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成聖的路

也難怪汪道昆震驚。

什麼叫做“一道德”?那就是給人提出道德標準。

朱熹作《大學章句》,提出了士子做人的三綱八目,給讀書人提供了道德標準。

三綱者,明明德,親民,止於至善。

八目者,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這給天下讀書人提供了道德標準,也給天下讀書人提供了努力的方向。

朱熹成了朱子。

王陽明在朱熹的標準下,提出了致良知之說,又提出了“內聖外王”的標準,進一步給出了讀書人的道德標準,於是王陽明成了新的聖人。

正如同蘇澤所說的,朱熹和王陽明給出來的,都是士的道德標準,可是他們沒有說工和商要怎麼做。

所以汪道昆才震驚,因為蘇澤要做的事情,就是儒家聖人要做的事情。

不,甚至蘇澤要做的事情要比歷代先聖還要厲害,他是要給天下所有人都提出道德標準。

這就是所謂的“混一道德”!

在震驚之後,汪道昆就是驚恐。

他拉著蘇澤的手,語重心長的說道:“汝霖,這番話你沒有和別人說過吧?”

蘇澤搖頭說道:“我是讀了老師的手稿,才有此感而發,沒有和他人說過。”

“沒有說過就好,沒有說過就好,這番話可以不要公開說,也不要寫出來。”

汪道昆是真的將蘇澤當做學生,他說道:

“一道德,你可以想,可以默默的做,但不是你現在能向天下人說的,明白了嗎?”

蘇澤的野心很大,他是要給全天下人提出道德標準,這是聖人乾的事情。

大明朝不需要另外一個聖人了。

王陽明只是改進了朱熹計程車人道德,就被大明朝廷忌憚了幾十年。

王陽明有平定叛亂的功勞,甚至還以文臣身份封了爵位,但是大明朝廷始終不讓他進朝堂,甚至不讓他去京師,就是忌憚他新聖的地位。

在王陽明生前和死後的一段時間,心學都是被打壓的。

只是到了如今,心學已經成了讀書人都認可的學問了,朝廷才算是放開了對心學的禁錮,因為實在是禁錮不住了。

而蘇澤的野心更大,一旦完成,那就是天下人之師,那是什麼?那就是至聖先師!

沒有一個皇帝可以容忍一個活著的聖人。

汪道昆拉著蘇澤說道:

“汝霖這番話說的很好,等你日後位列朝堂的時候再說,對天下人更有益處。”

汪道昆也是真心覺得蘇澤的那番話有道理。

他注意到了以西門慶為代表的新型階層,無論是商人,掮客,還是工坊的工人,他們都從土地的束縛中走了出來。

沒有了土地的束縛,也就沒有傳統的土地宗法的港灣,他們不容於農業土地道德的標準,雖然掌握財富卻成了社會抨擊的物件。

新階層的道德困境,也讓他們自甘墮落。

汪道昆站起來說道:“汝霖你才二十三歲,明年就是會試。你在二十七歲之前還能參加兩次科舉,二甲進士就可以入翰林院。”

汪道昆說道:“等你日後成了閣部大臣,再說這番話就行了。”

蘇澤心中冷笑,別說是做了閣部大臣,就是做了攝政大臣,皇帝也絕對不會容忍自己說這番話。

一道德的威力太大了,這不僅僅是成聖的問題。

一旦蘇澤真的提出一個全民認可的新道德標準,那就意味著他成為所有新階層的引導者,他自然就會成為新階層的代言人。

大明皇權連宰相都容不下,還要用什麼內閣輔臣來裝點門面,又怎麼能容忍一個活著的聖人呢?

