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後廚。

大清早,已經忙活了起來。

鋥光瓦亮的不鏽鋼案臺,擺放著寬大敦實的菜墩,龍泉菜刀散發著寒光,發出頗有節奏的顛刀聲。

“得得得~!”

聽習慣了後,會發覺這個聲音,還是挺舒服的。

“老張,土豆快切完了,今天這分量有些不夠啊!”

說完,隨著最後一刀落下,薄薄的土豆片一分為二,乾淨利索的隨著菜刀的一撇,掉進了一旁的水盆中,左右飄搖後,緩緩墜落至盆底。

“那就先切別的,等會兒劉老二會再送一些過來!”

廚師長戴著高高的廚師帽,一身雪白的廚師服,沒有絲毫汙漬沾染的痕跡,大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目光有神的盯著下邊人幹活,不時,目光會在後廚拐角處,一位顯現的人身上劃過。

這個人是後廚當中,唯一沒有身著白色廚師服的,身上一身漆黑的中山裝,顯得如此的格格不入。

默默無聲的站在角落裡,彷彿和身後的牆壁融為了一體,如果不是偶爾轉動的眼睛,誰都會下意識的忽略掉他的存在。

“當~!”

抹布帶走菜刀上粘連的白色澱粉狀物質,隨後刀身筆直的磕在菜板上,滿滿一盆浸泡著土豆片的大盆,就被切墩的雙手,搬到了案臺下面。

安保人員靜靜的看著這一幕,無聲無息的走了過來,蹲下身子後在菜盆邊上嗅了嗅鼻子,把旁邊切菜的老王,都給驚動了。

不明白,這個人,是什麼意思。

這些天,後廚突然就多了他們的存在,這讓後廚幹活的這幫人,非常的彆扭,畢竟他們自己人都是熟手了,也都相互熟悉。

有了外人在現場看著他們幹活,這就讓他們很是束手束腳。

“怎麼著,這泡著水的土豆片,還能聞到沈師傅沒出鍋前的香味?”

切墩,特地用著滬上的方言,發出了調侃的語氣,隨後把洗乾淨的西紅柿,一個個擺放好,準備開切。

“閉嘴,別管人家幹什麼,你清楚,自己是幹什麼的就行了!”

廚師長把手中的大茶缸重重的垛在了桌面上,臉上瞬間已經掛霜了,略帶斥責的話語,讓正在忙活的眾人,不由自主的略微停頓了一下,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隨後大家趕忙各忙各的,這位穿著中山裝的,他們可惹不起,老王今天是怎麼了,連他們的玩笑都敢開。

剛才還半蹲著的年輕人,手指頭在盆中劃過,甚至還允了一口,對於切墩的話,也並未放在心上,此時自顧自的拿起毛巾,擦了擦那根手指。

看到不鏽鋼檯面上,剛才洗的乾乾淨淨的西紅柿,年輕人的目光在其中隨機掃視著,隨後挑了一個圓圓大大,顏色橙黃的,在手裡還顛了顛,隨後毫不客氣的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在地下的菜窖裡,貓過了整個秋季的西紅柿,不僅顏色好看,從當初採摘時的青綠色,一直存放到自己催熟自己,變成了現在如同夕陽般的顏色。

汁水順著年輕人的嘴角流淌下來,咬破皮後,裡面的沙瓤都肉眼可見。

老王難以置信的看著這位,之前從不影響他們幹活的年輕人,怎麼從今天開始,一點都不客氣了呢。

“唉,我說,你要是肚子餓,昨晚的包子還有剩的,在冰箱裡放著呢,不行老張,給他拿倆先墊墊,這生冷的洋柿子,回頭別把肚子給吃壞了!”

揪著眉毛看著年輕人像一頭餓狼一樣,三下五除二的把大個的洋柿子給吃進肚子裡,老王朝著廚師長揮了揮胳膊,不知道是真關心,還是在嘲諷。

“不用管我,你繼續切你的!”

