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朱熹王陽明都錯了!

“方愛竹?你不是去南平陪姑爺了嗎?”

一名李夫人身邊的侍女端茶出來,看到了方愛竹,接著又看到了方愛竹身後的蘇澤。

侍女連忙返回屋內通報,等一會兒她滿面春風的出來道:“解元郎,夫人請您進屋。”

蘇澤跟著侍女進了屋子,這時候李夫人已經坐在主座上,她右手邊坐著一個三十歲不到的讀書人,他穿著儒衫,眼睛炯炯有神,讓蘇澤奇怪的是他卻沒有留鬍子。

這年頭的讀書人基本上都會留鬍子,特別是有一定地位之後更是基本上都會蓄鬚。

一般蘇澤這種還在考學讀書的讀書人為了方便讀書才會剃鬍子,堂上的這位應該就是剛剛被李夫人訓斥的李贄。

但是此刻李夫人和李贄都是一副和睦的樣子,根本看不出來剛才的爭吵。

蘇澤在打量李贄,李贄也在打量著蘇澤。

對於這位方家未來女婿,李贄早就在和方家父女的書信中得知了。

李贄如今還不到三十歲,其實和方若蘭的年歲相差並不大。

李贄也是被李夫人拉扯長大的,所謂長姐如母,他和方若蘭的關係也很親近,並不是長輩晚輩關係,反而更接近兄妹。

方若蘭來信中就提到過這個蘇澤,從中李贄也看出了自己這個外甥女的心意。

等到姐夫方望海來信說了這門親事,李贄自然是非常的高興。

當時蘇澤還沒考上解元,但是李贄倒是不覺得功名這麼重要,反而寫信勸自己姐姐放低要求,只要合適就早點完婚。

後來蘇澤高中福建解元,方家上下對這位未來姑爺是越來越滿意。

李贄少年天才,十二歲就能寫文名動鄉野,二十六歲在科舉大省福建考上舉人,可也不知道怎麼的就不願意再繼續考學,反而沉迷於各種學術。

李夫人對於弟弟也是無可奈何,如今李贄也要三十歲了,已經成家立業了,她畢竟已經嫁人,也沒辦法像小時候那樣管教他了。

就算是氣急了斥責兩句,李贄也總能嘻嘻哈哈糊弄過去。

這一次李贄從國子監跑回來,說是要辭官不做了,又把李夫人氣到了。

明代制度,舉人做官若是辭官,以後就不可以繼續做官了。

國子監博士也是學官,坐上幾年也是能外任外任為官的,而且南京國子監在南京城內,這也是當年方望海請求同年給李贄謀的好差事。

如今國子監早就不是國初那樣,就算是南京國子監祭酒更是混日子人,同樣是學官,比起勞心勞力的海瑞,李贄已經舒服太多了。

可就這樣李贄還要辭官去遊學,李夫人才這麼火大。

蘇澤老老實實的拜見了李夫人,李夫人又介紹李贄,蘇澤又向李贄行禮。

李贄對蘇澤這個外甥女婿很有興趣,不過家姐在堂,他只是低著頭喝茶。

李夫人問了問蘇澤南平的事情,感慨了時間飛逝,蘇澤又趁勢送上禮單。

禮單上除了上次蘇澤送的胭脂水粉之外,又多了新染布和幾本新書,還有武夷山最新的紅茶。

除此之外,還有一副蘇澤從鹿大王戰利品中找到的象牙骨雕摺扇,還有一副精美的手繪馬吊牌。

對於這份禮單,李夫人非常的滿意,剛剛訓斥弟弟的臉色也好了很多。

等到李夫人聊完了家常,又說起正事。

不過婚事這種事情自然不可能直接和蘇澤談,還要等到方望海找機會定下來,李夫人說的正事就是方望海的公事了。

“年後汝霖就要啟程去國子監坐監了吧?是準備去京師國子監還是南京國子監?”

蘇澤老老實實的說道:“晚輩想要去南直隸的國子監,順道在附近遊學一番。”

這句話說到了李贄的心坎裡,他立刻插嘴說道:“去南京國子監掛個名就好了!完全沒必要入監讀書!那幫蠹貨也教不了你什麼東西!”

