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高君雅說完,高衝久久不能平復,他即便擁有超越千年的見聞,但他向來不會輕視古人的智慧。

對於父親高君雅,高衝更是欽佩至極,這一番多角度看問題的至理名言,實在讓他受益匪淺。

最關鍵的是高君雅從不會突兀的直接教育高衝,而是針對眼前的問題來進行具體分析,從側面進行教育,高衝一時間感慨萬端。

見高君雅負手含笑,高衝由衷的讚歎道:“阿耶說的極是,這一番至理名言若是著書立說,足以使你成為偉大的思想家、教育家”。

高君雅臉色一頓,竟有些赧然。

只聽得高衝繼續說道:“我日前在軍都山軍演時,隨手拈來一首七絕,現在仔細一想,似乎跟阿耶你說的話有異曲同工之妙”。

高君雅眉頭一挑,頗感興趣,“說來聽聽”。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軍都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高衝緩緩念道:“正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同一件事,每個人所處的位置不同、立場不同,所得的結論也不同。

正如阿耶所言,表面上看是軍事部署,但從另一方面來看實則是政治策略,看待問題必須要全面客觀的分析,絕不能被區域性表象所迷惑”。

高君雅聽完面色凝重,反覆琢磨這首詩,便是面露欣喜之色,擊掌讚道:“甚好,這首小詩言簡意賅,蘊含深意,妙,絕妙啊”。

高衝咧嘴一笑,兀自洋洋得意。

這時只聽得高君雅繼續說道:“不過我懷疑你作此詩時,或許未曾想到此中深意,不然你怎會看不透張瑾一事”。

高衝笑容凝固,繼而苦笑道:“阿耶你還真是……不吝誇讚啊”。

“去吧,親自去一趟,莫要耽擱時間”,高君雅不再理會這廝,自顧自出門向後院走去。

“去哪?”高衝愣愣問道。

高君雅腳步一頓,斥責道:“去請高馮赴宴,你這廝莫要疲懶,平日裡多多走動”。

“那阿耶你去哪?”看著高君雅閒情逸致的負手就走,高衝追問道。

高君雅臉色一黑,“滾”。

話音落下,只聽得歡快的腳步聲傳來,高彥興帶著叔父高準屁顛顛跑過。

轉進洞門看見高君雅,高彥興便是癟嘴說道:“阿翁,你說好午後帶我們去逛西市,你說話不算數”。

“哼,阿耶說話不算數”,高準吸吸鼻涕,委屈巴巴的說道。

“算數,自是算數”,高君雅急忙抱起高彥興,一邊牽著高準,滿臉笑意,聲音極其溫柔的說道:“剛剛我被一個愚蠢的人耽擱了,現在就陪你們去好不好”。

“好,好,阿翁最好了”。高彥興拍手叫道。

“阿耶,那個愚蠢的人在哪裡啊?”高準眨巴著大眼睛,好奇問道。

高君雅一頓,“不管他了,我們這就去西市買糖酪吧”。

“好哦”。

一老二小,歡聲笑語的離去。

後面院中的高衝目瞪口呆。

“衝兒?你怎麼在這”,薛氏抱著高彥章風風火火的過來,後面跟著李秀婉,“可看到準兒和彥興?”

