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皮五花肉沉入沸騰水底，鍋蓋蓋上，蒸汽頂撞發出怦怦聲。
路揚緊繃肌肉低身檢視鍋裡的情況，其實能夠出鍋，但他不敢回頭。
背後的紅木餐桌上，顧清寒端坐著，視訊通話開始的時候並沒有人進來，還以為是沒人在，直到螢幕裡出現一張又一張人臉。
“我要不要換一身衣服？”顧清寒小聲問。
剛才的路家人都去換衣服了，她看著螢幕裡西裝革履，笑容可親，頭髮一絲不亂的叔叔阿姨們，不禁有些害怕。
她撥打視訊通話只是一時衝動，就像進群那天一樣，衝動過後總要付出代價。
——她還穿著睡衣，甚至不敢說話。
路家人的裝束太過正式，這樣的場面不應該出現在影片電話裡，更像是參加婚禮。
“小顧真漂亮，多穿一件吧，夜深了容易冷。”
“謝謝於姨。”
顧清寒看著畫面里正中央的那個女人，看起來五十出頭的樣子，臉上有歲月的痕跡，但不難看出年輕時是個美人，而她的畫面的右下角，文字是[於姨]。
——路揚媽媽。
她顯得有些緊張，過去的前段時間裡，她和路媽聊了很久，談天說地，拋棄血緣不談，絕對能稱得上母女情深，但那只是在網路。
而現在是第一次見面。
“叫路揚那臭小子去，這幾天忙來忙去的，也不知道給我們打打電話。”路媽又說。
顧清寒起身走到路揚身邊，切換外放，相機也切換到後置攝像頭，對著煮鍋。
“路揚還在給我煮東西......”顧清寒說，“我自己去吧。”
“別信路揚的鬼話，鍋裡肉都煮老了，沒有什麼菜是這樣煮的！他煮東西還是我教的，我能不知道？”路媽的聲音傳來。
“牛！”路揚轉過頭，用誇讚掩飾緊張，“真不愧是我老媽，隔著螢幕都能看出我把肉煮老了，我這就拿起來！”
路揚想拖延，但路媽明顯沒給機會，火眼金睛之下一切妖魔鬼怪現出原形。
“你先去幫小顧拿件衣服。”路媽說，“瞧給小顧瘦的，在電視上看不出來，現在一看還真是可憐，多給小顧吃些東西。”
“小顧是該多吃點。”
“於嫂說的在理。”
“小於說得對。”
親戚們好不容易得以發言，這次影片的主角是這對未來婆媳，他們只能附議。
以往在電視機和報告上看的顧清寒，所有人都覺得偏瘦，而當真正影片，所有人的臉放在一起比較的時候，只能說出一句太瘦。
儘管事業重要，工作重要，賺錢重要，可刨根究底還是要擁有個好身體。
“好。”
路揚點頭答應，而相機沒拍到的地方，顧清寒還在不斷用手勢示意哪裡有衣服。
她想過自己要去拿，但那頭的路媽盛情難卻，現在指派路揚，那這傢伙就一定要進去房間。
顧清寒脖子泛紅，那裡是新的，還沒有男人進去過。
如果不用手勢的話，路揚會亂動。
路揚離開，方向不是房間而是客廳，他停了下來，把沙發上的薄毯拿起，這東西剛好能夠包裹下她。
顧清寒豎起大拇指。
這想法真的絕，絕到能夠單身至今。
顧清寒接過毯子披上，忽然看到螢幕上十多雙眼睛巴巴地盯過來，像是等待她的發言。
“叔叔阿姨們都長得好好看。”顧清寒說得很僵硬。
她緊張了，哪怕在成千上萬的粉絲面前都不曾緊張，可在這些人面前卻開始胡言亂語。
怎麼回事？
在接通電話的下一刻，她就想著把這次影片當做演戲，甚至設計好了臺詞，可現在都忘了，臺詞和動作什麼都飛到了九霄雲外。
生硬的表達讓路家老小愣了一下，哪有準兒媳見到婆家人這樣打招呼的，可想到這是大家的第一次見面，無論怎樣都情有可原。
第一次去婆家炸廁所的都有，誇長相也稀奇不到哪去。
於是大家順著顧清寒的話，誇她長得好看。
氣氛融洽了許多。
“櫻桃肉來了。”路揚把菜端來。
顧清寒說了抱歉之後，就把手機遞給了路揚，她最開始只是想見見，見到了卻怎麼都開不了口。
路揚看到手機螢幕的時候，不由得愣了一下，“路家集團要上市敲鐘了？”
氣氛變得不和諧了。
“大了，談戀愛了，都敢開玩笑了，如果再小一些，看我不抽你幾巴掌。”路媽首先發表銳評。
“小於，不用你。”大伯在那頭撈衣袖，“我還記得路揚以前為了吃，把......”
“錯了。”路揚把錯誤認了下來。
“路揚在哪？”
手機裡傳來老人的聲音，她伸出頭來，滴咕了一句，“你婆娘呢？”
“奶奶。”路揚遲疑了一會，把手機攝像頭轉過去，對準顧清寒，“吃飯呢。”
“奶奶。”顧清寒也喊了一聲。
“你們這是在談物件，還是鬧彆扭呢？”奶奶的吐槽一針見血，“隔那麼遠。”
這話讓兩人無力反駁。
“不是......”
“不是什麼不是。”顧清寒閉掉麥，她移開頭，這個角度的她沒有被相機拍到。
“路揚，靠過來。”
她的語氣很嚴肅，像是老師在給學生闡述道理，而意思只是讓路揚靠近點，靠得再近一點。
那時路揚只覺得這個世界很離奇，它所有的常理都碎了，碎片像雨一樣落下來，永遠不會結束，他甚至覺得顧清寒是失了智。
又或者今晚本就是一個圈套，她挖了個坑，現在要拉著他跳下去，可深坑裡沒有尖銳的長釘，而是一朵嬌豔欲滴的花。
路揚把椅子移了過去，然而距離始終在三拳之上，似乎那是兩人無法逾越的雷池，一旦超越，上天就會降下雷罰。
“你在害怕，還是覺得差距太大？”顧清寒質問他。
她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你是優秀的創作人，是優秀的歌手，還能想出完美的，商業價值極高的營銷方桉......
你憑什麼害怕？
那些狗仔又憑什麼質疑你？
路揚疑惑地望著她，看著她把自己的左手拿起，搭在她的左肩。
“你要記住現在的姿勢，要微笑，要自信。”顧清寒盯著他的眼睛，“明天會用上，那是你想要的。”
明天？
是日期的明天，還是以後的意思？
路揚想不明白，甚至沒注意到顧清寒發紅的臉。
那一刻他只覺得左手被放在雲端，亦或是白雲將手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