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平步青雲

自從服食丹藥以來,嘉靖的身體就寒熱顛倒。

如今是四月,今年天氣格外寒冷,京師不久前還下過雪。

可是在西苑仁壽宮內,卻宮門大開著,寒風嘩嘩的穿過宮中,一身單薄道袍的嘉靖皇帝卻一點都不感覺寒冷。

為了伺候這位皇爺,小太監不敢多穿衣服,只能穿著單薄的衣服伺候著。

這位酷愛打坐修仙的皇帝,今日難得幹起了正事,正在一本一本的檢視各地正印官的上書。

一直主張緩平的兵部尚書被踢出朝堂,御案上堆滿了平倭策,但是沒有一份讓皇帝滿意的。

其實對於這些地方官的上奏,皇帝也沒有多少信心。

朝廷大臣和科道言官雖然討厭,但是他們都是二甲進士,只有殿試前面名次的才能留任京師擔任言官,殿試名次差的都被打發到地方上為官了。

也就說在科舉的時候,這些地方官員都已經被刷下去了。

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只能在歷任地方,然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回到京師,在六部中做一箇中層的官員致仕退休。

皇帝要地方官員上書,是因為皇帝並不信任自己身邊的大臣。

嘉靖皇帝是個很聰明的人,同時也是一個猜忌心很強的人。

自從嘉靖二十一年壬辰宮變之後,嘉靖對於身邊人和群臣的猜忌又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他要南直隸、福建、廣東的主政官員上奏本,就是要從嚴黨和清流那邊聽到不一樣的聲音。

倭亂久久不能平定,北方俺達又犯邊,嘉靖皇帝迫切的要知道東南的局勢。

不過翻看了半天的奏章題本,嘉靖皇帝也有些累了,一個胖胖的太監湊上來說道:

“皇爺,內臣幫您唸吧。”

嘉靖皇帝微微點頭,離開了御案,躺倒了塌上。

能貼身伺候嘉靖皇帝的太監當然是這紫禁城裡最有權勢的太監了,這個胖胖的太監名叫黃錦,是從興獻王府上就伺候嘉靖的老人了。

如今黃錦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兼任東廠廠公,是連內閣輔臣見到都要打招呼的權監。

黃錦用官話一字一句的讀道:

“臣福建知延平府事方謹題”

嘉靖皇帝搖了搖手說道:“前面就不要多唸了。”

黃錦立刻跳過了前面大段廢話,直接從平倭靖海七策的部分開始。

“一曰齋醮海神。”

聽到這裡,嘉靖皇帝的眉頭舒展了一些,這個延平知府是個懂事的。

嘉靖將方知府記在心中,若是下次有擢升的機會,或者吏部推薦官員時候有方知府的名字,那他就有很大機率升官。

這就是所謂“簡在帝心”,在封建專制社會中,一個領導熟悉的名字比再大的功績都管用。

“二曰開源節流。”

這個也算是老生常談了,誰不知道開源節流?

可是開誰的源?節誰的流?

嘉靖皇帝心中明白,那些清流的言官一說到節流,就拿著新修的宮觀說事。

而嚴黨一說到開源,就是喊著要開捐,如今朝廷已經開了納粟入監,再這樣下去就要賣官鬻爵了。

嘉靖皇帝雖然痴迷於仙道,但是也不想在史書上留下一個賣官鬻爵的名聲。

本來嘉靖皇帝都準備讓黃錦跳過,卻聽到黃錦開始念起“鈔關法”來。

黃錦唸的拗口,其實他也不太懂鈔關的事情,本來黃錦只想要儘快的讀一遍,但是皇帝卻敲響了銅罄。

“再讀一遍!”

黃錦正準備再讀,皇帝一把走過來搶過了奏章,“不了,朕自己看!”

仔仔細細的將鈔關法看了一遍之後,嘉靖皇帝突然大笑起來。

“皇爺,皇爺?”

黃錦嚇了一跳,還以為皇帝焦慮出什麼病來,卻聽到嘉靖說道:

“這個延平知府,是忠臣!”