在水池邊,洗了洗嘴巴,還有沾滿了汁水的雙手,年輕人齜牙咧嘴的說道,看來冰冷的西紅柿,吃下去確實不舒服。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從今天開始,要試吃了,不光菜品,成品,都需要,這意味著什麼,幹他們這行的,內心可是清清楚楚。

問題,大機率在於昨天送出去的信件上,只能說,有人開始不放心了。

老王眼看廚師長老張如此無動於衷,那坨大屁股還粘在凳子上,只能無趣的搖了搖腦袋,抄起西紅柿,鋒利的菜刀,伺候了上去。

只是,那令整個後廚,都感覺讓人異常舒適的菜刀聲,此時的節奏彷彿已經被打亂,不復之前那行雲流水的動作,老王,顛刀的那隻手,有些不穩當了。

廚師長耳朵一顫,就能分辨出來,這些老夥計,跟了他這麼多年,每個人啥樣子,他能不知道,老王這樣子,該不會因為剛才的事情吧。

老張沒把這個事兒放在心上,畢竟有外人在,也得照顧自家人面子,如果是以往,他肯定會上前親自“示範”一遍。

反正西紅柿跟土豆不一樣,下了鍋的西紅柿,那就成了軟噠噠的一團,沒有品相可言,土豆這塊至少大小,形狀,厚度都有要求,就從這些細節,帶給吃飯的客人,賞心悅目的就餐環境。

這也是酒店後廚拼的幹勁,哪一家要是菜品的細節沒有把握好,他這個廚師長可是要鬧笑話的。

能後躋身滬上數家頂級酒樓,憑的就是這些真功夫。

不一會兒,站在角落裡的年輕人,身子晃了晃,面色有些難看,老張不經意撇見這一幕,心底還笑話了一下,這生冷的天,胃裡進了冰冷的食物,可不得鬧肚子。

年輕人面容糾結在一起,臉色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的難堪,額頭甚至浸出了虛汗。

最後可能實在撐不住了,單手抻在了牆邊,另一隻手捂住了肚子。

“我就說吧,要鬧肚子,趕緊去茅房,可別影響了咱們!”

切著西紅柿的老王,也看見了這一幕,嘴角微微上揚,戲謔的說道。

“嘶~ha~!”

年輕人面色逐漸蒼白,他並不知道到底是鬧肚子,還是剛才的菜有問題,苦苦堅持著,最後可能實在挨不住了,這才揮了揮手。

“喊門外的人進來,我去趟廁所!”

雙腿打著顫,年輕人倔強的扶著牆,一步一步,挪向了後廚門外的廁所。

“風車,怎麼了?”

老張把守在門外的另一位“黑衣人”喊了進來,看見自己的同志,捂著肚子,面色痛苦,趕忙過去攙扶後問道,右手已經摸到了腰間,眼神十分機警的看著四周。

“他啊,剛才把冰涼的洋柿子給吃了,還挑了個大的,怎麼了,還能怎麼了,肯定鬧肚子了唄!”

老王再次把切好的西紅柿,撇進到另一個盆中,面色平靜的說道,隨後,把菜品再次放在了案臺下邊,收拾起了桌面上的淺橙色的湯湯水水。

“小麥,我沒事兒,可能真鬧肚子了,我一個人可以!”

年輕人拍了拍攙扶著自己的同事,示意他一個人沒問題,讓他來繼續肩負起自己的工作。

“都不許走,我帶他去廁所!”

剛進來這位被稱為小麥的青年人,頗有些不放心,看向老張特地叮囑道,隨後攙扶著風車同志,向廁所走去。

放在右腰上的手,隨之環抱起風車的腰,踉踉蹌蹌的往後邊走去。

切完菜的老王,雙手掐著腰,和其他人一樣,目睹著兩個年輕人的離去,彷彿是暗自鬆了一口氣。

“這劉老二怎麼還不過來,要不要催一催,別耽擱出鍋時間,再過半小時差不多得就餐了!”

老王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裡掏出香菸,磕出一支後,先給廚師長上供,結果他擺了擺手,並未接著。

“你要是抽菸,就到門口盯著點,不行讓方經理再派跑腿的去劉老二那問一下催一下!”

看著老王像是煙癮犯了似的,老張沒有絲毫疑心,反而撇了撇手,讓老王走遠一些,別讓那些人看見,在廚房裡抽菸。

“沒問題!”

老王直接把煙含在了嘴邊,點了點頭,隨後毫無痕跡的轉身出了門。

看著老王站在門口,擦拭著火柴,老張立馬立馬移開了目光,甚至心裡還嘟囔道:“老王的煙癮是不是越來越大了,這樣下去,不是回事兒!”

