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汾站在陽渠南岸的街道上,和無數翹首以待的民眾一樣,都在望著那高高升起的吊橋。

洛陽外城雖然沒有城牆,但其中三面同樣被分割開來,西市外是天子後苑,有上林苑、廣成苑、平樂苑、顯陽苑、西苑、鴻得苑等等,白馬寺就處於顯陽苑與西苑中間的街道上。

而南面是普通居民區,雖然也有太學、靈臺、明堂之類的官方機構,但洛陽的普通民眾,基本都會居住在城南,因此他們要去城東城西兩側的市場,就得透過兩側的護城河,如去西市要經過洛水吊橋,去東市要經過陽渠吊橋。

每天早上辰時,就是吊橋落下的時候。

隨著嘎吱一聲巨響,連線著南城與東城的巨大吊橋緩緩落下,無數要去東市的粟市購買食物的民眾排著隊伍,陸陸續續走到了橋上,進入了東市。

東市外圍用一圈木質柵欄圍攏起來,柵欄上貼著通緝告示,當馬汾看到侯栩的名字出現在裡面的時候,瞳孔微微一縮。

告示下面寫的賞金實在太多了,為了找到侯栩,張讓出了一百萬錢,對於任何一個東漢民眾來說,這都是一筆一輩子無法企及的鉅款。

一瞬間的貪心僅僅只是稍縱即逝,因為馬汾知道,自己作為司隸原本的黃巾小將,歸屬於大方渠帥馬元義手下,屬於朝廷不可能赦免的那一群人。就算自己去舉報了侯栩,可能拿不到這筆賞錢,就得被押去刑場。

而且侯栩帶著他們回到洛陽後,就讓他們分散藏進了難民當中,採取了以前張角命令他們做內應時候的單線聯絡方式,馬汾自己也是聽從另外一位黃巾將領的指示,他自己也沒法找到人。

跟著人流進入東市,馬汾在洛陽也待了有些年頭,熟門熟路地一路往北,穿過了人潮擁擠的粟市,來到了中東門外的馬市。

一靠近騾馬榷場,就能聞到一股刺鼻的馬糞味,各式品種的駿馬在分隔成一間一間的木圍欄中打著響鼻,欄杆上掛著樹皮製成的掛牌,上面用刻刀雕刻了產地及馬的雌雄、年齒。馬販子則站在一旁,向路過的每一個人吆喝自己馬匹的優點。

戰亂年代馬的售價也如糧價一樣飛漲,特別是像那些有錢的世家豪強,不管是用來組建一支可以抵禦賊寇的力量,還是當成運輸工具準備帶著糧食錢財藏去山裡構築塢堡,馬匹都是最好的選擇。

馬汾卻對這裡的馬匹沒有任何興趣,因為他也沒錢買。司隸黃巾還沒開始起義就被撲滅,他們不得不轉到地下,生存都是個問題,更何況其它沒必要的消費。

在市場晃悠了半天,馬汾總算是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他要找的人——那是一個鬍子邋遢,一身酒味的乾瘦老頭,躺在榷場最裡面的角落的一張涼蓆上,身邊還放著一罈酒,雖然滿身稻草屑,卻依舊有些怡然自樂的味道。

“這馬可有主人?”

馬汾拍著一匹馬的馬背大聲詢問。

榷場裡錯落分佈了數十頭驢騾馬,就算是馬,也只是不值錢的駑馬,所以地理位置不太好,這也側面說明這個榷場的主人只是個普通的小馬販,沒有什麼太大的實力。

但整個榷場的人都知道,孫老頭雖然喜歡賭,導致他的生意一直做不了太大,可若說起門路,整個東門馬市誰不知道他訊息靈通路子野?

畢竟要是你在這一行業待上六十年,你也能成為這個行業的翹楚。所以如果有大筆生意,很多人也願意來找他。

孫老頭正躺在席子上晃悠著二郎腿,聽到外面喊話,一咕嚕從涼蓆上爬起來,一路小跑過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苞米般的大黃牙,點頭哈腰道:“這位客人,看上了哪匹馬?”

馬汾平靜地問道:“你這裡就只有這幾匹駑馬嗎?”

“客人是想要好貨?”

孫老頭眼睛發光,看眼前的人穿著打扮一般,沒想到是有大生意上門。

雖然是戰亂年月,各路豪強都想要馬匹。但可惜的是洛陽的馬沒辦法出去,外面到處都亂,長途生意沒法做,對於馬市是一個巨大的損失,孫老頭已經很久沒有接到什麼像樣的大單了。

“我想要五百匹馬。”

五百匹?

孫老頭心裡竊喜,臉上卻苦著道:“這.....”

“怎麼,很為難嗎?”

“倒不是為難,這五百匹中原馬我也得湊,需要一段時間,而且現在馬匹價格漲得很快,這定金.....”

