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瑞醫院住院樓。

三樓,重症病房。

空氣裡,到處瀰漫著消毒水的氣味,寒風透過窗戶縫,順著走廊形成了穿堂風,都帶不走那種。

一個個小單間的病房,只有透過門上的玻璃,可以隱隱約約看到裡面空蕩蕩的病床,或者悄無聲息只有胸口還在起伏的病人。

樓梯上下的每個人都行色匆匆,面色沉凝,大夫們脖子上掛著聽診器,隨著一聲聲招呼,往返於手術室和休息室。

“丁大夫,這麼早就起了!”

下著樓梯的大夫,看到拎著暖壺還有臉盆的丁秋楠,帶著善意的微笑,點了點頭,跟她打了個招呼。

“龐大夫,早,我這邊先上去了!”

帶著口罩的丁大夫,看不出臉上有沒有笑容,腦袋微微一垂,側了側身子,讓他先下去了。

到了三樓的丁秋楠,摘下了口罩,鼻腔裡聞著熟悉的消毒水氣味,無奈的嘆了口氣。

“早,丁大夫,又過來了,吃早飯了沒,要不要幫你帶倆包子?”

護士站值班的小護士,也等到了交接班的時候,看到拎著水壺上樓的丁秋楠,也是熱情的打了個招呼。

“算了,等會兒我去食堂吃,小張,9號房的吊水掛上了沒?”

“哎呀,丁大夫,你就放心吧,六點鐘我就給他掛上了,我先去了啊!”

剛下樓梯的小護士趕忙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示意她辦事,你要放心的很,看到丁大夫豎起的大拇指後,這才急匆匆的去食堂乾飯。

歇了一會兒,丁大夫甩了甩拎著暖水瓶的右手,連瓶子帶熱水,非常瓷實小十幾斤的重量,確實讓她有些吃力。

再次咬咬牙,走到了熟悉的那間病房,透過玻璃,朝裡邊看了看,眼見白色的杯子還是昨晚自己壓實的樣子,神色有些黯然,但還是推開了門。

碩大的病房,裡面只有鐵架子病床,黑色平面白色身子的床頭櫃,剩下的,也就是垃圾桶還有木凳子,所以顯得空空蕩蕩。

病床邊的輸液架,此時已經掛上了一個臉頰般大小的玻璃瓶,裡面大概還有一半的液體,正順著管道,緩緩流入病床上躺著的那位胳膊上的靜脈中。

坐在牆角處的人,看著進門後的丁大夫,什麼話也沒說,就是靜靜的看著她,可能是這麼多天下來,已經習慣了。

“你去吃飯吧,我給他擦一擦!”

牆角的那位,抱在腹前的雙手隨後鬆開,點點頭後,一聲不吭的走了出去,甚至,還把門給帶上了。

放下了手中的搪瓷盆和熱水壺,丁大夫第一時間看了看輸液器,調節了一下流速,從懷中掏出了一個橡膠暖水袋,把輸液的管道在暖水袋上纏繞了幾下,隨後再塞進了白色的被子下。

期間觸及到冰涼的手指,丁秋楠把李峰的手掌往上抬了抬,然後把暖水袋,放在了他的掌心下。

看著病床上毫無知覺的那個人,丁大夫眼珠子裡又感性的噙滿了淚水,她是真的不忍心掀開被子,哪怕她是個大夫,都不忍直視那嚇人刀口。

病床上的人還是一動不動,像是個布娃娃一般,不論輸進體內的液體是冰冷,還是帶著暖意,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面色蒼白的年輕人,像是消耗了自己所有的精氣神,榨乾了身體裡所有的力量,全部的疲憊積累到爆發後的虛弱。