高衝上前抱起高彥章,笑道:“阿耶帶他們去逛西市了”。

“你怎麼沒去?”薛氏問道。

高衝一愣,艱難的說道:“因為我是一個愚蠢的人”。

高彥章一巴掌呼在高衝臉上,“壞阿耶,壞哥哥,不帶我買糖酪”。

“你這小子,手勁還挺大”。

高衝齜牙咧嘴的說道:“我帶你走親戚去”。

轉頭看向一頭霧水的薛氏,“阿孃,阿耶說請季輔兄長晚上過來飲宴,我現在去登門邀請”。

薛氏茫然的點點頭。

高衝更衣後,便帶著高彥章前往高季輔家中。

高季輔出自北魏東光侯高右這一脈,高右的曾孫高德政在北齊官拜尚書左僕射,使得這一脈達到頂峰。

高季輔之父高衡在前隋官拜長安萬年縣令,便是北齊宰相高德政的堂弟,高季輔的祖父高表在北魏官拜安德太守。

高衡當年在長安城西置辦一座宅院,面積雖然不大,但在寸土寸金的長安城擁有單獨府邸,已是相當不易。

高衡生有四子,長子高元道在前隋時官拜汲縣縣令,死於匪亂,後來高季輔手刃匪首,替兄報仇。次子高仲仁現在山東擔任縣令,三子高季通現在宗正寺擔任主薄,位列從七品。

高季輔排行第四,現在擔任監察御史,品級雖然只是從八品,但是這個職位極其清貴,屬於品秩不高,但權責極廣,掌分察百僚,巡按州縣。

高季輔從陟州兵曹任上入朝,任監察御史後,便充分發揮他的剛直秉性,針砭時弊,糾察百官,短短一年時間便是贏得朝野廣泛讚譽。

來到城西高宅後,高季輔正在輔導其子高正業的功課。

高正業年僅七歲,已經啟蒙,見他端坐在學桉前,一本正經的誦讀《千字文》,很是用功。

高衝再看看身後抱著一張胡餅啃得不亦樂乎的高彥章,嘴角直抽抽,終究是忍不住一巴掌呼過去。

“哎,攸之你這是作甚”,高季輔見狀急忙說道:“這孩子第一次來我家裡,別給嚇著了”。

“看看你家這位,再看看這小子”,高衝臉色一黑,“這小子整天除了知道吃,就是在家裡揍他叔父”。

“揍他叔父……”,高季輔有些無言以對,只得說道:“那確實該揍”。

聽得這話,高彥章似乎明白意思,狠狠地瞪一眼高季輔,一手死死的抱住胡餅,另一隻手示威的揮揮拳頭,“等我長大,我就揍你”。

高季輔臉色一頓,朗聲笑道:“好小子,有志氣”。

見高季輔吩咐高正業將高彥章帶去後院玩耍,高衝欲言又止。

二人來到書房,高季輔一邊給他斟茶,一邊笑道:“你這大忙人一年到頭到處都有差遣,可是好不容易登一次門,今夜用過晚飯再走”。

言語間一如孩童時期一樣親暱,高季輔只比高沖年長四歲。

高衝搖頭道:“晚飯是要吃,但不是在你家了”。

高季輔眉頭一挑,便是明白高衝的意思,“可是叔父相召?”

“聰明”,高衝笑道:“父親命我來邀請兄長,今夜來府上飲宴,他應該是有事要跟你講”。

高季輔聞言應著,展顏笑道:“我就說你高攸之是無事不臨門”。

完成父親交代的任務,高衝便是轉開話題問道:“兄長可知邊地有變?”

聽得這話,高季輔頓時色變,“什麼時候的事?”

高衝心想著東宮已經發布調令,這個訊息很快就會傳開,也算不得機密了。

只見高季輔驚詫過後便是擺手說道:“若是軍機要務,不必與我說,於制不符”。

“兄長做了這監察御史就是不一樣”,高衝笑道:“放心,這算不上軍機要務,太子已經發布調令,調李靖和李世績二人北上了,訊息很快就會傳開”。

然後高衝便將李世民釋出的調令內容細說給高季輔,早上釋出的調令,今日眾官休沐,即便訊息傳遞再晚,明日一早高季輔也會知道。

高季輔聽完便是正色起來,“調李靖二人北上?可是突厥用兵了?”

高衝點點頭,但並未說代州都督藺謩兵敗一事,只說突厥兵馬南下,邊地告急。

然後便是有意無意的說道:“這石嶺重地,太子竟然選派張瑾這麼一員老將駐守,真是令人費解”。

高季輔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抬眼看著高衝,含笑說道:“張瑾卸任左衛大將軍一職時,你尚在江淮,你知道他怎麼退下來的嗎?”

高衝聞言一頓,看著高季輔的神色莫名,心裡似乎猜到了什麼。

果不其然,高季輔輕笑道:“是我參下來的”。

高衝震驚,然後便是豎起大拇指。

“兄長你太勐了,聖人的心腹你都扳倒了。

不過我很好奇,張瑾謹小慎微,一生小心翼翼,按道理來說應該不會違法亂紀,兄長你是以什麼名義把他參倒的?”

高季輔臉色一整,“正是因為他只會謹慎,遇事只會敷衍搪塞,從無作為,不過尸位素餐之輩,依靠榮寵上位,僅一個瀆職之罪便是饒他不得”。

高衝目瞪口呆,反應過來便是嘖嘖有聲的稱讚道:“我還是太年輕了,你們這些人,心眼子比頭髮絲還多”。

忽然,高衝有些明白,直接問道:“那我阿耶叫你赴宴是不是也因為此事?”

