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有意憐憫漠北軍民正在遭受的苦難,連往日的徹骨都悄悄輕了幾分,卻依舊難以留住正在消逝的熱度。

桑雲停還沒有等來沈雲諫的回信和動作,張霖就再一次找上了門。

面對他一番誠懇急切的言論,桑雲停心下了然。

她不知道張霖是聽了誰的建議,一夜之間,桑雲停能清晰感受到,她在張霖心中地位形象,改天換地般,算是徹底顛覆了以往的形象。

張霖看桑雲停的眼神中,第一次有了認真的考量。

不同於之前的感激。

這次能讓人明顯察覺到,張霖徹底揭去了對她的一層濾鏡。

這讓桑雲停感到很意外。

她知道,張霖此刻向她的求助,也是被逼到病急無方亂投醫的地步。

一旦她做出任何承諾或答應,就要徹底揹負起漠北所有人的期望,乃至性命。

是與之前,她在漠北軍營為沈雲諫做事截然不同的。

張霖一時慶幸,桑雲停還沒有離開,還沒有究極桑雲停為還留在此的原因,桑雲停就開口打斷了他

“張大人,我願意留下來陪著漠北共渡難關,但我並不是無所不能的救世神……”桑雲停眼底澄澈清明,神色肅備開口斟酌道。

之前她有預料漠北處境必定萬危,但沒想到,漠北已經是強弩之末。

張霖所述情況,她沒有任何把握,也負不起這種責任。

恕她學識通曉古今,也應對過千難萬險,但她此時依舊想不出扭轉時局的辦法。

在對方絕對的兵力面前,一切取巧都顯的脆弱不堪。

沒有把握的事,怎麼敢輕易誇下海口。

張霖眼中的希望,肉眼可見逐漸破滅,他看似對桑雲停充滿希望,實則心裡也知是沒底,一切不過是自我安慰的掩飾。

局勢陷入僵局,兩人面色嚴肅,一時都有些悲慼挫敗之感。

桑雲停內心早已百轉千回,如今自願留在漠北的所有人,也不過都是為了一個活著。

“張大人覺得……如果我作為籌碼,有多大希望?”桑雲停將心裡話丟擲,這是她現在的唯一一張牌,也是她最不確定的一張。

私心下,她並不想對外露出這張牌,因為實在是有些可笑。

但或許,張霖看的比她透徹。

張霖抬眸,他有些不確定桑雲停是哪個意思。

“我是說……如果拿我作為交換,你覺得沈雲諫會為此動搖原本的計劃嗎?”

張霖此刻才知道,荊淮山為什麼篤定桑雲停有辦法。

她的確是有辦法,一個敢拿自已做賭注的女人,對自已狠,對別人只會更狠。

張霖不是沒有想過,拿桑雲停做賭,逼迫沈雲諫改變主意。

但是他不能,也行不通。

這個想法產生的一瞬間,就被他徹底否定了。

一是因清兒,他不能再做狼心狗肺,忘恩負義之人。

二是因沈雲諫,即便他暫時拿桑雲停逼他改了主意,那往後呢?他還能容他?

漠北是保住了,那他往後的命就不好說了。

桑雲停見張霖一時沉默,心道:難不成張霖是被她的口出狂言給驚到了?

她算個什麼東西,還想著能威脅沈雲諫。

這女人怕不是有妄想症。

桑雲停頗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道:“嗯……我也只是一種猜測,或許我做籌碼還不夠格哈哈……”

她就知道會後悔,於是硬著頭皮,裝似安慰,實則早已腳趾扣地:“沒關係,沒關係,總還是會有其他辦法……”

“不。”

張霖斬釘截鐵開口,打斷桑雲停的自嘲。

張霖面容下意識緊繃,眼神凌厲對視她,彷彿給桑雲停打了一記定心針。

“或許,真有辦法。”

桑雲停眼神慌亂了一瞬,浮動的思緒好似漸漸被拉成一條實質的絲線,隨即聽他道:“只可惜,為時略晚。”

沈雲諫若要改變主意,即便派兵增援,從京都到漠北,最快的速度行軍也要半月之久,可漠北已然難以支撐。

他若早知桑雲停能為漠北做到這種地步,或許更應該早日向她透露真相。

氣氛沉寂了片刻。

桑雲停僵硬的問道:“怎麼……說?”

