名節……’
我害怕地靠在離他最遠的巖壁,商量道:“婆婆只給了我半天的假,如果我沒有按時歸位,她們會來監牢找我,這樣對你不利。”
“你現在放我出去,我不會把這裡發生的事抖出去,包括你的……秘密。”我瞥了眼潭水,小聲道。
“哈,我的秘密?”他突然一笑,睨了眼自己的肉身,沉聲道,“我也想知道一覺醒來,為何我的肉身在這裡。”
我驚愕不解:“你,你也不知道?”
“我好像做了一場大夢,一場被人精心策劃的夢。”他茫然若失地沿著水潭走了幾步,腳步頓住道,“時至今日,我才醒了過來。”
他飲下最後一口酒,將罈子扔進水池,徐徐向我走來。
“你,你要幹嘛!”我瑟縮到牆角,緊張地牙齒打磕,見他嘴角勾笑,我忍不住吼罵,“你別過來啊,你個臭流氓!”
然而吼叫阻斷不了他的步步緊逼,我退無可退,身體順著巖壁滑下蜷縮起來,頭扎進環住膝蓋的臂彎,認慫求饒:“求求你放過我……我,我出去給你燒七八十個紙人……讓你在神界一樣,左擁右抱,好不好?”
“我身材很差,地份卑微,配不上您這樣真龍之神。”我極力求饒。
“左擁右抱?”男人蹲在我的身前,輕笑,“人們都是這麼傳我的?”
“他們還怎麼說?是不是狂傲不羈,荒淫無度?”
“啊?”我從臂彎裡只敢睜開兩隻眼,用力搖頭小聲為自己辯解,“不是我說的,是外面……”
男人的臉近在咫尺,他的臉呈不正常的白,面孔猶勝玉璧,容耀素雪,明明穿著汙穢寬大的白色囚服,卻翩然俊雅。
那時我沒想過,這張臉,這個男人會成為我生世的摯愛。
“謝謝你的酒。”他淡然一笑,“讓我想起很多事。”
“啊?”我一愣,“不……不客氣……”
“改天我再和你講我的故事吧,如果我能活著的話。”
他幻化白霧,裹挾在我的周身,穿過打滿符咒的鐵柵欄,厚厚的第二道鐵門轟然由內開啟,我被一股力道推了出去。
外面好幾位司長大人正在嚴厲斥責小鬼差,正打算強開大門,見大門突然開啟,幾人簇擁上來,七嘴八舌。
我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彷彿遮蔽了全世界。
大門關上前,男人的聲音在腦海裡迴盪:“你叫什麼名字。”
我低聲呢喃:“小婉。”
“恩,我叫敖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