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之月。

所謂一年之計在於春,秦國的新年雖然不在一月份,但開春後的這幾場大朝會,還是十分重要的。

特別是根據朝中眾公卿零散得到的訊息。

皇帝要在今天這場大朝會上,宣佈好幾件關係國家的大事,更加凸顯了這一次大朝會的重要性。

故而在這一天的日出,天邊剛露出一縷陽光的時候,趙佗就已經是坐上了馬車,向秦宮行去。

他繃著一張臉,換成誰站在面前,都能看出他的不高興。

不一會兒,馬車抵達秦宮外,趙佗邁步走入宮門。

天色尚未大亮,宮殿四處皆點有華燈,發出燦燦光明,將那屋簷上的玄鳥雕像映照的栩栩如生。

趙佗停下腳步,望著那光彩中展翅欲飛的玄鳥。

“大秦如今剿滅六國,威震四夷,正是像這玄鳥展翅高飛的時候。

但如果玄鳥太過驕傲,朝著雷暴,或是向著刺眼的太陽飛去,照樣會墜落大地.”

“而且飛得越高,摔得越慘.”

趙佗輕輕一嘆。

現在的秦國看上去強大無比,實則內裡滿是隱患,而且因為秦是第一個統一的大帝國,完全沒有先代經驗借鑑,每一個政策的實施,基本都是摸著石頭過河。

如果領頭者一朝不慎,選錯了前進的方向,真的有萬劫不復的可能。

趙佗可不希望這混亂了五百年的天下,再次分裂成一片。

他搖了搖頭,邁步向大殿方向走去。

咸陽宮的大殿依舊奢華壯麗。

身穿絳衣的樂人們叮叮噹噹的敲著鐘鼓琴瑟,演奏著對皇帝的讚歌。

“皇帝臨朝,作制明法,天下鹹伏……”

諸位公卿在樂曲聲中,走進殿裡按照爵位和職務的高低進行排列。

隨著皇帝權威的日漸加重,眾臣在等待皇帝來臨之前的時間裡,不敢隨意交談,只能以眼神相互示意。

趙佗注意到,像王賁、蒙武等軍方代表人物皆是面色緊繃,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臉色,大概他們也得到了那個訊息。

不一會兒,身穿黑色袀玄的始皇帝便坐在步輦上,被六名身強體壯的郎衛抬了進來。

“拜見陛下!”

“陛下萬年!”

趙佗跟著眾臣行禮叩拜。

在陣陣呼聲中,始皇帝坐上了他的帝榻,目光掃視殿中群臣。

大朝會正式開始。

秦國在行政上一向奉行高效實際的原則。

朝會開始之後,始皇帝沒有過多的虛言客套,直接開始處理今天朝會的第一件事情。

“昔時朕命蜀郡尉李由,率兵征伐西南滇國,蕩平蕞爾蠻邦……”

始皇帝開口,殿中諸位公卿臉上皆露出玩味的神色。

許多人悄悄將目光瞥向站在文官列中的廷尉李斯。

隨著西南大敗,數奇郡尉李由的大名徹底傳盪開來,早就讓眾公卿如雷貫耳。

特別是李由在戰敗之後,居然還能帶著十幾個手下從西南的林子裡跑到巴郡去,這般逃命的本領實在是讓人讚歎,使得他在伐楚時贏得的“跑跑”之名也被重新提了出來。

數奇加跑跑,讓李由聲名鵲起,在這兩天成為了整個咸陽最流行的話題。

眾人私下裡不知議論和笑話過多少次,如今皇帝即將對回到咸陽的李由做出懲罰,他們自是要看熱鬧了。

面對一道道目光,特別是左丞相王綰滿臉的揶揄之色。

廷尉李斯腰挺的筆直,面不改色臉不紅,彷彿皇帝說的不是他李斯的兒子似得。

作為多年的老政客,他可以在私下裡為兒子哭泣,但在朝堂上,他的面具永遠不會摘掉。

這份功力,倒是讓趙佗看的感嘆,覺得應該多向李斯學學。

此時隨著皇帝說完話,捧著詔令的謁者上前,開始宣讀對李由的懲罰。

“皇帝二十八年,時在孟春。

故蜀郡尉李由,率軍南征滇夷,喪師辱國,敗績於西南,此乃秦之大辱……皇帝念其苦戰一年,數勝南夷之功,今削爵一級,以為懲戒……”

