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於二公子的風險投資(三)

任福一身油汙的來到了於宗遠的府上。

“老任啊,我讓你去沐浴更衣再來見於公子,你怎麼就不肯聽呢?”

看到好友這幅邋遢的樣子,林安嘆息一聲。

自己這位老友,本來是有遠大前程的。

他是天工書院第一批的學生,學習的還是當年最熱門的織機。

那一批畢業的學生,家裡能支援湊錢開工坊的,如今都成了南直隸的大掌櫃了。

就算是給人打工,現在也都是各家工坊搶著要的人才,怎麼也都是大型紡織工坊的負責人了。

嚴格的說,任福他們這一批學生都是蘇澤親自教的,也算得上是“天子門生”了。

可這樣遠大的前程,任福卻被一句話毀了。

這還是任福在天工書院讀書的時候,他向蘇澤請教問題,他認為水力騾機不穩定,而且能夠使用水力的地方總是有限的,有沒有一種方法,可以讓騾機更好的轉動起來?

蘇澤當時就笑著說道,人類一定會發明一種能夠自己動的機器。

任福就彷彿中了咒一樣,從天工書院畢業之後,就開始研究這種能夠自己動的機器。

天工書院的同學勸說過他,還幫著他介紹紡織工坊的工作。

林安業幫過他,甚至還借了他一大筆銀子。

可是任福不肯去工坊工作,他父母亡故之後,更是將家業全部變賣,也不娶妻,將一切都投入到了機器的研究上。

林安借的錢也沒指望還了,周圍的同學也認為任福是個怪人,不願意再和他來往。

任福每天就在家裡忙著他的那個機器,林安作為好友,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決定拉著任福來於宗遠的府上。

林安當然不是要坑於宗遠。

於宗遠已經是杭州有名的投資人了,任福現在最大的指望,就是有人慧眼識珠,能夠看到他研發機器的價值,讓他有更多的錢去研究。

所以林安拉著他來,就是想讓於宗遠拒絕他,那任福就能夠徹底死心,好好出去幹活。

林安反覆給於宗遠做了鋪墊,告訴他任福的發明不靠譜,於宗遠肯定不可能投資這樣的專案。

任福卻沒有理睬好友的勸告,而是說道:“如果這位於公子真的和你說的那樣,能慧眼識珠,那他一定能夠看到我研究的價值。”

“如果他能看到我研究的價值,又怎麼會在意我身上的油汙呢?”

林安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也難怪任福接觸了那麼多投資人,在整個杭州城那多麼不靠譜專案的時候,都沒能將自己推銷出去。

光是那這樣子,就足夠勸退了。

進入正堂,於宗遠已經在正堂內等待了,等到於宗遠看到了任福,雙眼一亮。

亂糟糟的髮型,東南機械師最流行的工裝褲子揹帶褲,衣服上滿是油汙,黑黢黢的面容就像是剛從煤礦裡出來的挖煤工人。

這個造型,在杭州任何一個投資人看到了,都會立刻送客。

但是於宗遠卻親自站起來。

於宗遠上一次失敗過後,也在分析檢討失敗的原因。

最後分析總結的結果,還是林安這個人太靠譜了。

林安是胡公公的實驗室助手,做事一板一眼,幹什麼都會做好計劃。

他執行力強,又對細節很關注,每一次拜訪於宗遠的時候都會沐浴更衣,待人處事也很老練。

自己還是看走眼了啊!這樣的人怎麼都會成功啊!

所以在林安之後,又來了幾個請求於宗遠投資的人,全都是林安這幅做派,任由他們吹的天花亂墜,於宗遠一個都沒投。

再來一個林安,自己還過不過了?

看到任福,於宗遠立刻覺得他這副尊榮就很不靠譜。

於宗遠熱情的引任福就坐,全然不顧他手上的油汙,拉著他的手說道:

“林生是我很信任的人,他向我大力推薦任生,聽說任生正在忙一件能改變我東南的大發明?”

任福也愣住了,他是被好友從家裡硬拖出來的。

他想要拉投資,但是也沒想過於宗遠這樣的大豪商會投資他。

人家於公子是什麼人?那是和大都督談笑風生的人物,又怎麼會看得上自己的這個完全沒有名氣的機械師呢?

