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這是什麼?”高法醫用剪刀尖挑起死者食管內的一個異物,說:“曉春,來拍照。”

“我最看不得你們‘掏舌頭’了,太粗魯。”孟曉春皺著眉頭從觀摩間走進解剖室,說道。話雖如此,她拍照的時候,依然保持著專業的穩定性。

“黑色的異物,還有好幾處呢。”高法醫說,“不過這個可不好說,食管內壁黏附異物太正常了,而且你聞聞,死者是醉酒狀態,有嘔吐也很正常。”

“是啊,他老婆說他當天晚上是出去喝酒了,說不定還是醉駕呢。”郝東說。

“食管內有異物很正常,但是氣管裡有的話,就不正常了,對吧?”高法醫說完,又用剪刀剪開了氣管。

這一剪,發現沒有那麼簡單。死者的氣管內壁有明顯的充血跡象,也附著了一些黑色的雜質,還有少量的泡沫。高法醫想了想,用力擠壓了死者的肺部,隨著他的按壓,死者的氣管內又有一些泡沫湧了出來。

“啥意思啊?你說是溺死啊?”張法醫看到高法醫的動作,立即明白了的用意,說,“這不可能,死者的肺部沒有肋骨壓痕,這麼點泡沫,頂多算是嗆進去幾口水。還有,死者的胃內有不少食糜,都是乾燥的,不可能是溺死。”

“我也知道這麼輕微的嗆溺,不可能溺死,但是你不能否認死者生前有嗆溺的過程,對吧?”高法醫說,“還有這些黑色的雜質,你想到了什麼?”

張法醫翻著眼睛想著。

“顱內正常,除了顳骨巖部有些微出血,其他都正常,沒外傷。”高法醫說道。

“所有的溺水窒息徵象都存在,又有嗆溺的反應,也要考慮這個過程啊。”田春達說。

“可是,這種嗆溺,能作為死因嗎?”孟曉春問道。

“我們喝水的時候嗆了水或者游泳的時候嗆了水,可能都會出現這樣的徵象。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這種徵象是不能作為死因的。”劉法醫說,“可是,少不了有特殊情況啊!”

郝東點點頭,說:“我記得曾經有一條國外的新聞傳進了我們的微博,說是小孩子外出游泳的時候沒事,回家以後就出現了發熱、呼吸困難的症狀,只是家裡人當成感冒治了,結果小孩子死了。博主把這種現象翻譯成‘乾性溺死’。”

“這不是乾性溺死。”孟曉春說,“乾性溺死是指人在落水的瞬間,因為冷水的刺激,導致聲門痙攣、喉頭緊閉,這樣水進不了人體,空氣也進不了人體,活活被憋死。”

“對,這樣解釋很好記。”劉法醫笑著說,“博主因為不懂得法醫學知識,所以張冠李戴了。”

“那條微博我也看到過,我還以為是謠言呢。”孟曉春說。

“不,不是謠言。”劉法醫說,“這種死亡,叫作急性呼吸窘迫綜合徵,也就是專家們說的ARDS。人體受傷、嗆水後,微血栓、血管活性物質、炎症反應介質引起肺泡-毛細血管膜損害,產生肺水腫,肺泡上皮細胞損害,破壞了肺泡-毛細血管在血管屏障中的完整性,直接影響了肺泡表面活性物質的數量和質量,肺泡內的溺液又降低了活性物質的活性,引起了呼吸窘迫,甚至窒息死亡。這種疾病,有的很快,有的較慢,但一般都是在48小時之內發病。急性ARDS起病急,發展迅猛,預後差,死亡率超50%。發病的主要症狀就是發熱、呼吸困難等。如果發病急驟,會在很快的時間內就死亡。”

“你是說,死者就是符合ARDS,發病急驟迅速致死了?”田春達說。

“在排除了其它的死因後,雖然這種死因很少見,但一定就是真相了。”劉法醫說,“而且,死者身上受了這麼多的損傷,會更加容易導致ARDS的發生。”

“那你的意思是說,死者是在家裡嗆了水,出了門,被人家打了一頓,然後ARDS死了?”郝東說。

“不。”劉法醫說,“在家裡無論是喝水還是用水,都是乾淨的水,那死者食管、氣管裡的這些黑色雜質哪裡來的呢?”

“噴泉池。”郝東恍然大悟。

“對!”田春達說,“你剛才還在說死者的面部都是泥巴,可是你想過泥巴的顏色問題嗎?”

“哦,現場草坪的泥土是黃色的,而噴泉池裡的淤泥是黑色的。”郝東說,“他是在噴泉池裡嗆了水,導致ARDS的。看來,這個人還真是喝多了,要去噴泉池裡游泳嗎?或者是去喝水?”

“顯然不會。”田春達說,“你還別忘了,他身上有傷,是有被侵害的跡象的。”

“啊?你說,這是他殺?”郝東道。

田春達沒有說話,用止血鉗夾開了死者的口唇,指著死者的牙齒,說道:“剛才你清理了死者面部的黑色淤泥,但是口唇內部沒有清理,也幸虧你沒有清理。”

“口唇內側有黑色淤泥。”郝東說。

“不只是口唇內側。”田春達說完,從勘查箱裡找出了一根探針,塞進了死者的牙縫裡。隨著探針針頭的刺入,死者的牙齒後方被擠出了一些淤泥。

“牙縫裡有泥?”郝東說。

田春達點了點頭,說:“如果是死者自己跌進噴泉池的,可能會導致面部和口內有淤泥。但是他滿嘴的牙縫裡也有淤泥,一定是有一個力量,將他的頭摁進了淤泥裡,才會形成。”

“那麼髒的水,想想就噁心,這人也太狠了。”孟曉春搖了搖頭。

“那是怎麼摁他頭的呢?摁他的頭,沒留下損傷嗎?”郝東問道。

田春達轉頭看著高法醫,高法醫一臉茫然,說:“沒啊,頭皮和項部都沒有損傷。”

田春達見高法醫還沒有開始縫合頭皮,於是走了過去,掀起死者的枕部頭皮說:“你看,死者的枕部頭皮全是暗紅色的。”

“那是正常的啊,根據報案人的描述,死者被發現的時候,就是仰面躺在草坪上的。”高法醫說,“根據屍斑形成的原理,枕部到項部之間,就是低下未受壓處,所以這裡的頭皮,盡是屍斑啊。”

“對啊,就是因為有屍斑的掩蓋,所以我們沒有發現控制死者頭部造成的損傷。”田春達說,“但是,肯定是存在的,只是我們找不到了而已。”

“被人打了一頓,然後把頭摁進了汙水池裡。”郝東說,“多大仇啊。”

“也是這個人的一系列行為,導致了死者ARDS急性發作,而要了命。”田春達沉吟道,“不過,不得不說的是,這種死亡,是有很大的偶然性的。”

10

離開解剖室,回到案發現場。田春達對安義刑警說,“你的足跡看得怎麼樣了?”

安義揮了揮手,說,“足跡太多了,我們正在分門別類,把這兩百多個足跡整理一下,不過這樣看,新鮮的也不少。”

“那也是有用的,不能認定,還不能排除嗎?”田春達說。

“對,能排除。”安義說,“我們試了試,只要走進這片草坪,一定是會留下足跡的。”

“那就成了。向海洋呢?”田春達又問。

“向海洋還在分析影片,量比較大,需要時間。”

劉所長突然走了過來,說,“不過,我估計也用不著他分析了,因為案子就要破了。”

“破了?”幾個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這個時候,刑警們的心情是複雜的,一方面為破案而感到高興,另一方面因為不是靠技能破案而感覺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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