高高宣揚的罪責,輕輕落下的拍板。

相比於李由鬧出來的這麼大的陣仗,皇帝最後的懲罰,只是給他削了一級爵位,算是很輕了。

不過眾公卿並無異色,都覺得很正常。

畢竟李由的老爹可是皇帝的心腹大臣李斯,不看兒子那也得看老子的面,給李斯一個面子很正常。

另一點則是李由的失敗其實有些虧,他前面一年打的挺好,捷報連連,只是誤中了夷人詭計,倒在了最後的終點前,所以綜合來看,懲罰也不宜過重。

眾人剛才之所以興奮,其實只是想看看廷尉會是個什麼表情,沒想到李斯心態極穩,倒是讓他們沒了興趣。

唯有趙佗關注點有些不一樣。

李由之前的爵位是左庶長,削掉一級爵位,不就是五大夫了嗎?

如果趙佗沒記錯,八年前他剛剛入秦,連一級爵位都沒有的時候,李由就是五大夫了。

八年時間,趙佗已經從沒有爵位的白身,爬到了第十九級倫侯。

而李由呢,八年前是五大夫。

過了八年,他還是個五大夫。

五大夫爵位,還挺保值的。

趙佗搖搖頭,將這奇怪的想法逐出去。

對於李由的處罰,只是一個小小的開胃菜,接下來皇帝宣佈了另外兩件大事。

第一件事,就是宣佈要從關東地區徵召五萬戶實邊塞北之地。

這是早有計劃的事情,畢竟秦軍之前遠征塞外,奪取了河套和陰山地區,闢地無數。

但打下歸打下,那裡現在還是胡戎部族放牧的地方,秦國必須要遷徙民眾到彼處去修建城鎮,開墾邊荒,才能將那片地方徹底轉化為秦國的領土。

這種事情在歷史上的每個大一統王朝都是做過的,藉此加強帝國對邊疆的掌控力,很正常。

今日的朝會正式宣佈這件事情,接下來如何選取這五萬戶的移民,以及各種安排徵調等事項,又將由各部門和地方郡縣進行商議。

第一件移民的事情宣佈完後。

皇帝又迫不及待的宣佈了第二件事。

他要打月氏!

將佔據河西的月氏人徹底擊破,在彼處的土地插上秦國的旗幟。

這事情也是很早之前就計劃好的,只是因為趙佗北伐勝利後,剛好遇到寒冬,只能先率領大軍撤回塞內。

如今開春後,寒霜解凍,始皇帝自然是要迫不及待的開啟這場對月氏的戰爭了。

“朕將命一將率十萬大軍西征月氏,為朕開疆闢土!”

始皇帝聲音激昂,讓殿中諸位公卿皆舉目相望,有些期待。

據說武功侯趙佗不會再出徵月氏,要將這一場大戰的功勞讓出來。

此戰的主將人選,不知會落到誰的身上。

始皇帝的目光在殿中掃視一圈後,最終宣佈了出來。

“左更王離,曾隨武功侯出征塞外,熟悉彼處地理氣候,瞭解胡人戰法,當為我大秦主將,率兵十萬西征.”

此話一出,武將列中的王離便激動的站了出來,揚聲道:“謝陛下,臣王離必率我大秦銳士踏平河西,剿滅月氏,為陛下開疆拓土!”

