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馬河,河水清澈見底。

夏季的時候,只要一放學,河兩邊,那都是兩個村半大的孩子們,岸邊脫的全是衣服褲衩,縱身一躍,游泳的游泳,摸魚的摸魚。

經歷過前幾年的事情,河裡的魚蝦蟹鱉,到現在都沒緩過勁來,偶爾才能看到巴掌大的魚一竄而過,精的很。

北方,特別是京城,本身就缺水,有這麼一條連線溫榆河的河流,兩邊的莊稼漢,相比於其他地方,也就省心多了。

所以,成也是亮馬河,哺育了兩岸沿線不少戶村民。

麥店村和一河之隔的安家莊,關係說不上多好,但也不是太差。

只有碰到亮馬河河水枯竭的那些日子,因為搶水源,動過幾次手,雙方各有輸贏。

然而河水豐沛的日子,兩邊都同等享受到相同的資源,那就繼續你好我好大家好,兩個村偶爾也有通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安家莊最早知道亮馬村要拆遷的訊息,還就是這些內應“不小心”傳回來的。

具體怎麼不小心,這河這邊馬上都要進城了,從農村戶口轉變為城市戶口,總得找熟悉的人嘚瑟嘚瑟,這一嘚瑟,給安家莊的人折騰的雞飛狗跳。

區裡來人了,沒過橋。

公社來人了,也沒過橋。

甚至就連街道來人,也沒過橋的意思。

他們只能眼巴巴看著,就因為亮馬河一河之隔,錯過了這次可以轉變身份的機會,怎麼不令人惱火。

特別是白天的時候,上工都沒心思上了,就這麼趴在大石橋上,瞅著遠處麥店村打穀場,那拆遷動員的鬧劇,心頭,更是一團火焰在燃燒。

其實按照城市化的發展,既然軋鋼廠的家屬區選在了河對岸,證明已經到了城市的邊界線,只要京城的城市圈繼續擴張,早晚也會輪到他們。

但農民哪裡懂這些,軋鋼廠看上麥店村的地,是不是偶然,具體是什麼情況,他們哪裡瞭解,只是都知道了,河對岸的麥店村,要比他們先進城了。

這能忍,兩個村子隔河相望,不說掐了一輩子,至少也摩擦了幾十年,他們嘚嘚瑟瑟,安家莊的村民們能忍。

忍不了啊~!

當然,嘴巴上肯定不會承認先進城後進城的問題,而是明面上會說,安家莊怎麼會不如麥店村~!

銀月高懸。

安家莊村支書的家,可比對岸陶支書的家,要熱鬧多了。

一開始,是兩三戶人家,隨後,不知道是不是約好的,還是聽到風聲了,人越來越多,逐漸到了,屋內都站不下的地步。

和麥店村鬼鬼祟祟聚集在一起商討的情況不同,安支書的家裡,就是明火執杖,光明正大。

當然,裡面傳出的聲音,也能聽得出來,爭吵聲,呵斥聲也是一樣,看來裡面的氣氛,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大舅爺,他們不配合政府的拆遷工作,咱們配合,對不對,不能說你自己不配合,還不允許其他人配合了,沒這個道理,您是沒看到他們白天什麼樣子,這麼大的好事落在頭上,一點都不知好歹~!”

手背敲在手心的聲音噼啪作響,老支書也是一樣,懷裡抱著根旱菸槍,沉悶的一口一口抽著煙,炕下面,一群人義憤填膺的一致點頭。

“大家村裡住了幾十年,這是,都不想住咯~!”

煙鍋在炕上的木製茶几腿磕了磕,安支書睜著有些略帶渾濁的雙眼,看向了在場的所有人。

這句話說出口,有人目光躲閃,也有人目光直視,並未迴避,顯然,承認了老支書說的話。

“不是咱們不想住,村裡人都知根知底,但城裡生活不是更方便,孩子們要上學,人城裡老師教的就不一樣,咱村裡有幾個考上中專的,沒有吧,那城裡那些中專生是怎麼來的,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孩子們考慮~!”

“還有醫院,郭大夫雖然手藝不錯,但二驢家媳婦,那時候生孩子不都差點沒跨過那道坎,幸好路過的車子,給送到城裡的醫院~!”

