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詔下達。

戰爭機器開始運轉起來。

趙佗與同僚們道了別,和楊熊、趙賁一起走出中郎官署。

他回頭,看著這間自己呆了好幾個月的屋舍,心中略微感嘆。

此番出征,不管結果如何,當他再次回到咸陽時,都再也回不到過去那平澹恬靜的郎官日子了。

“雖然在這宮裡每天做的都是些值守巡視的事情,但這幾年待下來,我都已經成了習慣,如今將要離開,去上戰場,還真有些捨不得啊。”

楊熊在一旁感嘆著,趙賁也點頭附和。

兩人一番長吁短嘆後,楊熊又忍不住向趙佗抱怨道:“我說你這趙佗,明明才進宮幾個月,咋就又想著上戰場,這不是和我倆爭功麼?”

“我看你還不如在宮裡待的久一點,好歹把故事給公主講完,免得吊人胃口嘛,哈哈……”

趙賁也跟著大笑起來。

趙佗撇撇嘴,正想開口,突然看到中郎戶將李由黑著臉從後方走來。

剛才楊熊聲音那麼大,恐怕他早就聽到了。

“見過李君,吾等正欲向李君拜別。”

趙佗等人連忙躬身行禮。

李由板著臉道:“拜別就不用了,爾等上了戰場,可要好好立功,莫要壞了吾等中郎的名頭。”

“唯。”

眼見李由沒有發難,趙佗暗暗鬆了口氣。

雖說趙佗和嬴陰嫚透過簡牘傳書,行事比以前隱蔽的多。

但這宮裡畢竟人多眼雜,總會被人瞅見他與公主侍女進行“交易”的一幕。

一來二去,大傢俬下里都在猜測兩人的事情。

眼見事情洩漏,趙佗也不隱瞞,有些事情你越想隱瞞下去,別人可能就會猜測的越發離譜。

在楊熊等人的好奇詢問下,他把講故事的事說了出來。

楊熊不相信,非要讓趙佗證明,無奈之下趙佗只能把故事又給這幾個傢伙講了一遍,然後就收穫了幾位忠實的聽眾。

在這樣的情況下,作為中郎戶將的李由豈會毫無耳聞。

只是李由的涵養很好,沒有在表面上為難趙佗。

但趙佗很清楚,對方的心裡肯定將他恨上了。

因為嬴陰嫚的事情,兩人註定不可能成為朋友。

世上的事就是這麼奇怪,一些本有可能成為朋友的人相互恨上了。

而一些本來討厭的人,卻陰差陽錯成了朋友。

趙佗幾人剛走出中郎官署沒多遠,就見到一人等在前方。

楊熊和趙賁互視一眼,對趙佗道:“中車府令在等你,那吾等可就先走了。”

趙佗眼皮跳了跳,走到那白麵中年人身前。

“見過中車府令。”

“你我之間莫要多禮,昔日你在殿中直言相助之情,高一直銘記在心,一刻也不敢忘。”

趙高說話的聲音很溫和。

趙佗忙道:“中車府令客氣了,以你在大王心中的分量,那一日就算我不開口,大王也一定會赦免的。”

趙高澹澹一笑,他說道:“其他的事,高不多說。你且放心前去魏地,公主的事,高在宮中,自會周旋。”

???

趙佗怔了怔,一時間沒搞懂趙高這個“周旋”是什麼意思,不過對方並未多說,很快就告辭離去。

“趙高在對我釋放善意……”