李夫人重重的瞪了一眼親弟弟,被血脈壓制的李贄低下頭。

李夫人說道:“蘭兒的舅父就是國子監的教授,他這次回鄉探親,到時候年後讓他和你一同去南京入監吧。”

李贄本來想要反駁,自己不是歸家探親而是準備辭官不做,但是又被李夫人瞪了一眼,再次低下頭不敢說話了。

李夫人站起來留下蘇澤用飯,然後帶著侍女到後面準備晚飯。

李贄終於逮到了和蘇澤單獨談話的計劃,他眼神熾熱的看著蘇澤說道:

“解元郎,我可是在姐夫的書信中總是見到你的名字,上次他去江南赴任來南直隸,和我見了一面,可是對你讚不絕口!”

“長者謬讚了,晚輩惶恐。”

蘇澤也終於見到了方若蘭口中的奇人舅舅,大明中晚期思想史上的獨特人物,也是泰州學派的代表人物李贄。

李贄從小離經叛道,十二歲就寫文抨擊孔子,能夠在二十六歲在競爭激烈的福建考上舉人,他的儒學水平是極高的。

現在的李贄才三十歲,方望海給他謀了一個南京國子監的教職,但是李贄卻連去國子監混日子都不願意了,嚷嚷著要辭官遊學四方。

現在的李贄,正在處於汲取各家思想的時期,只不過蘇澤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接觸到泰州學派的學問。

李贄拉著蘇澤說道:“我就叫你汝霖,你就叫我宏甫,莫要搞什麼繁文縟節,如何?”

果然史書上說李贄是“輕視禮法,不拘名教”的狂士,在重視輩分禮法的大明,他這樣的人實在不多。

但是蘇澤還是搖頭說道:“我稱呼先生的號吧。”

李贄想了想說道:“那就叫我卓吾吧。”

“卓吾先生。”

李贄有些失望,本以為蘇澤少年解元,應該是個年少輕狂的性格,卻沒想到他性子這麼穩重,和他那個木頭人一樣的姐夫差不多,這讓在南京混過的李贄有些失望。

此時的南京,處於文風最盛的江南地區,可以說是名人狂士層出不窮,李贄這樣的在江南地區都算不上什麼。

這樣一板一眼的人,怎麼寫出《牡丹亭》這樣的神作的呢?

李贄在南京國子監的時候,接到了方若蘭寄過來的《牡丹亭》,一時驚為天人,他在南京國子監中推廣,眾人也都認為蘇澤是大才。

“汝霖知道格物致知吧?”李贄看著蘇澤問道。

原來這個時候李贄接受的還是心學思想,不過也正常,此時是心學昌盛的時期,泰州學派也只算是心學的一個分支。

南京所在的江浙地區,也是心學傳播最廣泛的地區,李贄熱心於心學自然很正常。

蘇澤說道:“格物致知,致良知嗎?略懂。”

對於格物致知的認識,儒家解釋各不相同。

朱熹認為“格物致知”就是從萬事萬物中究察事理從而獲得知識。

和陸九淵則認為這個“格”的意思是革除,意在言格去物慾而求得天理,反對在心外去窮理求知。

而王陽明更進一步,認為“致知”就是致良知,“格物”就是正物,於是將“格物致知”說成“致知格物”,也就是“致吾心之良知於事事物物”。

所以蘇澤說到了致良知,李贄就知道蘇澤是知道心學的,他立刻高興的討論起來。

“汝霖,我近日研究《荀子》,其中有‘冰,水為之,而寒於水’這句,略有所得。”

“請賜教。”

李贄說道:“汝霖你可知道製鹽的滷水?這冬日滷水和普通水一起放在屋外,普通的水結冰而滷水不結,豈不是說滷水和冰一樣寒?水和冰一樣寒,是不是荀子錯了?”

蘇澤倒是一點不意外李贄說出“荀子錯了”這樣的話,從李贄的一生來看他一向是蔑視權威的人。

不過這樣的聰明人,也最容易鑽牛角尖,喜歡弔書袋扣字研究,最後陷入到了空談的哲學思辨中。

而如今的心學就這樣的趨勢,人人都在講究格物致知,可是誰也說不出到底要怎麼“致良知”,一切討論都陷入到空談中。

不過從這裡也可以看出來李贄非常善於觀察,他已經發現了飽和溶液的冰點低於水這件事。

蘇澤搖頭說道:

“不是荀子錯了,是朱子、陽明先生都錯了。”

李贄本來習慣性要反駁蘇澤,這是他在南京和人辯經養成的習慣,他剛剛張口,卻聽清楚了蘇澤的話。

“什麼?!”