黃錦不可思議的看著嘉靖,在皇帝身邊伺候多年,他深知皇帝對大臣的評價體系。

最末等的就是“狂悖小臣”,凡是皇帝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這個官員的仕途就幾乎走到盡頭了。貶謫都算是開恩了,下獄廷仗都是正常的。

好一點的就是“庸蠢之臣”,這種就是在皇帝心裡掛上了沒能力的標籤,就是不受到懲罰,日後也別想升遷了。

在上一層就是“能幹之臣”,能得到這個評價的,屬於上了皇帝的名單,只要有機會就能被提拔重用。

而“忠臣”,就是最高評價。

很顯然對於多疑的皇帝來說,忠是最重要的屬性,遠遠超過“才”。

這個延平方知府的一封奏章,就得到了第一等的評價,黃錦暗暗將這個名字記在心裡,可能不需要幾年,就能在朝廷上見到他了。

“謄抄一份,送到內閣,再抄一份到戶部!”

“另外從東廠,將他的檔案提過來。”

黃錦已經好久沒有見到皇帝這麼興奮了,不過他在內書房雖然讀過書,但是對於財計的事情並不瞭解,雖然看懂了“鈔關法”的內容,卻體會不到精妙之處。

看到皇帝這幅激動的樣子,黃錦連忙吩咐小太監過來謄抄,然後親自去東廠調取方知府的檔案。

等到黃錦返回仁壽宮的時候,方知府的奏章已經抄送內閣和戶部了。

嘉靖皇帝接過了方知府的檔案,迅速看完了薄薄的檔案,心情更愉悅了。

嘉靖三十一年的三甲進士,身世清白,沒有加入嚴黨或者清流任何一派。

在知縣任上政績官聲都不錯,果然是個能臣。

這種身世清白的官員,自然是皇帝最喜歡的了。

可是延平府。

多疑的皇帝用手指敲著這個地名,心中又升起了新的懷疑。

方知府的這份奏章,送到內閣和戶部之後,同樣掀起了巨浪。

嚴嵩是理財能手,他雖然已經老了,但是依然看出這“鈔關法”的精妙之處!

這是一套集合了執行方案,監督方案於一體的可執行政策,而且針對的目標是在南直隸地區運貨的商賈。

國朝商稅徵收不足,這已經是長期以來的弊政了,對這些商賈徵稅本就是政治正確!

光是這一點,滿朝的讀書人就沒有反駁的餘地。

與民爭利?哪家民會僱傭商隊船隻來運貨的?

你說盤剝百姓,但是商賈交了稅進城買賣就可以抵稅,本來做生意這些稅就要交的,“鈔關法”連加稅都算不上,又怎麼能說盤剝百姓呢?

嚴嵩讀完了之後,重重嘆息一聲道:“後生可畏,我老了。”

內閣之中,次輔徐階表面沒有波瀾,眼睛卻盯著嚴嵩手裡的奏章。

本來這個時間內閣都要下班了,宮裡突然傳出來這麼一份奏章,太監還站在內閣門口等著諸位閣老回話,這事情怎麼都透著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

只可惜自己還是次輔,要等到嚴嵩看完才能輪到自己。

徐階一向將自己對首輔之位的覬覦之心藏的很好,但是此刻他恨不得自己能立刻取代嚴嵩。

“徐閣老,您也看看吧。”

嚴嵩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的,感慨了半天這才將奏章遞給徐階。

徐階接過奏章,迅速看完之後,他內心的震驚不亞於嚴嵩。

這個延平府的知府,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嚴嵩看向徐階,眼中都是試探的表情。

徐階在延平府做過推官,肯定在延平府還有些門生故吏。

這個方知府,會不會是清流秘密推出來的人?

可是徐階也冤枉啊!

他是真的不認識方知府啊!

不過徐階很快調整心態,自己不認識不要緊,只要不是嚴黨的人就行,可以把這個方知府拉過來!

這份奏章迅速在內閣和戶部發酵。

此時工部右侍郎趙文華從城外視察回來,忙不迭的回家寫奏章。

他的《平倭疏》已經寫的差不多了,這次的奏章可是他揣摩了很久,一定能夠靠著這篇文章一飛沖天!

俺達犯邊,防止重蹈堡宗的舊事,工部派趙文華加築京師外牆。

好不容易忙完了工程,趙文華還沒在書房中坐穩屁股,就聽到了一個震驚的訊息。

福建延平府知府方望海進平倭七策有功,升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江南、浙江抗倭事。

又以方望海為四海齋醮使,在浙江祭拜海神,同時專設鈔關使,掌江南、浙江鈔關事,歸於南直隸戶部治下,但是鈔關入庫的折銀全部都送入太倉庫。

這道詔令迅速得到了內閣和吏部的確認,快馬發往福建。

這升遷速度就離譜!