趙佗面色古怪,不過很快就釋然了。

人這種東西,並非一成不變。

從後世來看,趙高在秦始皇死後的作為堪稱亂世奸賊,人人唾罵。

但在如今,趙高確實是個謹守法律,又恪盡職守的好秦吏。且他深得王者信任,是秦王政的心腹之臣。

和趙高交往,搞好關係,對趙佗日後行事頗有好處。

只是此人不能完全信任,還需留個心眼。

告別趙高後,趙佗並沒有馬上出宮,轉身走向秦宮的一處角落。

那裡,正有一個鳥鳥婷婷的少女在等著他。

……

趙佗把宮中和家裡的事情處理完之後,收拾好行裝,乘坐公車,前往軍營。

因為這一支偏師的任務,只是押送關中本地和來自漢中郡的刑徒隸臣們前往魏地,所以人數不多,只有戰卒五千人。

按制度,五千人為一曲,設軍侯一人。

其下,每千人,設二五百主一人。

這支偏師裡,高階軍吏的名額只有這區區六個,正是趙佗和楊熊們所眼紅的位置。

如果在以前,大夫爵位能做五百主,官大夫或者公大夫級別能當二五百主,公乘這一爵位就有成為軍侯的資格。

但隨著秦國的高爵者越來越多,軍隊內部也開始捲起來。

比如這一次,竟然有一位左庶長親自請命來做這支偏師的主將。

而且這位左庶長還是趙佗的老熟人,老領導。

桓昭!

他曾是李信手下的校尉,在易水之戰中,因奪取長城截殺燕國潰軍的功勞,升級為左庶長。

但在之後的幾場大戰裡,桓昭卻連連錯過立功機會,破薊都時沒他的份,截殺燕國公卿大夫時他又沒參加,費力的打下居庸塞後,軍功又不夠他升一級。

桓昭心裡憋了口氣,特別是看到上級李信連升兩級,再往下的趙佗更是一場戰爭下來,連續升了七級,這可讓他一雙眼都紅了。

如今眼見有立功的機會,桓昭顧不得臉皮,以左庶長之尊,親自去和一群五大夫搶奪這位置,終於如願以償,成了這支偏師的主將。

在左庶長桓昭下,這支偏師裡還有兩位五大夫爵位的軍吏,他們自然無可爭議的成為了兩個二五百主。

餘下三個二五百主的位置,則要由剩下的六、七個公乘來爭奪。

“趙佗,好小子!有你在我麾下,此番前往魏地必能建立大功!”

軍帳之中,桓昭當著眾多軍吏的面,十分熱情的拍了拍趙佗的肩膀。

“見過左庶長。”

趙佗臉上也露出見到老領導時的激動表情。

周圍的那些公乘們皆是又嫉又妒的看著趙佗。

有了當二五百主的爵位資格,又遇到老領導上司,這剩下的名額,怕是要被這小子內定走一個了。

但趙佗心裡,實則一個咯噔。

桓昭是什麼人?

他在伐燕之戰裡可是清清楚楚,此人心胸不大,特別是當初在截擊燕王之事上與自己大唱反調。

事後桓昭雖然沒說什麼,但趙佗光是看到他的目光,就知道對方對自己很不爽。

如今桓昭卻在軍帳中對自己誇讚有加,十分熱情,怕不是另有算計。

趙佗的預感很快就應驗了。

在宣佈剩下的三個二五百主人選時。

桓昭對著眾人笑道:“爾等剛才見我誇讚趙佗,是否認為我會以私情將其提拔?”

帳中鴉雀無聲,趙佗嘴角抽了抽,知道對方要開始了。

“如果是這樣,那你們就看錯我桓昭了!”

“為將之道,選拔用人,當不別親疏,不殊貴賤。”

“趙佗此子,雖然聰慧,又是我的老部下。但他年齡過小,經驗不足,如果不經過鍛鍊,就讓他統率一軍,恐怕會像當年趙國的馬服子一般,釀成大錯。”

桓昭說到這裡,特意看了趙佗一眼,對眾人笑道:“此等徇私之事,吾絕不為也。”

“所以,此番出征,我絕不會循私情,講親疏。帳中諸君,若是犯錯,我不管是什麼身份,都會秉公執法,爾等知曉否?”

“吾等知曉。”

在諸人的應答聲中,桓昭當場將兩名公乘任命為二五百主。

到了最後一個名額時,他更是笑道:“此支千人,就由楊熊來統率。楊熊,你是楊端和將軍的後輩,又在宮中任職好幾年,頗有資歷,想來也有能力,可有信心?”

“稟左庶長,末將有信心!”

楊熊滿心激動,昂著頭紅著臉。

桓昭滿意的點點頭,這才看向趙佗,和藹道:“趙佗啊,你還年輕。該在下面多鍛鍊鍛鍊,學習諸將馭軍的手段,方能成長起來。我都是為了你好,這番良苦用心,你可明白?”

“下吏明白。”

趙佗咬著牙。

“嗯,能明白就好。”

“如此,你且先做一個五百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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