“我不要中原馬,我要草原馬。”

“客人莫不是在消遣小老兒吧。”

孫老頭臉色微變。

漢朝的馬分兩種,一種是中原馬,一種是草原馬。

中原馬的產地大多是在益州、司隸兩地,比如東漢在益州就有數處馬苑,司隸的河內河東二郡也都有牧場。

這兩地產出來的馬個頭比較小,但耐力極佳,大多用來幹活。比如後世雲南四川的茶馬古道,用來走貿易路線運輸商品的馬匹,就是雲南四川產的中原馬。

而草原馬的產地則在雍涼並幽四州,靠近草原邊境,這種馬長期奔跑馳騁,因此爆發力驚人,跑得極快,成為了戰馬的主要來源。

在馬市,同樣是馬,中原馬和草原馬的價格天差地遠。

因為中原馬就是常人所知的駑馬,一匹駑馬價格在數千錢到萬餘錢不等,沒兩年活頭的老駑馬甚至只需要一兩千錢就能買到。

而一匹戰馬的價格,根據年齡、雌雄、品種的不同,便宜的數萬錢,貴的甚至能達到一兩百萬錢。

像赤兔那樣的汗血寶馬,一匹的價格更有可能在五百萬錢以上。

五百匹駑馬好拿,五百匹戰馬,孫老頭哪怕捨棄了老臉,去找門路拿貨,光成本就得先墊進去數百萬錢。更何況最近朝廷查得緊,幾匹還好說,幾百匹,簡直是要他的老命。

然而馬汾卻根本不吃他那一套,目光陰冷地在他身上掃視了一圈,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孫老先生莫不是忘了,前些日子你還信誓旦旦地說有。”

“前些日子還有?”

孫老頭細細琢磨了這句話,忽然駭然色變,酒勁消了大半,驚恐地道:“你是......”

這事都過去快半年了,當初發現來訂購馬匹的大客戶就是被朝廷車裂的反賊馬元義的時候,一開始孫老頭十分害怕,甚至已經做好了帶著一家老小逃跑的準備。

可提心吊膽了一兩個月,朝廷沒人來抓他,黃巾的人也沒有再找過他,事情似乎已經平息,孫老頭自己也都快忘了這件事。

沒想到過了這麼久,他們竟然還是找上了門來。

“孫老先生應該記得,我們當初可是給了二百萬錢的定金,你這做生意,怎麼可以言而無信呢?”

馬汾目露兇光,咄咄逼問。

孫老頭吱吱唔唔道:“是你們的人後來不過來取馬,怎麼能說是我言而無信呢。而且這定金交了你們卻忽然毀約,這是你們的問題,按照規矩,定金是不退的。”

“定金的事情好說。”

馬汾低聲威脅道:“你賣五百匹戰馬給我們,有契約為證,你說朝廷若是知道了,會怎麼處理你?”

孫老頭臉色驟變:“我也是受了你們的矇蔽,若早知道你們.....我怎麼可能會賣馬給你。而且就算你去告發我,你也會死,大家何必魚死網破?”

“我怎麼可能會死。”

馬汾咧嘴一笑:“我的身份清白,查不到跟他們有任何瓜葛,只是碰巧撿到了一張契約而已,上報給朝廷,有功無過,你說呢?”

孫老頭臉色陰晴不定,渾身開始發抖。

過了片刻,他才苦笑道:“你到底想怎樣,小老兒愛博戲,那筆錢已經輸了大半,現在就只剩下三四十萬錢,我全給你就是,若是不夠,你看這裡的東西能抵多少,你都拿去抵債。”

“我不要錢。”

馬汾平靜地道。

“那你要什麼?”

孫老頭如篩糠般抖動,不要錢難道要命?

“要十匹馬。”

“十匹馬?”

“是。”

“戰馬?”

“五匹戰馬,五匹駑馬。”

“好,這好辦。”

孫老頭舒了一口氣,說道:“十匹馬我還是能弄到,如此就一言為定,客人明日來取即可。”

馬汾盯著他看了幾秒鐘,忽然笑了起來,陰冷地說道:“老先生,你是個聰明人,我希望你不要做傻事,不然德安裡獨柳巷第三棟宅子,你的一家老小,命可留不住。”

這番話聽得孫老頭汗如雨下,連連點頭:“明白,明白,那張契約?”

“明日給你。”

說罷馬汾轉身離去。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孫老頭惴惴不安。

其實一開始他也想過報官,看能不能獲得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可人老了都怕死,給反賊售賣武器裝備是同等的謀逆死罪,按照株連的下場,要夷滅三族。

孫老頭不敢賭官府會不會放自己一條老命。

更何況五匹普通戰馬和五匹普通駑馬,價格在二十萬錢左右,二十萬錢買自己一條命,這個要求不過分。

而且現在人家還掌握著自己一家老小的命,想起自己的兒孫,孫老頭就更加不敢起小心思。

現在他只祈求馬汾言而有信,馬給他之後,把契約還給他,雙方再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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