“應該是的”。

高季輔微微頷首說道,然後便是義正辭嚴的說道:“不過我要糾正一下,我這是在履行御史職責。

你可知道,張瑾在職期間,常年不去公廨當值,一應軍務,悉數委以左官,左衛宿衛宮禁,權責重大,然而巡防線路,竟是三年未曾變更,一旦為宵小之徒獲悉,莊嚴禁宮,豈不危矣?”

高衝恍然大悟,看來高季輔也是做過詳細的調查,點頭附和道:“兄長參的對,似張瑾這等人碌碌無為,尸位素餐,合該早些致仕才是”。

“如此庸人,竟據大將軍高位數年,徒惹人恥笑”,高季輔搖頭嘆道:“不過是依賴聖寵罷了,長久如此下去,人人只想依靠榮寵上位,國將不國”。

“不至於如此,兄長莫要太過悲觀”,高衝笑笑寬慰道。

至少李世民就不是這種人,雖然同樣任用親信,但是李世民極少任用庸人,不像李淵,只要跟他關係好,立馬賜予高官厚祿。

比如李世民的童年好友許濟,那可是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總角之交。

許濟,字洛仁,其兄是太原元謀功臣之一的真定郡公許世緒,但是許洛仁沒有其兄許世緒的的才能,資質平庸。

晉陽起兵時,許落仁擔任李世民的內營隊正,跟隨李世民南征北戰,從平四方,討滅薛舉、劉武周、王世充等數次重大戰爭,許洛仁一直隨軍,從未缺席。

在原本軌跡上,李世民登基後,任命許洛仁為大明軍府的別將,只是一個左官,位列七品。

直到兩年後,才升任原城軍府的統軍,這並不是李世民吝嗇官位,只是他認為好朋友許洛仁的才能只能擔任這個職位。

李世民登基後,人們將當年李世民在晉陽的四個童年摯友稱為“莫府四舊”,除許洛仁擔任五品統軍之外,另外三人分別是右位大將軍侯君集、左武衛大將軍喬軌和左驍衛大將軍段志玄,四舊之中,唯有許洛仁最為平庸,因此官位最低。

直到李世民去世的那一年,懷念幼年時光,心念故友,便給這位童年好友加上正三品冠軍大將軍的武散官,最後許洛仁高壽八十四歲,其妻宋氏高壽九十九歲。

關於許洛仁的軼事典故只有兩個。

第一個就是好名馬,曾贈送李世民一匹良馬,李世民取名洛仁騧,即後來昭陵六駿之一的拳毛騧。第二個就是好曲藝,李世民善彈琵琶,有一次宴會李世民即興演奏一曲,問群臣是否知道曲名,滿朝文武無一人知曉,僅有許洛仁答出。

而李淵則不一樣,無論你有無才能,只要你跟我關係好,我信任你,那就是“朕不惜官”,官職不夠就加檢校頭銜,至於爵位隨便封,若是國家養不起,那就虛封,將爵位的食邑分為食封和食實封。

以開國郡公舉例,按制度規定,開國郡公屬於正二品,食邑兩千戶,但不好意思,國家現在財政困難,你的食實封只有二百戶。

想到這裡,高衝忽然心裡一震。

去年底高季輔彈劾左衛大將軍張瑾瀆職,李淵將其降為羽林將軍,而張瑾是李淵心腹,現在李世民使手段讓張瑾背鍋,然後偏偏在這個時候,高君雅邀請高季輔赴宴,這其中……

高衝好像抓住一個重點。

同樣,提到張瑾,高季輔同樣愣住,陷入沉思,兄弟二人對視一眼,高季輔緩緩說道:“我好像明白了”。

“我也明白了”,高衝咧嘴一笑,“都是老狐狸啊,這算計真是高明”。

高季輔搖搖頭說道:“這也並非是算計,如果罪證屬實,便是合情合理,合法合規”。

“這就是陽謀”,高衝點頭附和道:“只是不知道這一次的目標會是誰?”

“不管是誰,只要罪證屬實,我終究是報效君恩,不負御史這個職位”,高季輔正色說道:“同樣我也是受叔父這個恩惠”。

“說什麼恩惠那就見外了”,高衝故作不滿的說道:“你我一家,一榮俱榮,不必如此”。

話音落下,只聽得一道哭聲靠近,咣咣的敲門聲響起,高正業帶著哭腔喊道:“阿耶,我、我不跟他玩……”。

高衝愕然,立馬開啟書房門,只見高正業髮髻散亂,身上全是泥土,眼淚鼻涕往下嘩嘩流,好不悽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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