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吾未壯(本卷完)

通政司的官員都要瘋了。

《大誥》?

這都是什麼年代的東西了?

你告狀還講不講基本法?

這東西從洪武年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用過了,現在竟然還有人頂著《大誥》過來告御狀?

可是通政司官員也不知道要怎麼對待俞諮皋。

驅趕他?可這不是祖宗之法嗎?

接下供狀?那日後要是天天都有人頂著《大誥》過來告御狀,那自己還活不活?

就在通政司的官員都要瘋了的時候,整個京師的目光終於都被吸引到了俞大猷的身上。

臨近過年,這個關押在詔獄中的浙江副總兵,成為了整個京師最熱門的話題。

而在這場風波中,最平靜的卻是徐階。

徐階的長子徐璠,和嚴嵩的兒子嚴世蕃一樣,沒有科舉入仕,而是封蔭做官之後就陪著徐階,幫助他打理各種機密的事情。

徐璠的非常的焦慮,他終於忍不住衝進了徐階的書房,對著父親說道:

“爹!今年弟弟來信就說過這個蘇澤,此子果然針對我徐家!還是快點下令禁燬此書,要是傳到陛下那邊可就糟了!”

徐階正在書房臨摹書法,他頭也不抬的說道:

“禁燬《說岳全傳》?你是想讓你爹真的做秦檜嗎?”

徐階嘆了一口氣,這個大兒子是他從小培養的,可是這多年了,政治嗅覺不能說是很差,只能說是幾乎沒有。

徐階的幾個兒子都沒有科舉的才能,徐階本來還想要讓他擔任一些重要的職位,現在看來日後自己辭官,一定也要帶著徐璠回老家。

徐階放下毛筆說道:“你爹沒資格做秦檜,陛下更不是宋高宗。”

徐階看著紙上所寫的對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得意弟子張居正,嘆息說道:“後生可畏啊!”

再想想自己這幾個不成器的兒子,徐階只能閉上眼睛,看來自己百年之後真的要靠弟子照拂了。

臘月二十七日,宮內傳出了旨意。

“浙江副總兵俞大猷,抗倭不力,導致倭寇入閩肆虐,革去其身上的職務和武舉功名,將任百戶前往大同府任職,抗擊韃靼俺答。”

“俞大猷之子俞諮皋,身負軍職擅自離京,革去一切軍職貶為庶人,勒令歸鄉。”

“南京國子監監生蘇澤,責令在年前返回南京。”

對於這三道旨意,跪在玉熙宮門口的錦衣衛指揮使陸炳終於站起身,俗話說伴君如伴虎,即使是陸炳這樣的人入宮,也都是戰戰兢兢的。

這一次為了救俞大猷,陸炳將《說岳全傳》進獻給皇帝。

在皇帝看完了之後,只是讓陸炳在玉熙宮外罰跪,然後宮內銅磬亂敲,宛如電閃雷鳴。

不僅僅是陸炳,在玉熙宮服侍嘉靖的太監都嚇得跪在地上。

因為服用丹藥,身上寒熱顛倒,玉熙宮到了寒冬臘月,宮門和窗戶也都是大開的,小太監也只能穿著單衣服侍,此時跪在外面的幾個太監都快要被凍死了。

等到銅磬聲結束,陸炳聽到了皇帝的聲音:

“朕不是趙構!朝中也沒有秦檜!”

緊接著就有了上面三道旨意。

陸炳謝恩之後,摸著已經麻了的膝蓋,一瘸一拐的向宮門走去。

此時他已經快五十歲了,回憶起童年記憶中的那座宮闕,陸炳只覺得今年宮中更加冷了。

陸炳一個人在宮中走著,周圍的太監也不敢上前攙扶,他就這樣一瘸一拐的走到了宮門口,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黃大璫。”

黃錦,是皇帝身邊的首席太監,和陸炳一樣是嘉靖的潛邸舊人,一直都受到皇帝的信任,也是如今司禮監掌印太監,整個宮中太監的首領。

“指揮使,您又是何苦呢?上一次為了李默,這一次為俞大猷,陛下這些年好靜,厭惡朝政牘擾,您又不是不知道,難道您不知道攜恩圖報的下場嗎?”

陸炳明白黃錦的意思,其實從宮中火災之後,陸炳就很少單獨進宮了,甚至連他的子弟都被陸炳請求調離了京師,朝廷對他子女的賞賜都被他擋了。

陸炳是個聰明人,他明白自己這個救了皇帝的人,若是長期在皇帝面前晃悠,反而會讓皇帝不知道如何相處。

恩情是有限的,救皇帝又如何?當年從宮女手中救下皇帝的方皇后,最後的是什麼結果?