於宗遠這麼熱情,都給任福整不會了。

不過說到了他的發明,他還是昂首說道:

“正是!我這發明絕對能夠名垂史冊!”

於宗遠更是大喜,我就喜歡你這幅自信的樣子!

“能不能請任生詳細說說你的發明?”

任福立刻開始說道:“於公子,我發明的機器,只需要煤炭和水,就能自己動起來!”

“以後紡織工坊的騾機,鍛造廠的重錘,都可以不需要建造在水邊!”

“這機器能夠搬上馬車,以後不需要馬就能驅動車輛!”

“這機器能夠搬上船,以後不需要風帆就能航行!”

在一旁的林安,已經用手捂住自己的臉了。

來之前他就勸說過任福,不要一下子說的那麼遠,就先說能夠不用水力驅動騾機。

雖然在林安看來,這個餅已經足夠不切實際了,但也好比他後面幾句話強啊。

什麼不用馬拉的車,不用風帆的船,這已經是神話故事了啊!

不過也好,本來林安就是想讓任福吃癟,聽了他的話,於公子肯定要送客了。

任福卻我行我素,如果不能認識到他發明的重要意義,那這樣的投資毫無意義!

只有看到了偉大前景的投資人,才能明白理解自己,才能支援自己走到最後。

於宗遠的反應卻出乎了兩人的意料之外。

於宗遠拉著任福的手說道:

“好啊!任生好志向!”

“當年大都督在南平的時候,曾經說過我們能造出翱翔天宇的機器,上可,上可九天攬月!”

上可九天攬月!

聽到這麼霸氣的話,任福一下子痴了。

而林安也傻了,還得是大都督啊!做夢都要比別人要厲害啊!能夠寫出如此詩句!

林安這才想起來,蘇澤也是當世文宗!

於宗遠立刻說道:

“好啊!這個專案,我於宗遠投了!”

什麼?這就投了?

林安連忙攔著於宗遠說道:

“於公子,您也聽他說完啊,到底要多少銀子,要多少人員裝置啊!”

於宗遠這才鬆開手問道:

“任生,你需要多少銀子。”

任福心情激動,他不僅僅是因為拉到了投資,更是因為於宗遠那句“上可九天攬月”!

是啊,自己只想到將機器安裝在馬車上,安裝在船上,怎麼就沒想到飛天呢!

他對於宗遠立刻產生了一種“士為知己死”的想法,他老老實實的說道:

“研發這種機器需要的鋼鐵要求很高,還需要更多高價零件,前幾次失敗還發生了爆炸,現在杭州城內嚴打,凡是有安全隱患的工坊都要開在城外,加上工坊土地和廠房裝置,至少要三千兩銀子。”

這下子任福都惴惴不安起來。

萬一於宗遠嫌貴呢?還不容易遇到這樣的知己。

“三千?”

於宗遠提高了音調。

果然不行啊,就在任福準備將報價壓下去,於宗遠指著林安說道:

“小小的一個火柴,我就投了五千兩銀子!”

“任生的發明,可是能改變世界的!”

“翻倍!我給你六千!”

這下子林安都傻眼了。

任福更是嘴唇顫抖,這個一直為了夢想百折不撓的人,真的要哭出來了。

“你還要什麼?”

任福擦了一下眼角說道:

“還需要南京產的精密齒輪,最好能挖一批南京天工書院新畢業的翻砂鑄造工匠。”

“還有南京新產的密封鋼管,聽說是大都督親自研究的工藝,現在只在鋼廠使用。”

於宗遠大手一揮說道:“這個簡單!我這就去給蘇大都督寫信。”

林安還想要再勸,可是於宗遠卻說道:

“就憑大都督的這首詩,這筆投資就值了!”

就這樣,任福茫然的拿到了六千兩銀子的鉅款,從進門到拿到銀票出府,總共只花了一炷香的時間。

任福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他看向好友問道:

“老林,上次於公子投資你,你們談了多久?”

林安想了想說道:“大概也就這麼久吧。”

任福還是無語,果然這才是格局,一炷香,十五分鐘,六千兩銀子,一分鐘400兩銀子。

這已經是字字如金的地步了吧?