“最重要的,搶水搶了這麼多年,大傢伙也累了,我小叔不是因為這事,指頭都掉了一根,不搶了,地就留給他們種,亮馬河以後歸他們~!”

“進了城,有了戶口,公糧咱們也不用交了,這些年,明明二等糧到了糧站變成了三等,三等變四等,窩囊氣也受夠了~!”

一二三四,幾條道道劃拉下來,擠在村支書家裡的安家莊村民們,全都默不作聲了,之前對書記看過來的目光還躲躲閃閃的人們,此時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大大方方的敢於對視了。

“大亮子說的不錯,舅爺,時代變了,種地沒有讀書有出息,中專生出了校門就是幹部,哪怕初中畢業,孩子還是得回來種地,咱們不為自己想想,也得為孩子們想想~!”

坐在炕上另一邊的壯年漢子,儼然就是白天,站在橋上拳頭狠狠砸在橋欄杆上的那位。

那安家莊的村民匯聚在此的目的,顯而易見,估計都被他給說動心了,起了截胡麥店村拆遷的心思。

也對,利益面前,親兄弟都可能翻臉成為仇人,更何況,本就磨牙吵嘴,這麼多年磕磕絆絆走過來的兩個“冤家”。

“嗯~,大亮,打小,就看出,你小子,心思是最不安穩的那個,跟我說說,這都是誰教你的~!”

老支書拿起旱菸槍,往剛才說話的小子腦袋上敲了敲,渾濁的眼珠子,彷彿能看透塵世間的一切,也不回應答不答應,而是先把他說教了一通。

“沒人教,我就是這樣想的,兩個村差不了一里地,隔著一條亮馬河,這河又不寬咯,軋鋼廠軋鋼廠,建一個鐵橋,這不是手拿把掐的事情,石橋過人,鐵橋過車,怎麼地,我們這北邊,還是比他們南邊地盤要大~!”

小夥子被敲了腦袋,也不惱,面容拘謹的撓了撓被敲的地方,用力的把嘴一抿,掏出了用鉛筆在家裡倉促畫好的圖。

“您瞅瞅,主路在這裡,石橋在這裡,只要在這塊,拐個彎,那不就能通到咱們村子~!”

“今天我感覺老叔說的有道理,他們蹬鼻子上臉,得了便宜還賣乖,咱們不如趁這個機會主動點,正好碰到鋼鐵廠,他們肯定能有法子修鐵橋,擱其他單位,別說修橋了,修路都夠嗆,錯過這個機會,咱們恐怕還得種十幾年的地~!”

老支書撥弄著煙槍,把茶几上鋪的圖調轉了個方向,隨後,在上面敲了敲,一時間,整個屋內徹底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就是因為這張圖,才被說動的,一起到了老支書的家裡,種地這麼多年,眼看曙光到來了,誰不想蹦起來夠一夠,也只有這勞什子鋼鐵廠,有能耐建橋。

不然,恐怕真像大亮子說的那樣,往後,他們恐怕就很難有機會搬進城了。

“大舅爺,十幾年,孩子都長大了,書也都讀完了,我們那時候再進城,飯都涼了,耽擱了一代人,往後真的代代都得落後麥店村咯~!”

“嗯,你們既然都準備好了,那還找我幹什麼,都幾點了,我也該睡了~!”

村支書暮靄沉沉的目光,再次看了一眼,聚集在屋裡頭的人,彷彿這一眼,要把所有人的臉龐全部記下來,長嘆了一口氣後,意興闌珊的揮了揮胳膊,眼底深處,隱藏在一絲落寞。

“大舅爺~!”

“走吧,走吧,都走吧,以後別忘了,不論在哪裡,記得還是得相互扶持~!”

隨著安支書的話音落定,所有人都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他是村支書,這層身份的存在,沒辦法明面上同意這樣投機取巧的事情。

一切,只能像現在這樣,約等於默許了這種情況。

至於成與不成,他已經不想多管了,孩子們大了,註定有各自的想法,分家,那就是早晚的事兒。

哪怕是不捨得分,到了不得不分的時候,父母們還是會痛下決心。

這是當下這個年代,農村每個家庭,遲早都會經歷的事情,而村子,無疑只是放大一些的家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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