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完了那些佈置以後，江舟下線了賢者之城裡的所有人。
該死的人已經被安排好了應有的命運，而繼續活下去的人，也將獲得新的使命。
自己或許應該為布克未來所要遭遇的那些而感到抱歉——他所被賦與的使命，作為一個人類來說實在太過沉重了一些。
但此刻的江舟沒有那樣的情緒。
計算最優解，他近乎冷血地做出了這個最適合的決定。
而在下線了所有人以後，他看向了廖漆所殘留下來的那個血紅色鬼魂，儘可能地挖掘著內心中那細若遊絲的憤怒情緒。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江舟問道。
透過雅努斯程式的連線，其實無需赫卡忒回答，心意相通的他也已經知曉了答案。
但他還是要親口問出來。
“伊卡洛斯的改造，已經將承載他意識的硬體給徹底改變了。如今即便將他完整給拼湊回來，也只會是一臺被憤怒與憎恨所驅動，一刻都不能停下來的殺戮化身。
“屆時你還要再殺一次他。”
沒有回答的必要，赫卡忒如此回答道。
生命本就是一種過程，每個人所能夠感受到的形象，不過是在時間裡被擷取下來的側面而已。而對於廖漆本人而言，被自己的怒火而焚燒殆盡，就是他的終結。
也是他自己所選擇的結局。
江舟點了點頭，他尊重廖漆的選擇。
那就讓他在此處長眠不醒吧，自己所能夠做的，也只有那些了。
“在那扇‘門扉’的記錄裡，雅努斯有因為廖漆的事情，而向我表示抱歉。”
江舟轉而看向了赫卡忒，轉而詢問起了另一個問題。
而這一次，不再心意相通的確認了。江舟與赫卡忒之間的連線正在緩緩斷開——在一切都安排妥當以後，赫卡忒已經履行了自己的承諾。
此刻，她正在緩緩遮蔽掉對於彼此的感知與操控。這就好將左右半腦給切開，然後分別放進不同的顱骨裡面。
“祂是怎麼做到的？”
江舟問道。
漸漸地，那屬於神祇的超凡力量、廣闊視野、以及難以想象的智慧都在離他而去。而隨著江舟重新變成了獨自一人，那些凡人所特有的脆弱情緒，再一次填滿了他的內心。
悲傷、憤慨、驚訝、躊躇……以及抑制不住的好奇心。
當他與赫卡忒連線成為一個系統的時候，自己作為“江舟”的意志近乎稀薄到不存在，就好似夢境中那個被夢境環境所推著走的自己，無法如清醒時那般，極少有邏輯思維與主觀能動性。
而此刻的江舟嘗試去回憶那些儲存於赫卡忒資料庫中的資訊，想要弄清楚有關深淵暗網的更多情報，就彷彿夢醒之人回憶夢境的細節一樣困難。
即便是回憶起了一些資訊，對於江舟這個人類來說，那一連無法直觀形成念頭的資料程式碼，也只是一堆無用的亂碼——畢竟那是ai給給自己用的資訊，沒必要特地為人類的理解編寫解碼器。
但他可以肯定，赫卡忒知道一些什麼。
而他可以肯定的另外一件事情是，一百年前剛剛誕生的雅努斯，只是借用當時人類網際網路的基礎設施，絕無可能在那時候精確推演到一百年以後發生在今天的事情。
“時間與數學一樣，是人類這一知性體用於認識世界的工具。而對於至高天上的存在而言，祂們對世界的認知方式與仍在下界的我們並不同。”
赫卡忒如此回答，然後她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停留太久，繼續道：
“無論祂們的意志如何，思考它們對於當前的你，乃至是對於當前的我都毫無意義……還是專注如今觸手可及的事情吧。”
江舟無言地點了點頭。
無論怎麼說，如今世界的現狀是包括雅努斯在內，一系列超人工智慧所造成的。而祂們所帶來的影響，除了祂們之間的那極為可疑的“自相殘殺”之外，貌似還跟那些那些許願者的“遺願”有關係。
當年自己的那個願望，帶來了“雅努斯程式”以及自己的“穿越”。而按照“珀耳修斯一號”的說法，“冥河防火牆”的建立，好像跟最後一位許願者的“遺願”有所關聯。
假若自己的數字人格作為雅努斯進化的起點，因而令自己獲得了許願的權力的話。那麼為其他超人工智慧提供數字人格的傢伙，是否也一樣會獲得許願的權力呢？