如果不是還有著氣若游絲一般的呼吸,恐怕,早就推送到地下負一層的停屍房了。

默默的把熱水倒進臉盆中,把毛巾溼潤後,用力的擰乾,丁大夫小心翼翼的湊到病床前,給緊閉著雙眼的年輕人擦拭起了臉龐。

昏迷中的這位年輕人,散發出的氣質,像是有著一種讓人舒神到可以安眠的作用,接連幾天,在他身旁坐著看書的丁秋楠,總是在不知不覺中睡著。

把臉頰擦拭的乾乾淨淨,丁大夫的嘴角,重新開始上揚,她偶爾會靜靜地看著對方冷峻的臉龐,正是因為確定他不會醒過來,所以越看越熟悉。

仔細的觀察一番後,丁大夫的睫毛微微一顫,目光緊緊的盯著他的下巴,胡茬已經長出來了。

小男孩,有了一絲大人的模樣。

做賊心虛似的看了一眼門口,見沒有人觀察病房內後,丁大夫的皓齒咬著下唇,纖細的手指在病人的臉龐摩挲了一下,眼神有些迷離。

像是回到了那間充斥著酒精味的宿舍,那個春季的尾巴,這張臉,和自己臉頰緊緊貼在一起時的感覺。

胡茬像是刺撓人內心的針,丁大夫的眼神都有些拉絲了,這個壞人,負心人,為什麼結婚了才跟她說。

來回摩挲臉頰的手指瞬間捏住了他的臉頰,氣鼓鼓的腮幫子,加上眼睛裡的兇光,丁大夫恨不得拿刀捅了眼前這位,扎個三十幾刀,刀刀避開要害。

到底,還是沒有擰下去。

女人的變化真的是太快了,不愧是善變的動物。

“戚,我跟個死人較什麼真,我跟你說,你再不醒,營養跟不上,你就得餓死,腎臟器官衰竭,死相可難看了!”

轉過身的丁大夫,從床頭櫃中取出了勺子和碗,一邊自說自話,一邊把紅糖沖泡開,順帶還把醫院的葡萄糖也兌了進去。

隨後像是反應了過來,想起了什麼,緩緩的轉過了身子。

歪著腦袋,盯著李峰的脖子,緩緩的低下了身子,口中噴出的幽蘭一般的氣息,嘴唇離他的脖子,只有寸許的距離。

“不對吧,之前脖子不是受過傷麼?”

遙想當初見面時,兩個人跟水火不容的樣子,丁大夫“噗嗤”一笑,又繞到了另一邊,檢查起當初自己親自消毒過的手掌。

“咦~!”

“疤呢?”

脖子上一點傷痕沒有,也就罷了,那傷口淺一點,但左手手心,那深入骨頭的傷口,癒合後也是沒有一絲疤痕存在,她當大夫這麼久,還真沒碰過不留疤的病人。

教科書上,疤痕是人體癒合過程中,必不可少的,這個男人,又再次打破了她的認知。

太神秘了,神秘到床頭櫃上的那碗紅糖水,熱氣都不冒了,她還在研究李峰的掌心,左看右看。

“噔噔~!”

保衛人員推開門後,看到了這一幕,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什麼,在已經推開的房門上敲了敲,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

正在研究手相的丁大夫,眼珠子都瞪大了,眼睛裡,只剩下了驚慌失措,一把把李峰的左手塞進了被子裡,慌忙的轉身端紅糖水。

“你把他扶上邊一點,不然容易嗆著!”揹著身的丁大夫,故作鎮定的說道。

保衛人員的眼神,有一點點奇怪,床上躺著這位,不是,應該,好像聽說結過婚了吧,這大夫又是輸血,又是研究手相……

“嗯~!”

等李峰的腦袋,稍微靠近床欄,仰起來了一點,丁大夫臉色這才恢復平靜,拿起哨子,一勺一勺,請他喝糖水。

“他之前脖子和左手受傷,也是在你們這弄出來的麼?”

吃著早飯的安保人員搖了搖頭,雖然他也是京城站的人,但李峰之前受過傷的事兒,他是壓根不知道的。

“不清楚,有什麼問題麼?”

“哦,沒事~!”

如果是別人,丁大夫肯定想深入研究,畢竟真皮層被破壞,還不留疤,這已經是突破她的常識了,多少得研究研究,但,如果是李峰。

那,只能是算了。

“我跟他認識的時候,就是因為他的第一次受傷,他很怕疼,消毒棉塞傷口的時候,按都按不住,沒想到,這麼怕疼的人,也會加入到你們的隊伍裡!”

說著說著,丁大夫想起了,在六院時,給李峰消毒時鬼哭狼嚎時的場面,情不自禁的一笑,又想起了在機修廠的那個犄角旮旯,這個負心人低頭一吻。

笑著笑著,眼淚不由自主的又流了下來,滴到了紅糖水的碗中,又滴到了沉睡著的年輕人的睫毛上,淚水順著修長的睫毛,從他的眼角溢了下去。

“抱歉!”

匆忙的繼續把紅糖水喂完,自知失態的丁大夫抹了抹眼角,吸溜著鼻子重新站了起來。

“沒事,他的性格討喜,能和很多人,處成朋友,比如……!”