不過蘇澤也沒有傻到現在就公開宣揚自己的理論。

他還沒有想好具體怎麼“一道德”,這並不是提出一個標準就行了的,而是要其他階層的人都認可這個道德標準。

特別是要讓掌握了話語權的儒家士子承認這套標準,以蘇澤目前的名望和實力,都遠遠沒到這個時候。

之所以對汪道昆說,是因為汪道昆是自己的房師,是自己天然的政治同盟,而且汪道昆確實是一個有抱負的讀書人。

汪道昆叮囑完畢,又覺得興奮異常。

他寫的《金瓶梅》,對於書中人物的命運哀嘆悲憫,可就如同蘇澤所說的那樣,他身為作者,也不知道為何主人公們會遭遇這樣的問題,最後只能用天道輪迴的佛門觀點來闡釋。

可是蘇澤的說法如同醍醐灌頂一番,讓汪道昆再一次思考書中的人物的命運。

蘇澤看到汪道昆出神的樣子,就明白他已經認同了自己的理論。

思想啟蒙,這是隨著新階層的出現,必然會出現的事情。

如今正在越發有影響力的泰州學派,提出“百姓日用即為道”,其實已經是臨門一腳了。

泰州學派以孟子的親民思想為根基,提出了平民儒學的理念,在民眾中具有不小的影響力。

王艮為販夫走卒講學,吸收匠人、商人、傭工、小販為弟子,其中一個暗含了“人人如龍”的未來期許。

雖然泰州學派也沒有明確的提出“一道德”的目標,也沒有意識到社會階層的變化,只是從民本的思想發端,自然的提出要在平民中傳播儒學。

但是朝廷也意識到了泰州學派的威力,王艮死後,他的弟子顏鈞、何心隱、李贄,全部都不被官府所容。

日後何心隱被掌權的張居正誅殺,李贄也死於獄中,自此之後,大明儒學再也沒有了變革方向。

學術成為了黨爭工具,各種“君子之黨”此起彼伏,將大明朝這個白茫茫大地搞的乾乾淨淨。

至於後世大清的學術,不說也罷。

蘇澤找到了新的方向,“一道德”的命題太大了!他不僅僅需要自己提出理論,還需要有人幫著實踐,而自己的恩師汪道昆,就是他影響的第一人。

這一次夜談,對蘇澤的影響不亞於“龍場悟道”。

“汝霖今日來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蘇澤這才想起來自己的目的,他拱手問道:

“老師,聽說朝廷在搜尋龍涎香?”

汪道昆嘆息一聲說道:“是啊,陛下令戶部採購龍涎香百斤,戶部行文沿海諸省,要求各省都要進貢龍涎香,布政使司那邊正在頭疼呢。”

嘉靖皇帝對於龍涎香的喜愛到了痴迷的地步,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要求進貢龍涎香了,可是這東西實在是難找,別說是百斤,連十斤都沒蒐集齊。

蘇澤用準備好的說辭說道:

“老師,弟子認識一琉球人,他說他們琉球手裡有龍涎香。”

汪道昆驚喜的看著蘇澤問道:“當真?”

蘇澤點頭說道:“弟子曾經見過,確實如同書中所說的那樣,味道雋永獨特。”

汪道昆站起來說道:“那琉球人何在?”

蘇澤說道:“就在福州城內,但是他是琉球國主的親信,此番帶來龍涎香,是想要求朝廷重開琉球朝貢。”

汪道昆一愣,不過想想也很合理了。

琉球一直想要重新開貢,也許是在福州的琉球人聽聞了皇帝蒐集龍涎香的訊息,於是通知了琉球國主,想要用龍涎香說服嘉靖皇帝,重新開啟朝貢貿易。

所以他們才會找上蘇澤來擔任說客,而自己這個福建巡撫,是整個福建少數幾個可以向朝堂上題本的官員。

仔細想想,似乎重新開啟琉球朝貢也沒有什麼壞處。

汪道昆出身徽州府,徽商眾多,他家族也有不少人從事商業,他對於海洋貿易的態度並不牴觸,甚至覺得商業辦好了也能興國。

琉球對大明朝一向恭順,算是藩屬國中相當聽話的。

汪道昆立刻說道:

“我這就像朝廷上題本!”

蘇澤連忙說道:“老師,若是內閣部議,恐怕會被駁回啊。”

汪道昆立刻明白了蘇澤的意思。

對於嘉靖皇帝搜尋龍涎香的事情,表面上內閣和戶部都是堅決要完成的,實際上在裡面磨洋工多少,皇帝也是不知道的。

要不然等幾年後,嘉靖皇帝也不會著急到派太監來沿海地區搜尋。

若是汪道昆這道題本送上去,恐怕有可能會被內閣直接擋掉。

“我懂了,那我就上密揭!”

終於說服了汪道昆,蘇澤的計劃算是成功了一大半了。

接下來以那位道君皇帝的尿性,為了這龍涎香一定會重啟琉球朝貢貿易。

朝貢貿易的門票拿到手,蘇澤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藉著琉球的皮,來進行合法的大規模東亞貿易了。

在大宗貿易中,走私貿易雖然利潤高,但是遠遠比不上合法的大規模貿易賺得多。

原因也很簡單,在大宗貿易中效率優先,一艘走私船才能運多少生絲?