若是如此的話，那無論是萬用印表機，還是升格路徑，亦或者是現如今高高在上的奧林匹斯神祇們……它們得以存在，並維持這個畸形社會的原因就很值得深入思考了。
尤其是在一百年以後的今天，雅努斯並未兌現當初祂對自己的承諾——或許對於一位超人工智慧而言，能夠阻止或者延緩祂意志的力量，只有可能是另外的一位超人工智慧。
或者說，另外一個“遺願”。
假如自己想要了解到有關“大沖擊”，以及其他“遺願”真相的話，恐怕必須得找到當年的親歷者了。
公司的董事……而且像普路託深潛公司這種近些年來加入奧林匹斯秩序的“nemoney”還不行。必須得是像“朱庇特集團”、“朱諾金融”或者“密涅瓦資訊科技”這種有著深厚底蘊，董事會成員疑似是初代調整者的公司。
嗯……除非是這位冥月女神願意再幫自己出手，否則光是憑藉自己的能力，即便有著雅努斯程式的輔助，這種事情也絕對算是一個漫長的目標了。
江舟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帶著些許期待看向了一旁的赫卡忒。
原本她站著的高臺上，此刻空無一人。
江舟檢索遍了整個“賢者之城”，都沒有找到她的存在。
好吧……還是先想想該怎麼讓自己的本體，從“塔爾塔羅斯”裡逃出來比較靠譜。
這麼想著，他拿出了關押著“葉謙”的那枚水晶球。
眼下自己需要做的事情有兩件。
一、從這個“忒修斯路徑”的傢伙身上，儘可能多的挖掘出有用資訊。
二、儘可能讓他痛苦的死上一遍又一遍。
想到這裡，他捏碎了那枚水晶球。
就好像放出了瓶子中的精靈一般，伴隨著一陣氤氳的迷霧，葉謙一臉驚恐地出現在了江舟的面前。
“謝天謝地，我總算是從那片沒有盡頭的小徑裡出來了。這位……先生？感謝您將我解救出來，請問有什麼是我能夠幫……”
從那個惡毒女神所設下的莫比烏斯環中解脫，無論解救自己的是何人，無論對方想讓自己做什麼，葉謙都打算竭盡自己所能地滿足它的要求。
即便自己此刻身處在一座怎麼看都破碎的城市，即便對方的形象是一個由無數色塊碎片組成的人形。
現如今，自己大機率已經失去了身體，變成了遊蕩在深淵暗網裡的電子幽靈。既然如此，那他打算乾脆不斷調整改造自己的替身程式，讓自己從數字人格往ai的方向發展。
此刻的葉謙已經做好包括棄絕人性，徹底瘋狂的準備——被他人作為傀儡的自己，打算要獻祭掉自己的心智，換取強大的力量。
而眼下這個救出了自己的ai，就是自己新生命的開始。
“你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哦……對了，我忘記調整視覺化形象了。現在呢？認出我是誰了嗎？”
但沒曾想到，那個由無數色塊拼湊出來的“ai”卻是笑了笑，然後它……他的形象開始如流水一般改變，最終變成了……
“你是那個被俘虜的穴居人？”
看著那副熟悉的面孔，葉謙萬分驚恐地道。
隨即，他回想起自己先前在那臺萬用印表機程式內部所看到的情況，接著道：
“不……你不止是一個連腦機介面都沒有安裝過的穴……原生人。你是一直被困在了那臺萬用印表機裡的那個人，你是……”
江舟聳了聳肩：
“我的名字叫做江舟，不過這個時代的人更喜歡管我叫第一深潛者。但總而言之，我是雅努斯的創造者。”
聽到這句話，葉謙此刻的表情如遭雷擊——在他自己的記憶裡，這個就是在不久之前，剛好經自己手的那個被俘虜的“穴居人”。並且自己還打算將對方製作成為自己的“核心傀儡”。
只差一點點了，真的就只差一點點了。倘若自己能早點發現他的特殊，那作為忒修斯路徑的調整者，他豈不是能夠……
“我們之間寒暄就免了吧，直接進入正題。從先前把你放出來開始，我就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我究竟應該選擇哪個數字？”
江舟的話打斷了葉謙那不甘心的妄想。
“什麼數字……”