站在門外的寒風中,老王的手有些哆嗦,手指頭捏著的火柴棍,怎麼著都有些不聽話,連劃了幾次,都沒有擦著,甚至,最後一次還擦歪了,乾癟的木棍,直接被手指頭捏斷了。

如果有人出來,就會發現,他的臉色異常的蒼白,甚至比剛才捂著肚子的年輕人,更加面無血色,嘴唇正在上下打著顫。

“老李,我去找下方經理,這個點,估計還沒起呢!”

揹著身的老王,朝著後邊喊了一嗓子,得到回應後,這才挪動起沉重的腳步,向著一旁的鐵樓梯走去。

酒店廁所裡,剛才還蹲坑的年輕人,此時已經沒有了意識,腰帶在膝蓋處,人已經靠在了牆根上,放在腳邊的黑色手槍,失去體溫後,已經漸漸冰冷了下去。

“風車~怎麼樣了?我得回去了!”

守在廁所門外的年輕人,臉色有些急躁,不停的看著廁所門,又看了看通往後廚的通道,來回徘徊著。

“風車~!”

聽到裡面沒有回應,小麥立馬拍了拍廁所門,聲音稍微放大了一些。

遲疑一兩秒,小麥立馬推了推,在沒有推開後,身子往後,後退了幾步。

一個狠厲的正蹬,連插銷帶螺絲,飛濺到廁所內部到處都是。

這次門是被開啟了,但看到癱坐在坑邊,雙手已經垂下去的風車時,小麥人都要瘋了。

太久沒出過這種事,這一代只接受過培訓的他們,哪怕腦子裡早已經有了各種預案,但當真碰上事的這一天,人還是慌的。

哆哆嗦嗦的摸了摸風車的脖子,隨後小麥的心涼到了谷底,眼神中的悲痛之色難以言表。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時間給他傷心了,小麥撿起地上的槍支,毫不猶豫的轉身跑了出去。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控制後廚,以及,呼叫隊友,這樣,才能替風車找回公道。

隨著槍支幹脆的上膛聲,小麥奔跑的速度拉到了極致,到達後廚門口的時候,甚至來不及剎車。

“風車出事了,封樓!”

看到自己同事的第一眼,小麥眼圈都紅了,提醒後立馬雙手持槍,進入了後廚,對準的就是後門口。

剛才還熙熙攘攘,正幹活趕著起勁的廚子們,哪裡見過這種陣勢,看著拎著武器的人,雙眼通紅死死的看著每一個人,面對烏黑深邃的槍口,所有人徹底安靜了下來。

雅雀無聲,廚師長老張,本身就是坐在門口,他是第一個看見情況不對的人,也聽見了這位小麥和另一位同事的話,手中的茶杯蓋,都掉落在了桌面上。

所有人都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做出多餘的動作,吸引到這位的注意力,膽小的,甚至連眼睛都閉上了,腦袋微微撇向一邊。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兒?”

老張作為後廚的老大,只能硬著頭皮站了起來,氣氛無形中壓抑到了極致。

“剛才有沒有人出去?”

沒有回答老張的問題,小麥的目光死死盯著在場所有人,但明顯是朝著老張問的。

“我想想,我想想,老王,切菜的老王,他去找經理,喊劉老二了!”

腦子裡剛才一片空白的老張麼,立馬哆嗦著說了出來,手指指了指後門的方向。

“我不是說了,一個都不許走麼?”

聽到了此話,小麥垂下了手中的傢伙什,快步走到後門,腦袋朝著外頭左右看了看。

此時,哪裡還會有人。

凌亂的腳步聲從樓梯那邊,遠遠的傳到了後廚,隨著一個接著一個的進入,後廚的人,平生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

“風車同志,犧牲了!”

包含著哽咽的話語從小麥的口中說出,進入到後廚的每一個人,出奇的平靜,就連來人後,有些碎碎唸的廚子們,此時都異常的安靜了下來。

“他吃了什麼?”

葛隊長舔了舔嘴角,腦袋裡瞬間想到了風車的工作內容,一把拎起老張的衣領,腦袋湊近了問道。

“就是切好的土豆,還,還有吃了個西紅柿,我還以為凍著了肚子呢!”

老張欲哭無淚,雙手揮舞著,指向案臺下的菜盆,此時抹脖子的心都有了。

“砰~!”

在眾人目光還在看向案臺下擺放的菜盆的時候。

後門外,傳來了重物墜落至地面的聲音,十分的沉悶。

伴隨著的還有彷彿枯樹枝斷裂清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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