眾公卿頷首,不少人雖然覺得王離還有些年輕,但仔細一想,王離其實是夠資格的。

首先王離曾隨武功侯征討過齊國,之後又跟隨出征塞外,為一裨將軍,有不少作戰經驗,並非是初出茅廬的新手。

而且王離參加過北伐之戰,對塞外的地理氣候十分熟悉,也瞭解塞外胡人的戰法和分佈,在這一點上確實比其他朝中諸將要合適的多。

當然,最重要的是王離不僅有左更爵位,他更是王翦的孫子,王賁的兒子。

王氏一族,乃是大秦將門世家,代代為秦國名將。

昔日王翦、王賁兩人征戰六國,王離被雪藏宮中。

現在他的祖、父或是隱退,或是為秦國太尉,不再領軍作戰,皇帝這時候將王離推出去帶兵,也是一個平衡上的考慮。

馮氏的馮無擇在東南打越人。

李氏的李信在東北擊胡人。

蒙氏的蒙恬在修直道。

王氏之人,也確實是該出去獨自帶兵了。

看著王離那意氣風發的模樣。

一直面色淡然的廷尉李斯,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

看看別人的兒子,再看看自己的。

唉……

相比李斯心中的羨慕。

王離自己在受命後,感激的看向趙佗。

他很感謝武功侯沒有貪圖翦滅月氏的功勞,選擇將這份功勞讓出來,讓他王離也有當一軍主將,帶兵作戰的機會。

面對王離感激的目光,趙佗微微頷首,露出一個鼓勵的表情。

同時他心裡暗暗鬆了口氣。

到了現在的位置,他也有了一些當年王翦的感覺。

功勞,還是得讓讓才行。

一個人吃獨食,將所有功勞都攬下,不是什麼好做法,很容易成為眾矢之的。

自己吃肉,也得給別人湯喝才是。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

西征戰事的主將定為王離,很正常。

讓眾人感到驚訝的是,始皇帝竟然在朝會上宣佈,將那位擁有左更爵位的月氏貴女蘇迦莎封為了月氏女翕侯,讓其統領歸降秦國的兩部月氏,輔佐王離西征。

這個任命很不尋常,女人為將,極為少見啊。

不過沒人反對,畢竟蘇迦莎又不是擔任的秦國官職,而是統領月氏,屬於他們月氏人內部事情,和大家不是一個體系的,沒什麼好說的。

唯有趙佗看著蘇迦莎受到宣召,走到殿中,朗聲接令謝恩的模樣,有些恍惚。

他當年在北地義渠城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的時候,恐怕怎麼也想不到她會混到這種地位。

或許是感受到趙佗注視的目光,蘇迦莎領命完畢,側身時,對著趙佗露出一個淡淡的笑。

趙佗回以微笑。

同時心中暗暗感嘆,以此女之前的作為來看,前途不可限量,恐怕也是個青史留名的人物啊。

待到王離和蘇迦莎領命退下後,趙佗立刻收斂心神,雙目微凝,盯著帝榻上的始皇帝。

諸位或多或少收到訊息的公卿,也都將目光看向皇帝。

皇帝,真的會那麼做嗎?

始皇帝坐在帝榻上,舒展了一下身子,嘴角露出淡淡的,充滿傲然的笑容。

他看著殿中諸位公卿,緩緩開口道:“昔時我秦之先祖為周大夫,鎮守西垂,與戎人世世廝殺,歷代先公披荊斬棘,開拓疆土。

至於穆公強盛,稱霸西戎,然而後世中衰,為西隅一偏僻小國,被山東諸國所侵暴,三晉攻奪我先君河西地,諸侯卑秦,醜莫大焉.”

“及至孝公之世,方用商君之法,強大國家。

至於朕即位,奮六世之餘烈,橫掃天下,並一宇內。

今又有趙佗、馮無擇、李信等將為朕擊破胡夷,懸匈奴單于、東胡王首級於秦闕,服月氏翕侯於邊塞,此等功勞,亙古以來所未見.”

“朕有此功,心中甚喜。

皇帝功德,當澤於黔首.”

“故,朕欲賜爵一級於天下……”

大殿之中,群臣肅然。

趙佗攏於袖中的手微微發顫。

果然如此。

向天下黔首賜爵一級。

趙佗心中低吼。

亂政!

這是亂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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