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憐淮把最後一把五帝錢塞進衝鋒衣口袋時,王越澤正用鞋尖碾著爛尾樓前的野草。水泥裂縫裡鑽出的螞蟻被碾碎,破碎屍體粘在他沾滿泥點的褲腳上,他開始慶幸剛才沒在這抽菸。

“你確定要拿命換流量?”王越澤踢開擋路的破木板,“這地方連野貓都不敢來。”他走了幾步便站在原地發怵。

紀憐淮調整了下綁在胸前的手機:“我也不想啊,”她抬腳跨過警戒帶,生鏽的鐵釘勾住她衛衣下襬,撕開道口子,惹得她又是一陣煩躁,“五十萬人氣值,現在連三十萬都還差點兒。你沒看最近新聞炒得火熱嘛,那人故意選這裡又坐火箭衝上第一不就這個原因?人心所向啊。”

說完她比了個噤聲手勢,示意王越澤,然後再次把直播遮蔽解除。

“嗨,這裡是靈科直播間,我是主播紀憐淮。各位觀眾朋友們我回來咯,現在主播已經到達指定地點,大家看這裡就是著名的爛尾樓,七年前就是在這發生了一起震驚全市的滅門慘案。如今以已經沒什麼人來這邊了,這一塊基本上都成了荒廢區,也不知道主播這次會不會遇上點什麼,不過最好是不要——萬一有其他人,可能對方更應該害怕吧哈哈。”

樓道里黴味刺鼻,手電筒光柱掃過斑駁的牆面。七年前的血字還殘留在灰漿上,褪成褐色的“償命”二字,此時也被青苔啃食得支離破碎。

王越澤突然拽住她揹包:“等等。”

有風從樓上卷下來,帶著潮溼的鹹腥味。紀憐淮下意識將手放到口袋裡,不知是手溫升高還是五帝錢真的在發燙。

而自從那兩個字出現後滿屏彈幕如雪花般炸開。

【主播真敢來啊我天】

【這案子發生的時候我還上初中,我媽老拿這事嚇我讓我放學不準出去玩】

【前面的同志是三中的吧,那會兒三中還沒搬,離那塊兒最近】

【我也是三中的,那時候大中午的邊吃飯邊看新聞差點給我噁心吐了】

【媽呀你們快看右邊窗戶!】

紀憐淮轉頭時,三樓某扇破碎的玻璃窗後,似乎有影子一閃而過。她嚥了口唾沫,把桃木劍換到左手:“家人們,咱們現在來到了三樓......”

“別說話,”王越澤聲音發緊,“你聽。”

隱隱約約間有什麼聲音逐漸放大,譜成某種調子。在場所有人——包括現場和彈幕,都在無聲驚叫。待到能夠聽清時,一首童謠從樓上幽幽飄下來,跑調的兒歌聲混著疑似彈珠落地聲。紀憐淮手背上的汗毛根根豎起,她記得當初新聞裡寫這家人死的時候,小女兒剛過六歲生日。

手機在這時突然發出電流雜音。彈幕瘋狂重新整理:

【剛才鏡頭裡有個白影,我去,不會只有我一個人看到吧!】

【媽呀真的假的啊,如果是真的那太可怕了,如果是假的,那主播團隊也強得太可怕了】

紀憐淮踩著部分坍塌的水泥臺階往上爬,蜘蛛網粘在臉上就像死人頭髮。三樓走廊積著黑水,即便在月光映照下也並不清明。王越澤的鞋底踩出“咯吱”聲,她好不容易才忍住不說髒話:“這是血還是苔蘚?!”其實平常來說她也很少講髒話,但是眼前的情景實在令人無法平常心。

手電筒光掃過水麵,紀憐淮猛然在晃動的倒影裡看見自己肩膀上多出個腦袋。

“阿澤低頭!”

桃木劍劈開空氣的瞬間,背後傳來布料撕裂聲。半截袖子的童裝娃娃掉進黑水裡,塑膠眼珠滴溜溜掉到王越澤腳邊。

直播鏡頭如實記錄了全過程,彈幕瞬間炸出一片【臥槽】。

“就這?”紀憐淮用劍尖挑起娃娃,有些無語,“二十年前的老款,舊貨市場九塊九還送包裝......”

整棟樓突然震動起來。汙水沸騰般冒出氣泡,黑色絲線從牆縫裡鑽出,纏住她腳踝就要往水裡拽。王越澤見狀慌忙從角落破碎紅箱裡抄起滅火器企圖噴滅這些異樣,但他經驗不足緊張之下操作失誤。於是只能轉為以瓶身掄砍黑絲,一股腐臭味從接觸面噴湧而出。

“退後!”

紀憐淮急忙摸出兜裡五帝錢砸向水面,銅錢入水的瞬間,她感覺有風從肺裡湧出來。積水被看不見的手撕開通道,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彈幕刷屏到只能看見一條條彩色資料流湍急飛逝。

“什麼鬼,還自帶鼓風機特效?”王越澤喘著粗氣問。

紀憐淮盯著自己發抖的指尖,那陣風颳過她喉嚨時帶著鐵鏽味。幽稷的聲音突然在腦中震動:“左轉第二間。”

臥室門板早已腐爛,紀憐淮用手電筒照見牆上的蠟筆畫。穿紅裙的小女孩牽著手足扭曲的父母,天空用紫色蠟筆塗滿眼睛。一切忽然安靜下來。

有冰涼的手指搭上她後頸。

“姐姐是來陪我跳房子的嗎?”

紀憐淮轉身時差點咬到舌頭。扎羊角辮的小女孩赤腳站在積水裡,懷裡抱著個褪色的洋娃娃,非常傳統復古那種大眼娃娃,恰似鬼娃回魂。王越澤的滅火器“哐當”掉在地上。

“來玩捉迷藏吧。”女孩歪頭笑得瘮人,口中黑洞洞,看不見一顆牙齒存在的痕跡,“找到爸爸媽媽才能回家。”

腐壞的木地板突然塌陷。紀憐淮墜下去的瞬間,看見王越澤被黑絲纏成一個巨大繭蛹。失重感持續了兩秒不到,後背很快砸在地上,她忍不住咳出一口,眼前一瞬發黑而後她立即明白這是個什麼地方。

慘白的燈籠掛滿橫樑,供桌上擺著幾碗夾生飯。穿壽衣的老太背對她正削著蘋果,果皮連綿不斷,隨著欻欻聲垂到地上。

“小姑娘,吃蘋果嗎?”老太太脖子轉了一百八十度,手裡水果刀滴著血,“剛摘的,新鮮。”

紀憐淮剛掙扎起身,那老太太驟然就碎成滿地黃白紙錢,隨陣陣陰風吹散到整個空間。接著熟悉的童謠聲從四面八方湧來,穿紅裙的小女孩們從各個燈籠裡鑽出,節奏整齊地蹦跳著上前,縮成一個範圍,手拉手圍著他轉圈。

“一呀嘛一跳,棺材板兒翹~”

“二呀嘛二搖,死人笑彎腰~”

女孩轉過頭,兩個窟窿有如黑洞,架在鼻上。

小小的鼻子十分平常,但那之下是一張血盆般的嘴。字面意義上。

所有人,臉上的每一個“洞”都鮮血汩汩。

“嘻嘻,大姐姐,來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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