她不大能理解張霖話裡的含義。

觀桑雲停姿態,張霖也能猜到她的一二心思。

比起沈雲諫對她另有所圖這個事實,愛這個理由,顯得很荒謬。

但他可太清楚這種男人了。

瘋狂的執念,往往會令人失去理智。

以他對沈雲諫的猜測,沈雲諫和他比起來,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會更瘋。

他當初既願意為了遷就桑雲停,放棄那些即將唾手可得的利益。

那麼如今再妥協又何妨?

他把桑雲停送到遠離京都的漠北,本就是為了保住桑雲停。

她是軟肋,是既定事實。

張霖晦暗的眼神瞥了一眼桑雲停,剛剛一瞬,他腦海深處甚至蹦出了一個令人作恐的設想。

桑雲停死了會怎樣?

“桑姑娘不必妄自菲薄,此法能行通,十有八九……”

“不過,此法若通,漠北能否撐到等來增兵還未可知,當務之急,便唯有死守漠北……”

桑雲停沒有做聲,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只是氣溫驟降,屋內火爐裡的碳,有些不足了。

*

京都。

前朝。

西北之事皆被沈雲諫一手遮天,暗中操作,可憐眾臣仍舊無知無覺。

鎮國公喪子一案,大理寺介入調查已久,如今依舊毫無頭緒,唯一能給出的定論便是,刺客乃是京中之人。

大理寺卿拂了一手額頭的汗,盯著眾朝臣人不滿的眼神彙報。

實非他查不出,而是不能查啊!

鎮國公遭受打擊過大,身體每況愈下,已經多日未能上朝,但依舊有不少眼線為他發聲討伐。

沈雲諫說的好聽,責令大理寺嚴查,實則內心極為不屑,也未曾真正上心。

不過是死了一個弱子,也值得他鎮國公輕易臥倒。

如今已過數月,再揪著不放,那就是真糊塗了。

若是他連自已都懷疑不到,簡直是白活這麼大歲數了。

沈雲諫輕靠在龍椅上,俯視階下蜉蝣混雜,薄涼的眼神掩蓋不住他內心的蔑視,游龍金絲玄武袍將他的矜貴化作距離,與眾生相隔。

他不必理解眾生,他只需做出選擇,讓眾生服從。

長貴緊急收到一封來自漠北的密信,他上前將信呈遞給沈雲諫。

沈雲諫覷了一眼,隨即眼神閃過片刻喜悅,嘴角不自覺微勾。

信是顧七傳來的,那就意味著和她有關。

每每能令他感到心緒起伏,撫平不安神經的,也不過唯此。

哪怕再稀疏平常,哪怕是第三人觀察視角,也令他心安。

沈雲諫再手裡拿著端詳了有一會兒,忍住了沒有拆開,而是揣進懷中,提前下朝回到乾清宮,才慢條斯理的壓抑住興奮因子,拆開信件。

本以為會是和往常一樣,記錄一兩件她的所作所為,實則信中內容很快令他沉了臉。

長貴本以為陛下能像往日一樣,看完信,心情能好上個一兩日,自已也能跟著沾沾光,鬆快些。

沒想到陛下臉色越看越沉。

沈雲諫死死盯著這張紙上白紙黑字的內容,指節近乎用力的顫抖。

他下意識第一反應是,桑雲停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一陣心悸和後怕翻湧,緊接著便是躁怒不安!

是哪個不長眼的透露了訊息?

還偏偏是在這種時候?

內奸?

還是某人怕死了?

思踱再三,沈雲諫再恨,也只能親自去一趟。

她不肯走,他只能讓一步。

“真是好樣的……”

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沈雲諫咬牙切齒,雙眉緊鎖,眸光掩飾不住要殺人的動向,薄唇輕啟聲音低徊道:“起兵,漠北。”

再同匈奴周旋,已然超出他的掌控,他要御駕親征永絕後患!

長貴心頭一跳,連呼吸都凝滯了一瞬,心頭一跳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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