“任掌櫃的,我們還是去支銀子吧,接下來還要選址買裝置呢。”

跟著任福出來的於府老管事催促著。

“好好好,去錢莊!”

錢莊,是經濟發展必然會出現的。

蘇松,杭州,福州,廣州,這種經濟發達的大城市,日常交易的銀子已經到了非常大的金額。

一船貨物的交割金額,往往能達到上千兩銀子。

這時候再揹著銀子到處亂跑,不方便也不安全。

最早的錢莊,是在碼頭出現的。

這些錢莊單純就是方便交易,用銀票來交易可以免去運送銀子的麻煩,而經常在碼頭交易的商人,直接將銀子存在錢莊,也方便大家交易。

但是這種錢莊,必須買賣雙方都存在一家才能方便交易,不然還是要取銀子。

而且從一家錢莊取銀子,存入另外一家錢莊還要排隊,反而更加麻煩。

福州市舶司的陶公公發現了這種不便,他很快聯絡福州港口的錢莊,搞了一套結算體系。

陶公公也是受到袁文才跑路的影響,對這些港口的錢莊資金安全警惕起來。

陶公公想到了一個辦法,要求各家錢莊將存款一定比例的銀子,送到市舶司專門的庫房中,作為保證金。

而各家錢莊之間的銀子往來,直接在各家保證金裡先交割。

每隔三日,再讓已經保證金不足的票號補足保證金,保證金多交的再拿回去。

而儲戶之間的交易,就不再需要每一筆交易都用現銀子交易了,只需要各家票號賬務處理一下,然後每天對賬統一結算就行。

這自然大大增加了福州港口票號的交易效率,更多的商人選擇停靠福州,將自己的資金都存在福州的錢莊中。

如今東南各港口城市,也都是一種競爭的關係。

商船在福州停靠了,就不會去杭州了,杭州市舶司也迅速跟進,也搞起了錢莊保證金和統一結算。

不過於宗遠存錢的錢莊,卻不是港口的錢莊。

而是驛站的錢莊。

大明朝的百萬漕工之所繫,除了漕運系統之外,就是驛站系統的人最多了。

各縣的急遞鋪,官道沿途的驛站,這些就是大明朝的血管網路。

只是在明中期開始,驛站系統就遭到了侵害。

原本只有執行公務的官員才能住驛站,由驛站人員提供食宿。

但是很快就各級官員出行,都會使用驛站,將驛站的服役人員當做家奴來使喚。

到了明末,徐霞客這種連官員身份都沒有的人,也能透過地方官員贈送的通行證,堂而皇之的使喚驛站的工作人員。

除此之外,官員信件,私人特產,都會讓驛站運送,大大侵害了驛站的職能。

蘇澤掌控東南以來,對官員出行進行了嚴格限制,禁止他們白嫖驛站。

除此之外,驛站也從完全徭役性質的部門,改為部分吏員和僱傭徭役來運轉,並且在各縣都設立“驛路司”,專門巡查各個驛站的情況。

這大大加強了東南公文傳遞的速度,而吏員和僱傭徭役都是有俸祿的,這也穩定了驛站系統的人心。

不過這麼多人吃上了公糧,壓力也是相當大的。

如今整個東南的驛站都歸在鈔關稅廳名下,也就是蘇澤老丈人方望海管理的部門。

看著經常虧損的驛站,方望海也非常發愁。

在報紙上看到了福州市舶司的改革之後,方望海也靈機一動。

驛站為什麼不能開錢莊呢?

遍佈東南的驛站,完全可以成立一家錢莊啊!

在杭州驛站存的銀子,透過驛站系統的傳遞系統,可以將存根送到商隊前往的城市。

那商隊到了蘇州,就可以直接拿著憑證,核對存根拿到銀子。

這就不需要長途攜帶銀子了!

至於賺錢,這年頭手裡捏著大把銀子,還不能賺錢嗎?

驛路錢莊還有官府信用背書,迅速成為橫跨東南的龐然大物。

從驛路錢莊中開戶,看著劃入自己賬戶的銀子,任福捏了自己大腿,確定不是在做夢。

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將蒸汽機制造出來!

報答於公子的知遇之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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