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跑堂兒的一旁看了,也嚇得舌頭伸了出來,半天收不回去。獨有盧公子看得心裡反倒加上一層為難了。什麼原故呢?他心裡的意思,是怕那女子進他屋裡來。這個當兒,要說我不用這塊石頭了,斷無此理;若說不用你給我搬,大約更不會行。況且這等一塊大石頭,兩個笨漢尚且弄它不轉,她輕輕鬆鬆地就把它撥弄躺下了,這個人的本領,也就可想而知。這不是我自己“引水入牆”麼?只急得他悔焰中燒,說不出口,在滿院子裡幹轉。

那女子把那石頭撂倒在平地上,用右手推著一轉,找著那個關眼兒,伸進兩個指頭去勾住了,往上只一提,就把那二百多斤的石頭碌碡,單撒手兒提了起來,向著更夫說道:“你們兩個也別閒著,把這石頭上的土,給我拂落淨了。”

兩個人答應了一聲,連忙用手拂落了一陣,說:“好了。”那女子才回過頭來滿面笑容地向盧公子道:“尊客,這石頭放在哪裡?”

盧公子羞得面紅過耳,答應了一聲說:“有勞,就放在屋裡吧。”

那女子聽了,便一手提了石頭,上了臺階兒。一隻手撩起了布簾,跨進門去,輕輕把那塊石頭放在屋裡南牆根兒底下,迴轉頭來,氣不喘,面不紅,心不跳。眾人伸頭探腦地向屋裡看了,都心裡稱奇。

看熱鬧的這些人,三三兩兩,你一言,我一語的猜疑議論。盧公子見那女子進了屋子,便走向前去,把那門上的布簾兒掛起,自己倒閃在一旁想著好讓她出來。誰想那女子放下石頭,把手上身上的土,拍了拍,抖了抖,一回身就在靠桌兒的那張椅子上坐下了。盧公子一見,心裡說道:“可怎麼好?怕她進來,她進來了;盼她出去,她索性坐下了!”心裡正在為難,只聽得那女子反客為主,讓著說道:“尊客,請屋裡坐。”這公子欲待不進去,行李銀子都在屋裡,實在不放心;欲待進去,和她說些甚麼?又怎生的打發她出去!延擱了半晌,忽然靈機一動,心中悟將過來:“這是我粗心大意。我若不進去,她怎得出來?我如今進去,只要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她難道還有什麼不走的道理不成?”

要說這非凡的女子是什麼人呢?她就是梅雲。

盧公子一進屋子,便忍著羞,向那女子恭恭敬敬地作了一個揖,算是道個致謝。那女子也深深地還了個萬福。二人見禮已畢,安公子便向那背袋裡拿出兩吊錢來,放在梅雲跟前,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梅雲忙問說:“這是什麼意思?”

公子說:“我方才有言在先,拿進這塊石頭來,有兩吊謝儀。”

那女子笑了一笑說:“豈有此理!笑話兒了!”

因把那跑堂兒的叫來說:“這是這位客人賞你們的,三個人拿去分了吧。”

那兩個更夫正在那裡平墊方才起出來的土,聽見兩吊錢,也跑了過來。那跑堂兒的先說:“這我們怎麼倒穩吃三注呢?”

那女子說:“別囉嗦!拿了去,我還有事呢。”

三個人謝了一謝,兩個更夫就和跑堂在窗外分起來。

公子見那女子這光景,自己也知道這兩吊錢又給錯了。才待訕訕兒地躲開,那女子讓道:“尊客請坐,我有話請教。請問:尊客上姓,仙鄉那裡?你此來自然是從上路來,到下路去,是往那方去,從何處來?看你既不是官員赴任,又不是買賣經商,更不是覓衣求食,究竟有什麼要緊的的事情,為什麼伴當也不帶一個出來,就這樣孤身上路呢?請教!”

盧公子聽了頭一句,就想起老人囑咐的“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的話來了。但這姓卻不好更改,便直截了當地說:“我姓盧。”說了這句,緊接著就把去往北京,改了個方向兒,說成前往河南。又說:“我是保定府人。我從家鄉來,到河南去,打算謀個館地作教師。我本有個夥伴在後面走著,大約早晚也就到。”

那女子笑了笑說:“原來如此!只是我還要請教,這塊石頭又要它何用?”

公子聽了這句,口中不言,心裡暗想道:“這可沒的說了!怎麼好說我怕強盜看道兒的,要頂上這門,不准你進來呢?”只得說:“我見這店裡串店兒閒雜人過多,不耐這煩擾,要把這門頂上,便是夜裡也謹嚴些。”自己說完了,覺著這話說了個周全,遮了個嚴密,這大概算得“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了。

只見那女子未曾說話,先冷笑了一聲,說:“你這人怎麼這樣枉讀詩書,不明世事?你我萍水相逢,況且男女有別;你與我無干,我管你不著。如今我無端的多這番閒事,問這些閒話,自然有個緣故。我既這訴苦苦相問,你自然就該侃侃而談;怎麼問了半日,你一味的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你把我作何等人看待?”