嘉靖二十六年十一月,宮中火,中宮請救後,上不應,後遂崩。

陸炳嘆息一聲說道:“我們錦衣衛供職第一天就要拜岳武穆,公公您也是知道的。”

“我年輕的時候是不信的,都是俺爹按著我的頭去拜,可是拜著拜著,對著泥塑的也總有了感情。”

“我們這些錦衣衛,權勢再大,也不過天子家奴,手上染的髒的事情也數不過來,如果不是拜著嶽武穆,恐怕沒有一天能睡得著覺啊。”

“今日之事是最後一次了,黃大璫就此別過了。”

說完,陸炳對著黃錦重重的施了一禮,然後回頭對著紫禁城重重一拜,再次拖著一瘸一拐的腿離開了宮門。

黃錦重重的嘆息一聲,他和陸炳都是潛邸舊人,不過現在兩人的關係並不算太好。

錦衣衛和宦官多有衝突,去年正是陸炳的攻擊,讓宮內整治了不少宦官。

黃錦想到了在興獻王府的日子,這一切都變了。

從此之後,陸炳在家閉門不出,數次上書自己老邁,請求辭去錦衣衛指揮使的職務。

皇帝不許,但是錦衣衛的事情交給了陸炳的手下錦衣衛副使和提督東廠的李芳共同辦理,陸炳更加深居簡出,連家門都不出了。

京師城外,看著身體憔悴的俞大猷,俞諮皋眼中含淚。

從詔獄出來之後,俞大猷的鬚髮皆白,之前還是強壯的魁梧身體也迅速乾癟了,看起來就像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俞大猷神情複雜的看著兒子,最後卻一句斥責的話也說不出來。

父子二人幾十年的努力化為烏有,俞大猷再次回到了承襲軍籍時候的狀態。

而且他還要去北面大同府做百戶,俞大猷此時的心情複雜,之前他幾次起復,因為打了敗仗被朝廷降職、罰俸,俞大猷從來都沒有抱怨過,自己仗打的不好,吃了敗仗的俞大猷被懲罰也只是知恥後勇,更加努力的練兵。

可這一次是俞大猷打了勝仗,卻被一擼到底,他再也不能和之前那樣了,俞大猷也知道去北方不是戴罪立功的,而是戍邊贖罪的。

看著兒子,俞大猷最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你歸鄉之後,就跟著蘇相公吧。”

俞諮皋一驚,他看著俞大猷,俞大猷說道:“蘇相公日後是要入閣拜相的人,你跟著他還有從軍的機會,難不成你還能做買賣種田嗎?”

經過這一次,俞大猷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自己的上司胡宗憲也要巴結嚴嵩,自己就是沒有後臺,所以這次才吃了這麼大的虧。

讓兒子跟著蘇澤,是因為俞大猷看到了蘇澤的能力和手腕,他又是福建科舉的解元,日後步入官場未必不能平步青雲。

俞大猷將自己家族的下一代押在了蘇澤身上,他對著蘇澤一拜道:

“這次多謝蘇相公搭救,我這犬子,帶兵打仗的本事學了我七成,著實是不堪大用,但是做個宿衛值守的護衛還是合格的。”

蘇澤托起俞大猷說道:“俞小將軍能去通政司為父鳴冤,勇氣已經超過了當世大多人了,俞家後繼有人了。”

俞大猷心中是高興,他恢復了一點豪邁說道:“能繼續為國效力,已經是俞某最高興的事情了,軍令在身,不能延誤,就此告辭了!”

俞大猷和身後的兩個士兵打了招呼,一行人騎著馬向西北方向而去。

等到目送父親離開,俞諮皋對蘇澤說道:“請蘇相公收留。”

蘇澤拉著俞諮皋說道:“自家世交兄弟,何出此言,就算是不在軍中,也不是沒有抗倭的機會,我們回南京吧!”

