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宜點了點頭,說了句抱歉。

Celine沒有責怪這份唐突:“你的product sense很好,這是你的優勢,但這個優勢的發揮並不是短期就能看到成果的,你需要給自已、也給所有人更多的時間,來證明你的優勢。這一步,你只能靠你自已走完。”

程宜並不覺得失落。實際上聽完Celine的答案,她才猛然意識到自已的唐突。她不應該要求Celine因為她們都是女性、或者她們曾經共事過的交情,就索要Celine的背書。

而此刻她貿貿然衝過去找戴鳴質問戴鳴憑什麼覺得她幹活慢,也毫無意義。既然他是一個憑經驗下判斷的人,那她的工作,就是幫他重新定義“經驗”——適用於她的“經驗”。

這是她工作以來從未經歷過的挑戰,她和過去老闆的關係模式只有兩種:要麼老闆看著她一步一步從junior成長起來,她作為弱勢的那一方,天然信任她的老闆;要麼是老闆在組裡的經驗和積累不如她深厚,老闆作為弱勢的那一方,天然信任她。這兩種情況,都不涉及到她如何作為senior在一個新團隊立足,如何作為強勢的兩方,跟老闆之間互相建立信任。

“那在我走完第一步之前,我就只能忍受我老闆對我的不信任嗎?”

Celine笑了:“你需要100分的信任才能做好一份工作嗎?你過去的老闆,每一個都給了你百分百的信任嗎?還是因為,你現在的老闆沒有按照你的預期來,所以你覺得他不信任你?換個方向,你覺得你足夠信任他嗎?”

程宜沉默了。

在她碰到衝突第一時間找戴鳴的時候,她是真的信任他,還是隻是延續了過去的工作習慣?為什麼當戴鳴反對她的方案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抗拒?可是戴鳴值得被信任嗎?她的答案是否定的——從第一次開會安排專案開始,她就再也不相信戴鳴了。戴鳴對她有偏見,她對戴鳴就沒有偏見了嗎?

“你老闆現在的確沒有給予你的提案和能力足夠的尊重。但是當你真正開始實施、把技術方案共享給組裡之後,他沒有進一步反駁你,要求你按照他的想法來——這是他的讓步。不過他做出了讓步,不代表他完全信任了你。你想過你老闆要的是什麼嗎?”

“準時上線。”

“對。”Celine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說,“人很難完全相信自已不熟悉的東西。所以你的任務是,不斷強化他對於你能準時上線的信念。你跟他的信任並不是一蹴而就的,並不是這兩個月你一聲不吭,兩個月後成功準時上線,他對你的信任瞬間從10分到60分,那我可以告訴你,你們的信任也會在一夜之間從60分跌到0分。你要用兩個月的時間,透過不斷地彙報,從10分到20分,20分到30分,30分到60分,你只能一點一點掙。而你能做的,是你要先往前走一步,先信任他。”

阮天晴在旁邊笑出了聲:“怎麼聽上去跟談戀愛一樣。”

“是,人跟人之間的關係模式都是相通的,所以家庭關係處理得好的人,往往在工作中也能處理好工作中跟平級、上下級的關係。”

“Celine姐,我能八卦一下嗎?好像從來沒聽你提起過你老公哦。他是怎樣的人?”

Celine溫柔地笑了:“我可以相信的人。”

節後的第一個週末,裴澤做東,請謝知行夫婦吃飯。謝知行不喜歡吃西餐,因此裴澤特意挑了一家合他口味的粵菜館。

Celine看了眼人均,跟裴澤說沒必要破費,網際網路從業者大都是寒門出身,工作中沒有這麼高規格宴請的習慣。謝知行自已平常也是個摳摳搜搜的性格,請她吃飯就請麥當勞,沒必要吃得這麼興師動眾。

但裴澤堅持,說回國第一頓,這是他對謝知行的一點感謝。

話題從謝知行回國開始,聊這些年國內的變化,聊中美職場文化的差別,最後一直延伸到了俄烏戰爭。謝知行主講,裴澤在旁邊附和。Celine雖然沒怎麼關心過世界大新聞,但總覺得哪怕是隨便聽聽,也聽得出來他們其實也沒比她關心到哪裡去。

嵐姐拉過Celine,說我給你看康康上大學的照片。

Celine心想這些照片朋友圈不是都有嗎,於是一邊笑出一雙明亮的眼睛說好呀,一邊敷衍地轉過頭三心二意地看嵐姐的手機。她本能地抗拒飯桌上涇渭分明的話題,男人聊世界大事,女人只能在旁邊聊家裡的瑣事。

Celine不想成為那個只能聊家庭瑣事的女人——但矛盾的是,她也真的對這些新聞提不起太大的興趣。

嵐姐淡淡說:“你別聽他現在說得什麼都知道一樣,他那點世界新聞,都是我早上開著電視機做早飯的時候聽來的。”

Celine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Celine彷彿從那裡面讀出了一絲輕蔑。她覺得自已應該是看錯了也聽錯了。

嵐姐已經無縫切換到了康康日常,一張張翻著相簿。18歲的男生加入了學校各種俱樂部,樂隊、賽車、德撲一個不漏,還參加了每週撿垃圾的公益活動。

Celine從她臉上讀出了無限欣慰,那種沉浸感讓她深感震撼——尤其是對比她剛才談論謝知行時那種淡漠裡藏著不屑的神情。

她忽然想,有沒有一種可能,當男人們看不上女人們聊家庭瑣事的時候,其實女人們也看不上男人們拼拼湊湊的二手新聞。那她又何必在這裡助紂為虐?

而她自已呢?在談論什麼的時候,臉上會出現這樣的表情?