盧公子長了這麼大,大約除了受父母的教訓,還沒受過這等大馬金刀的排揎呢!無奈人家詞嚴義正,自己膽怯心虛,只得賠著笑臉兒說:“說那裡話!我盧某從不會說謊,更不敢輕慢人,這個還請原諒。”

那女子道:“這輕慢不輕慢,倒也不在我心上,我是天生一個多事的人:我不願做的,你哀求也是枉然;我一定要做的,你輕慢些兒也不要緊。你若說你不是謊話,等我一樁樁的點破了給你聽:你道你是保定府人,聽你說話,分明是京都口吻,而且一身的京都勢派,怎的說倒是保定府人?你道你是往河南去,如果往河南去,從上路就該岔道,如今走的正是山東大路,奔江南江北的一條路程;若說你往江南、淮安一帶還說得去,怎的說倒是往河南去?你又道你是到河南作教師,你自己自然覺得你斯文一派,象個教師的樣子,只是你不曾自己想想,世間可有個行囊裡裝著兩三千銀子去找館地當教師的麼?”

公子聽到這裡,已經打了個寒噤,坐立不安。那女子又一笑說:“你想,難道你這些話都是肺腑裡掏出來的真話不成?”

一席話把個盧公子嚇得閉口無言,暗想道:“怎麼我的行蹤她知道的這訴詳細?據這樣看起來,這人好生奇怪,不知是給什麼強盜作眼線的,要不就是個大盜,從京裡就跟了下來。果然如此,就是諸一官來也未必中用。這可怎麼是好呢?”

又聽那女子說:“再講到你這塊石頭的情節,不但可笑可憐,尤其令人可惱。你道是怕店裡閒雜人攪擾,你今日既住了這座店,住了這間房,這塊地方今日就是你的產業了。這些串店的固是討厭,但常言道:‘無君子不養小人'。這等人喜歡的時候,付之行雲流水也使得;煩惱的時節,狗一般的可以吆喝出去,你要這塊石頭何用?再要講到夜間嚴謹門戶,不怕你腰纏萬貫,落了店都是店家的干係,用不著客人自己費心。況且在大路上大店裡,大約也沒有這樣的笨賊來做這等的笨事。縱說有銅牆鐵壁,擋的是不來之賊,如果來了,豈是這塊小小的石頭擋得住的?如今現身說法,就拿我講,兩個指頭就輕輕兒的給你提進來了,我白日就提得了來,夜間又有什麼提不開去的?你又要這塊石頭何用?你分明是誤認了我的來意!妄動了一個疑團,不知把我認作一個何等人!因此我才略略地使些神通,作個榜樣,先打破你這疑團,再說我的來意。怎麼的你越發的左遮右掩、瞻前顧後起來?尊客,你不但負了我的一片熱腸,只怕你還要前程自誤!”

大凡一個人,無論他怎樣的理直氣壯,足智多謀,只怕道著心病。如今盧公子正在疑鬼疑神的時候,遇見了這樣一個神出鬼沒的角色,一番話說得言言逆耳,字字誅心,叫那盧公子怎樣開口;只急得他滿頭是汗,紫脹了麵皮,倒抽口涼氣,乜的一聲哭了起來。

梅雲見了,不覺呵呵大笑起來,說:“這更奇了!鐘不打不響,話不說不明,有話你就說呀!怎麼哭起來了呢?再說你也是大高的個漢子咧,並不是小,就是小,有眼淚也不該向我們女孩兒流哇!”這句話一說,這位書生索性鳴嗚咽咽地痛哭起來。

梅雲道:“既這樣,讓你哭。哭完了,我到底要問,你到底得說。”

公子一想:“我原為保護這幾兩銀子,怕誤了老人家的大事,所以才苦苦地防範支吾;如今她把我的行蹤,說出來如親眼兒見的一般,就連這銀子的數目她都知道,我還瞞些什麼來?況且看她這本領心胸,慢說取我這幾兩銀子,就要我的性命,大約也不費什麼事;或者她問我情況,果真有個道理也未可知。”左思右想,事到至此,也不得不說了。他便把他父親怎的半生苦讀,才得了個榜下知縣;怎的被那上司因不託人情,不送壽禮,忌才貪賄,便尋了個錯縫子參了,革職拿問,下在監裡,帶罪賠修;自己怎的丟下功名,變了田產,去救父親這場大難;怎的上了路,幾個家人回去的回去,沒來的沒來,臥病的臥病,只剩了自己一人;打發騾夫去找諸一官夫婦,怎的又不知來也不來,一五一十從頭至尾,本本源源,滔滔滾滾的對那女子哭訴了一遍。

梅雲不聽猶可,聽了這話,只見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腮旁烘起兩朵紅雲,頭上現出一團煞氣,口角兒一動,鼻翅兒一扇,那副熱淚,就在眼眶兒裡滴溜溜的亂-轉,只是不好意思哭出來。她便搭訕著理了理兩鬢,用袖子把眼淚沾幹,向盧公子道:“你原來是位公子。公子!你這些話,我知道了,也都明白了。你如今是窮途末路,舉目無親。便是你請的那諸家親戚,我也知道些訊息,大約他絕不會來,你不必枉等。我既出來多了這件事,便在我身上,還你個人財無恙,父子團圓。我跟前還有些未了的小事,須得親自走一趟。此時才不過午初時分,我早則三更,遲則五更必回;倘然不回,便等到明日也不為遲。你須要步步留神,第一拿定主意。你那兩個騾夫回來,無論他說諸家怎樣的個回話,你總得等見了我的面,再講動身。要緊!記住!”說著,叫了店家拉過那馬兒騎上,說了聲:“公子保重。我走了!”一陣電卷星飛,霎時不見人影。

半天公子還站在那裡呆望,悵悵如有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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