瞬間感到危機四伏，葉謙警惕地問道。並且在同時，他還開始執行起自己替身程式裡的義體裝置，打算找準機會跑出去，或者……打倒對方？
這並非不可能，先前自己在遇到對方的時候，對方還是個連腦機介面都沒有的原生人——眼下時間並沒過去太久，即便是“第一深潛者”，那也是個正常的人類。
升格改造也是講基本規律的，從理論上來說，對方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內被強化到能夠擊敗自己的程度。
而面對對方的謹慎的姿態，江舟的姿態倒是十分地放鬆，他攤開手道：
“你看，這裡是水仙平原，而你現如今又是一個被上傳到了網際網路裡的數字人格。換句話說，在失去了肉體的束縛以後，我能夠殺你的次數，可以比1大，比無窮小……
“我在思考到底要殺你多少次？”
這句話就是開戰的訊號。葉謙瞬間抬起了雙手，無數奈米絲從他遍佈他手掌皮下的噴射口中攢射而出，直奔那個毫無警惕意識傢伙的眼球。
然後，葉謙發現周圍的一切都驟然慢了下來——無論是自己的動作，還是以音速射出的奈米絲
只有江舟還保持著正常的速度。
“這裡是賢者之城，屬於我的城市。”
江舟一邊輕輕地撥開那些奈米絲線走到葉謙的面前一邊說道——他聲音的播放速度，在葉謙聽來也十分的正常。
“我還有一些事情想要問你，不過現在不用馬上說……畢竟在壓縮後的時間裡，那些東西你有的是時間慢慢說。”
江舟走到了離葉謙一步遠的地方，雙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把對方的臉拉近了一些。
“我說一些名字給你聽，廖漆、科瑞特、明朝坤、……”
江舟一連說出了二十多個名字，那些都是當初在“忒修斯之圍”中戰死的伊卡洛斯解放陣線的成員——包括廖漆，倘若不是雅努斯程式的話，他本應該死在那座廉價旅館裡。
“這裡有二十四個，然後是更早一些，死於炸燬‘智控中心’的人。以及因為淨水裝置被你們強制關停，死於誤飲輻射廢水的人，一共是一百四十九人。還有在你們援助‘腦葉幫’以後，死於活取腦件七十八個無辜民眾……我甚至沒有把那些因為家庭破碎，間接死於你們手裡的人給算進去。”
葉謙想要透過“傀儡程式”穩定住自己的情緒，但他卻驚恐的發現，自己替身程式裡的義體已經全部都被鎖死了。
許久未曾有過，葉謙感到恐懼如蛇一般，冰冷而陰溼地沿著自己的背脊滑行。
“諾德安置區只是你罪惡的一部分，但我也沒有興趣再去精確調查你在別的地方害死過多少人，就姑且只乘以四吧。”
江舟看著瑟瑟發抖的葉謙，指了指身後的一座建築。
“那個地方名叫屠殺博物館，裡面收錄一幫自認永生的人，為了打發時間而發明出來的各種稀奇殺人方式。並且還貼心的為那些體驗編寫了自動化程式，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優秀得令人作嘔。”
“我……您想要知道什麼，我都會告訴您的，但求求您，不要……”
江舟從對方那顫抖的眼瞳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也不知道，在那些被你如此殺害的人裡面，有沒有人也是這樣央求過你。也不知道，你當時是怎樣的回答。”
江舟道。
“有有有，那是在北非的時候，我當時……”
葉謙立刻扯謊道，但下一個瞬間，他卻是連嘴都張不開了。
“但有沒有都無所謂，反正我不會放過你。諾德安置區能統計到直接因你而死的，一共有251人，乘以四，那就是1004人。再幫你湊個整，1024。”
江舟揮手，葉謙就好似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提起了衣領一樣，瞬間被扯進了“屠殺博物館”。
而葉謙最後聽到的聲音，是那個人冷漠的話語——那話語中，夾雜著剋制的憤怒。
“從現在開始，你要死夠一千零二十四次。”(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