延平知府是正五品的官,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是正四品,這個升遷不算離譜。

但是後面的職權就離譜了。

巡撫江南、浙江,這可是天下膏腴之地,這個巡撫是欽差的意思,並不是常設職位,但是這就意味著方望海有向皇帝上密揭,或者直接向內閣遞奏章的權利。

四海齋醮使是道官,嘉靖皇帝求長生,這算是皇帝恩寵的表現。

那個鈔關使是個什麼玩意兒的官?直接歸南直隸戶部麾下,收的錢全部入戶部太倉庫?

凡是熟悉朝局的人,都知道這個鈔關使才是最重要的職位。

這就意味著方望海要是能把這個差事做好了,日後還有升遷的空間!

這是什麼離譜的速度?

在剛入官場的時候,地方官的品級提升速度是高於京官的。

但是地方官到了一定品級之後就很難升遷,所以有京官七品大於地方官五品的不等式。

可是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是京官啊!而且是又清又貴的言官。

和方望海同年的庶吉士,也沒升到正四品啊。

趙文華聽到這個訊息,第一反應是憤怒。

齋醮海神,也是他想到的第一條內容,方望海這個佞臣!竟然利用皇帝崇道!

但是很快“鈔關法”從戶部傳出來,趙文華就傻了。

他也精通於財計,自然知道這個法的妙處。

而趙文華是浙江慈溪人,他深知兩江兩浙的商業發達,如果真的用這個方法收足了“鈔關稅”,那這個方望海肯定能飛黃騰達!

趙文華實在想不通,這個方望海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竟然能想出如此精妙的政策?

趙文華也終於知道,為什麼方望海的任命這麼迅速,因為無論是嚴黨還是清流,都無法向“鈔關法”提出異議。

再加上皇帝的支援,內閣和吏部很快就透過詔令。

趙文華撕掉自己的奏章,心中卻對方望海萬分的警惕。

若是日後方望海入京,此人必定是自己的大敵!

趙文華連忙帶著禮物,趕往他乾爹嚴嵩的府上,打探這個方望海的底細。

蘇澤並不知道遠在京師發生的事情,他來到桐木鎮上,武夷山上大大小小的茶園主人齊聚在這裡,商議如何分擔貢銀的問題。

蔡員外已經死了,熊嶽的母親得到了朝廷的旌表,官服也推翻了之前簽訂的契書,武夷山茶貢就要重新分配。

坐在席上,蘇澤第一次見到了什麼叫做底層互害。

分配貢銀的時候,幾個小茶莊的主人紛紛指責其他小茶莊主人做事不守規矩,低價賤賣茶葉,偷採鄰家茶園,斗的不開開交。

反倒是幾個大茶園的主人穩坐釣魚臺,三言兩語就推掉了應該承擔的貢銀。

蘇澤也是這樣的大茶園主人,雖然他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會議,但是也沒人敢讓他承擔更多的貢銀。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不是應該這些小茶園主人聯合起來對付大茶園主嗎?

蘇澤頗為疑惑的看著這個場景,這怎麼和他想象的場景不一樣。

熊母坐在蘇澤身邊,她如今有了朝廷的旌表,別人也不敢和以前那樣逼迫她了。

熊母說道:“先生是好奇,為什麼他們不聯合起來索要更公平的分法?”

蘇澤點點頭。

熊母說道:“咱們這些小茶莊的,一錙一銖都要計較,平日裡早就結下了無數的冤仇。貢銀他多擔一點,自己就少擔一點,誰也沒指望那些大戶能多擔貢銀。”

蘇澤疑惑的問道:“為何?”

“大戶要是低價售茶,先撐不住的就是小茶園主,而且那些大茶莊主都是縣裡有地位的人,哪裡是我們這些小茶園主能鬥得過的?”

蘇澤這才明白,像熊嶽這樣勇於反抗的畢竟還是少數,大部分底層都是向其他底層爭奪資源。

蘇澤清了清嗓子說道:

“我提議,還是按照茶園田畝大小分擔貢銀。”

蘇澤發話之後,那幾個大茶園主人坐不住了,他們紛紛怒視蘇澤,這顯然會讓他們多承擔貢銀。

可他們還沒等站起來,一名身穿皂色吏員服飾的人衝進了會場:

“阿澤兄弟!你中案首啦!小三元!”

眾人紛紛看向蘇澤,剛剛還準備上來和蘇澤爭論的大茶園主人紛紛堆上笑容:

“就按蘇案首的方案,以茶園田畝分擔茶貢。”

“為蘇案首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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