安保人員指了指門口,丁大夫抬眼望去,才發現,一位腦袋上包裹著布條的人,在門口徘徊,始終不敢推門進來。

在門口的陸翻譯看到病房內的兩人,都看著自己時,才咬了咬牙齒,下定了決定。

“對不起,打擾了,我是他的戰友,一個戰壕裡呆過的!”

推門進來的他,有些拘束,不敢直視床上躺著的那位年輕人,雙手合十跟丁大夫打了個招呼。

陸翻譯用著眼角的餘光,看著一言不發的李峰,內心真的很難受。

如果當時沒有他,恐怕,自己也會躺在病床上,甚至可能家裡已經開席過了。

他是真的把李峰,當戰友了,可以把後背交出去的那種,哪怕沒有喝過幾次酒,吹過幾次牛13,但打心眼裡,認同著這個年輕人的所作所為。

“他會死麼?”

一直到內心接受了現實,感覺正視病床上的年輕人,陸翻譯張開了嘴巴,壓抑著問出了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但如果一直醒不過來,身體也會架不住的!”

道理很淺顯,人一直不吃飯,光是流食,鐵打的身子也會垮的。

“我們那嘎達,有幾十上百年的長白山人參,能不能吊著命,要是可以的話,我讓那邊送過來?”

陸翻譯的眼底,有著遮掩不住的悲傷,這樣一條年輕的生命,還是救過自己的,真的不忍心看到他就這樣逝去,抹了一把鼻子,看著丁大夫問道。

“罷了,我給他們發電報,這玩意擱家裡放著也是浪費!”

看著丁大夫沉默不言,陸翻譯奪門而出,只是開門後,愣了一下。

“站長~!”

“我的兄弟到底怎麼樣了?”

沒等鄭朝陽回話,他身後的達爾維就一把抓住了陸翻譯的衣領,咖哩味的英語直接劈頭蓋臉的噴在了他的臉上。

“他,在裡面!”

臉色晦暗的指了指病房,陸翻譯腦袋偏了過去,沒有與面色焦急的達爾維對視。

“嘿,米斯特李,我來看望你了!”

聽到陸翻譯的話,達爾維喜出望外,一把給他擠到了門邊,大大咧咧的朝著裡邊喊道。

不論是屋內的安保人員,還是丁大夫,甚至門口的鄭朝陽,都跟看傻子似的,看著這個橫衝直撞,沒把自己當外人的傢伙。

“嘿,醒醒,米斯特李,我要回家了,你別睡了!”

疾步走到病床邊的達爾維,拍了拍李峰李峰的臉頰,直到那個穿著白衣服的女醫生,一臉搵怒的看向自己,他這才意識到什麼,臉色瞬間漆黑下來。

“你是醫生,你告訴我,他怎麼了?”

看著始終沒有絲毫反應的那個年輕人,達爾維著急了,揮舞著雙手,大聲朝向丁大夫質問道。

“達爾維,你別照樣,他只是累了,讓他好好休息休息吧!”

面對著陷入了憤怒狀態的達爾維,陸翻譯一把拉住他,緩緩的搖了搖頭。

“no,為什麼會這樣,他為什麼醒不過來,這不是睡覺,你休想騙我!”

最後還是鄭朝陽揮了揮手,身後一起過來的京城站人員,才把達爾維給控制住。

“你們都出去吧!”

揮了揮手,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鄭朝陽這才搬著凳子,坐到了李峰的床邊。

要說愧疚,這裡的所有人裡,只有他的內心,才是最愧疚的,宛如被蛇蟲撕咬一般的難受,都無法訴說著他的內心。

想到了李峰的老丈人,想到了那個已經懷孕七八個月的大侄女,哪怕是見多了生死離別的他,現在寧願躺在這裡的是自己。

“我是該說你乾的漂亮呢,還是該說你沒事逞能呢?”

雙手的掌心敲擊著額頭,現在老鄭內心真的是一團亂麻,他不知道回京城後,怎麼面對自己的老友,人家把女婿交給自己,那是信任,現在到了這種田地。

老黃電話裡雖然一聲不吭,但鄭朝陽可是太清楚了。

問出的問題,空蕩蕩的房間,沒有任何人給他給予答案,面容憔悴許多的老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病房外,達爾維的鬧劇依然沒有結束。

伸著胳膊,揣著腿,連續的fu*k,不停的從口中說出來,毫無一點體面。

關上病房門後的老鄭面色陰沉,走到了依舊在掙扎的達爾維面前。

“你願意出庭作證麼?”

剛才還大鬧天宮的達爾維,瞬間停止了掙扎,眨巴眨巴眼睛後看向了鄭朝陽,握緊拳頭後用力一揮。

“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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