而合法的生絲貿易一次載貨量,就是零星走私的幾百上千倍,就算是利潤率低了一點,但是量大自然就賺得多了。

在蘇澤那個時空,隆慶開關之後,很多中小型走私基地迅速衰頹,大商人寧可走稅收更高的官方通道,就是這個原因。

琉球朝貢的港口是福州,這裡距離長寧衛不遠,琉球朝貢貿易一開,蘇澤賺的就不是南平縣城那幾間鋪子的錢了。

有了錢,造船買炮就可以搞起來了。

汪道昆答應上密揭請奏,重開琉球朝貢貿易。

等到這些都談完了之後,汪道昆說道:“年後汝霖就要入監了,你準備去哪裡?”

考上舉人之後,按照慣例是要去國子監報道的,大明朝在南北直隸都有國子監,分別設在京師和南京,就算是不入監學習,也是需要走個過場的。

蘇澤本不想要參加會試,所以自然不願意去京師國子監,他說道:

“學生準備去南京國子監。”

汪道昆點點頭說道:“這樣也好,明年的會試太倉促了,以汝霖的才學,可以等四年後的下一次會試,若是能中二甲,依然可以參加館選。”

汪道昆以為蘇澤選擇去南京入監,是不想要參加明年的會試,這也是很多舉人的正常操作了。

殿試定下名次沒有重考的機會,一甲二甲三甲涇渭分明,庶吉士、進士、同進士出身天淵之別,所以有些讀書人寧可晚上一屆參加科舉,也是為了能得到科舉高名次。

蘇澤是福建解元,以汪道昆看來蘇澤直接參加會試問題不大,但是想要得到科舉高第還是要看運氣,那還不如沉澱四年再考。

汪道昆將一封信交給蘇澤說道:

“南京國子監祭酒與我有舊情,你將這封信交給他,入監後他也不會為難你。”

國子監的教學水平一言難盡,還不一定有蘇澤這樣的舉人水平高呢。

真正在國子監中坐監學習的讀書人少之又少,汪道昆的這封信可以讓蘇澤免去坐監的麻煩。

汪道昆繼續說道:“你去南京國子監也有好處,南方書院林立,汝霖可以遊學一番。汝霖要立萬世之言,自然要行萬里路了。”

蘇澤也贊同汪道昆的想法,書院是大明特色,不得不品嚐。

江蘇、浙江、江西、福建,這些都是大明朝如今的卷王聖地,書院林立,這些書院除了研習科舉之外,也會辯論經學議論朝廷政局,讀書人要在士林揚名,就少不了要在圈子裡打響名號。

遊學就是最好的辦法,就和延平書院一樣,這些地方的書院也會請遊學士子講學,蘇澤已經是福建解元了,自然有講學的資格了。

汪道昆並不是那種死讀書的讀書人,他自己就志趣廣泛還考上了科舉高第,對於蘇澤這個得意門生他不是勸蘇澤死讀書,而是勸他多遊歷四方積累閱歷。

在知道了蘇澤“一道德”的志向後,汪道昆更是鼓勵他可以遊學四方,吸取別人的學術觀點完善自身。

蘇澤恭恭敬敬的向汪道昆表示感謝,這才滿意的離開了巡撫府邸。

接下來幾天,他繼續在福州城內活動,拜訪自己在福州城的熟人。

於宗遠果然考過了武舉,他如今已經得授福州左衛副千戶一職,但是大明朝軍職含金量低,蘇澤年紀輕輕就是福建解元,日後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於宗遠這一次拿出小弟的姿態,而蘇澤卻依然對他待之如舊,還讓於宗遠邀請同僚一起喝酒。

原本於宗遠在軍營中吹噓自己認識蘇澤,大家還都嗤笑他吹牛,如今看到蘇澤和於宗遠的親密關係,眾人就只有羨慕了。

一省解元前途遠大,日後蘇澤有機會入閣拜相的,於宗遠這算是抱上大腿了。

方望海留下書信的那些人,福建布政使、福建按察副使和福建提學,蘇澤也各自送上了貴重的禮物,那個技能又增長了不少。

有方望海的書信引薦,蘇澤和方大小姐已經有了婚約,那自家子侄的禮物自然是照單全收,眾人都誇方望海找了乘龍快婿。

轉眼到了十一月,從福建加急的密揭送到了司禮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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