原以為自己說荀子錯了,蘇澤會驚駭,可是蘇澤竟然一口氣將朱熹和王陽明都駁斥了。

要知道荀子在儒家的地位本來就比較尷尬,他的作品很多儒生都是不習的,這位也就是說起來地位高,其實在大明儒生心中的地位是不如王陽明和朱熹的。

這兩人,一個是大明朝科舉官方思想,一位是儒家新聖,現在蘇澤竟然一口氣說他們都錯了?

狂!

李贄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狂徒!

沒想到蘇澤如此溫文爾雅的外表下,竟然有如此狂妄的思想!

不愧是我家甥婿!

在南京國子監辯經無敵手的李贄,燃起了辯經的興致來。

但是辯經不是比誰的立論怪異就能獲勝的,還需要能將對方說服,最少也要駁倒對方的論點。

李贄挺直了身體,做出一副戰鬥姿態,他舉手說道:“汝霖請講!”

蘇澤淡淡的說道:“格物是格物,致知是致知,明明是兩種東西,先人不解其意而混為一談。”

看到李贄在思考,蘇澤繼續說道:

“就以冰水為例,我在南平曾經以熱脹冷縮為原理製作一物,名為溫度計。”

蘇澤講解了溫度計的原理,然後說道:“若用溫度計來測,卓吾先生的問題不言自明,混合鹽滷的水結冰的溫度要比純水要更低,才有水結冰而鹽滷不結冰的情況出現。”

李贄心頭狂震,他雖然沒見過溫度計,但是聽了蘇澤所說的原理,也覺得這個東西可行。

是啊,如果溫度可以定量,那自己那個問題就不需要研究了,只需要記錄結果就可以了。

蘇澤說道:“格物,就是窮究物之理也,而物理是什麼?是不變的大道。”

“水沸而騰,水冷結冰,這些都是物之理,物之理是恆常的,不以人的意識而有任何變化。”

這句話雖然有些前衛,但是蘇澤說的水遇冷結冰,遇到熱沸騰,確實是恆定的,是人的意識無法影響的,他不由的點頭。

蘇澤又說道:“格物,就是窮究物之理,而物之理要從什麼地方入手?從現象,從規律,從資料,從簡單規律推導複雜規律,研究物之理不需要聖人經義,只需要根據規律總結推導就行了,所以有的匠人不懂聖人之言,卻能明晰物之理,這不是更說明格物和聖人古訓都沒有任何關係嗎?”

李贄心頭狂震,蘇澤這一套理論實在是太違反他的常識了,可是他又似乎沒辦法反駁。

蘇澤又說道:“接下來就是致知。知,萬民之識也,所謂致知應是致萬民之識,這是研究人心的學問。”

“往小處說,明事理,求良知之心,都是這樣的學問。”

“往大處說,如何治理手下,如何判決案件,如何管理財貨,都是研究人心的學問。”

“致知要讀聖人之言,要學前人之例,要學史政之要,最重要還是明辨人理,順應人心,這些都是需要根據時情世情隨時調整變化的,又怎麼能和格物混為一談?”

“所以晚輩才說是朱子和陽明先生都錯了,格物致知,就是格物和致知兩門學問,用恆定不變的自然之理來解釋善變的人心不行,用人心道理的思考來解釋自然之理同樣是不行的。”

李贄結結巴巴的說道:“也就是說,成聖之途,是兩條路了?”

蘇澤點頭說道:“當然,窮究萬物之理能成聖,明辨萬民之心也能成聖!”

李贄突然想到了什麼說道:“等等,汝霖,你說天理恆常,這天星運轉感應人心,這不就是人心影響天理嗎?”

蘇澤斬釘截鐵的說道:“天星運轉乃是天理,和人心何干!”

看到李贄不相信的樣子,蘇澤說道:

“天星執行,我可算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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