蘇澤這一次被驅逐出京,他回頭看向京師城牆,現在的嘉靖皇帝雖然已經有老邁之相,但是對朝局的掌控還是非常厲害的。

嚴黨和清流互相制衡,朝廷還在皇帝的掌控中。

而嘉靖的權術也還是很厲害,這一次處理結果可以說是權術運用的典範。

絕口不提俞大猷有沒有冤屈,避免了朝廷構陷有功將領的道德滑坡,只是用作戰不利懲罰俞大猷,讓他去大同“戴罪立功”。

又拔出了俞大猷在東南的勢力,等於變相流放了俞大猷,還剝奪了俞家世襲的軍職。

皇帝也沒有處理清流,但是沒有官方禁止《說岳全傳》這本書,等於也敲打了清流,這本書的流傳會繼續虛弱了徐階在清流中的領導地位,讓日益壯大的清流分裂。

最後皇帝也沒有懲罰蘇澤,但是將他驅逐出京師回南京讀書,不讓他繼續在靈濟宮講學。

這一套組合拳可以說是相當的老練,明明是蘇澤做的局,皇帝卻成了其中最大的得利者。

這倒是燃起了蘇澤的鬥爭之心。

這才對嘛,這麼這麼強大的對手,這場“棋局”才能這麼有趣。

不過嘛,吾未壯,君已老。

蘇澤繼續從永定門碼頭登船,就在這個時候聽到了一個聲音。

“汝霖兄!”

蘇澤是悄悄離京的,他驚訝的看向碼頭,只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長長的鬍子,如同星空一樣的眸子,雖然是便裝,但是蘇澤一眼就看出是張居正。

“張兄。”

蘇澤沒想到竟然是張居正來送他。

蘇澤重新走回岸邊,對著張居正行禮。

張居正說道:“我聽了汝霖兄的講學,汝霖兄日後必能成聖賢!”

張居正沒有之前的劍拔弩張,而是誇讚起蘇澤的學問道:“四民道德一說,可以稱之為立言也!張某拜服。”

說完,張居正對著蘇澤一拜,接著他說道:

“汝霖兄,你現在就講學,是不準備入仕了嗎?”

蘇澤看著張居正未置可否,張居正繼續說道:

“自從出了陽明先生之後,朝廷必定不能容忍一個在朝堂的學宗了。你是要走陽明先生的路,那就很難在科場求功名了,你是要用道德教化世人嗎?”

好敏銳的張居正,蘇澤不由感慨,這一次進京,蘇澤算是對自己現在和未來的對手都有了瞭解。

沒有一個是等閒之輩!

張居正誠懇的說道:“立言也是三不朽之一,可陽明先生在的時候,時局如此,陽明先生之學說發揚光大的今天,時局依然是這樣,汝霖兄真的確定這條路能有用嗎?”

好傢伙,蘇澤沒想到張居正竟然能說這樣的話。

張居正繼續說道:“我從沒有和別人說過自己的志向,今日可以和汝霖兄說一說,我要效法王荊公,變法圖強!”

張居正看向蘇澤說道:“他日我為大冢宰,必定邀請汝霖兄編寫《三經新義》!”

蘇澤再次看向張居正,《三經新義》可以說是王安石變法的法理基礎和政治綱領,張居正這個邀請,等於是讓蘇澤負責他日後變法的思想建設。

好傢伙,不愧是名留青史的頂尖人物,張居正果然不凡。

蘇澤有些敷衍的說道:“那我就等著張兄位列宰輔的那一天了。”

張居正突然笑了起來:“看來汝霖兄是不信我,也對,一個小小的翰林編修,竟然妄談入閣拜相,確實讓人恥笑。”

蘇澤卻搖頭說道:“張兄說這話,我信。”

“我只是想要問,歷來變法,是為了什麼?”

“富國圖強也!”

“非也,在我看來,無論是商鞅、桑弘揚、楊炎還是王安石,他們的變法都是一樣的。”

張居正露出傾聽的表情。

蘇澤說道:“這些變法,不過是將朝廷雜稅併入正稅,然後用規範的方法徵收正稅,使國家財政富足。”

張居正一驚,他研究翰林院的資料,這些年的心得竟然和蘇澤一樣!

蘇澤繼續說道:“可雜捐折入正稅,難道百姓就能不再多交稅了嗎?不能吧,王安石之後,宋廷在原本加稅的基礎上,又開徵了更多苛捐雜稅。”

“變法變法,不過是越變越多罷了,能富國,不能強民也。”

“我求的,是富國富民之道。”

說完,蘇澤拱手道別。

張居正若有所思,不過他也是信念堅定的人,不可能因為蘇澤一句話改變志向。

張居正突然想到了對曹操的評語。

治世之能臣,亂世之?

張居正連忙搖頭,如今豐亨豫大,哪裡是亂世。

本卷完

晚上新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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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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