席間Celine出去接了個電話,再回來在包間門口聽見謝知行在說:“Celine這兩年越來越能幹了。這幾個月多虧有她幫我盯著研發,讓我能騰出精力時間到處跑。”

“她在工作上確實有天賦,肯拼肯努力。也是謝總教得好,她跟我說這幾年跟著你學到了很多。我替她敬謝總一杯,感謝你這些年的教導。”

房間裡傳來碰杯的響聲,Celine剛要推門進去,一句“你們怎麼揹著我偷偷喝酒”的玩笑話已經在醞釀到位,就聽見謝知行悠悠說:“作為Celine的上級,我很高興看到她的成長進步野心。作為多年好友呢,總歸免不了替她的個人生活擔心,這幾年為了工作她徹底犧牲了家庭生活,你們兩聚少離多,我和嵐嵐是過來人,希望你們也能幸福。你們現在兩個不用異地了,對家庭生活有什麼想法嗎?”

Celine的手停在原地,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裴澤聲音溫和:“我充分尊重Celine的選擇和決定。”然後他開玩笑說,“她比我有拼勁,天花板比我高,我等著退休回家照顧家庭呢。”

在一片笑聲中,Celine推開門,笑嘻嘻地說:“怎麼我一走,你們就這麼熱鬧了?”

“今天謝謝你。”

裴澤並沒有跟她客氣,問道:“謝知行說的,你怎麼想?”

裴澤喝了酒,只能Celine開車。前方路口要掉頭,Celine沉默地打方向盤,裴澤的車方向盤很沉,她感覺自已這個轉彎轉得有點力不從心。

謝知行會有此一問,或許在他決定用三倍工資來激勵大家春節加班的時候,她就應該想到的。他當然不是真的作為老友詢問Celine的個人生活——或許有那麼一點點是出於關心——但他真正想知道的,是Celine接下來會投入多少精力在工作上,準備怎麼平衡事業和家庭。而Celine本人無論怎麼表忠心,效果都不如裴澤在Celine不在場的情況下的表態。

但謝知行真的信了嗎?

同樣的問題又一次浮上心頭:失望嗎?如果這麼多年的追隨都不能夠讓謝知行對她徹底放下心來,那他還有可能越過她是一個女人、她天然要面對生育的死線的生理事實,而真正信任她嗎?還是說,一個女人想要在職場上杜絕別人的隱憂,或許得早早生個孩子——可矛盾的是,如果她真的早早生了孩子,她還能在職場上走到今天嗎?

Celine說:“至少有一點我能肯定,就是謝知行對我目前為止的工作沒有不滿。往樂觀了想,這可能是謝知行想給我更大scope的訊號,所以才需要確認我能對工作投入多少精力。”

裴澤問:“你累嗎?”

“累。”Celine並沒有試圖掩飾,“他能產生這樣的擔憂一次,就會有第二次。而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杜絕他這樣的想法。”

“如果你們的關係總是你是他的下級,那很遺憾,應該永遠都無法杜絕。”

Celine趁著右轉看後視鏡的功夫,目光匆匆從裴澤臉上劃過,他的臉一半都浸在黑暗裡。

她知道裴澤是什麼意思——要麼選擇跳出和謝知行的同事關係,要麼走到和謝知行一樣的高度,甚至超越他。

她沒有告訴裴澤,剛才沉默的幾分鐘裡,她在想同樣的事情。

“謝知行帶了我十三年,哦,快要十四年了。我不知道如果當年沒有認識他,我現在會在做什麼。也許會比現在更好,但沒有他,我不會成為如今的我。”

對Celine來說,他們在想的事情,還有一個名字,叫背叛。

“十四年,足夠一個孩子長到青春期,開始離開父母擁有自已的獨立思想和人格了。你不可能永遠像個孩子一樣躲在他身後。Celine,讓你猶豫的是,真的是對謝知行的背叛嗎?”

車窗外,無數光影明暗交錯,落在Celine臉上。

裴澤的車隔音太好了,好到Celine不得不聽見了裴澤最後的問題,也聽見了自已心裡的答案:

不是。

裴澤說的沒錯,她始終當謝知行是榜樣追隨至今,始終仰望謝知行,始終安全舒適地躲在謝知行的庇護之下以為自已在“挑戰、攀登”,是因為她不夠勇敢——她沒有其他的role model,也沒有勇敢到成為一個role model。

“我不知道我行不行。”

裴澤說:“如果你希望我跟你說你行,那恐怕要讓你失望。我不會告訴你你可以,這是你需要自已去衡量評估的東西。你的底氣永遠是你自已給的。雖然我知道你大機率並不需要,但我能給你的承諾是,如果有一天你想自已單幹,或者不想幹了,想辭職,經濟上你不需要有任何顧慮擔心——抱歉,如果這對你來說是喪氣話。”

Celine突然笑了:“你知道嗎,剛才有那麼一會,我在想,我當時是不是不該跟你結這個婚。”

“怎麼說?”

“不結婚就不會總是有人擔心你怎麼還不生孩子,是不是隨時可能會迴歸家庭生孩子啊。”

裴澤笑了:“這跟結不結婚有什麼關係,單身母親以後會越來越多。理由想找總是可以找。”

Celine點點頭:“所以我只想了一會。”

始終不結婚沒有用,號稱丁克沒有用,卵巢早衰也沒有用,因為可能性永遠在那——這是一條堵死的路。可是憑什麼女性一定要做出如此大的讓步和犧牲,卻依然完不成這場自證?再進一步,憑什麼女性一定需要自證?

裴澤說:“對當時的我們來說,結婚是最好的選擇,所以我們只是忠於當時的需求罷了。”

車開進地下車庫,熄了火,兩人都沒有下車。

裴澤的指節輕輕敲著扶手箱,側身面向Celine:“你現在後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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