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顧硯的表情一滯,隨即變的複雜,拿起保溫杯喝了口,壓壓驚。

十五年前,沈饒十歲。

也是那時。

沈家父母車禍身亡,沈家翻天覆地,龐大的沈氏財團差點大廈將傾。

是早就放權頤養天年的沈老夫人,重新擔起大任,才將一切穩住。

當年,沈饒被救出後,再也不見曾經的活潑開朗,變的沉默寡言,整日被噩夢纏身,肉眼可見的消沉瘦弱。

沈老夫人只好找到他的老師,將沈饒那段記憶催眠封存。

催眠的效果很好。

沈饒恢復成,曾經那個矜貴恣意的沈家太子爺,除了留下些怕打雷之類的小毛病,沒有其他問題。

只是,今天怎麼突然提起這件事。

沈家父母的死不是秘密。

但沈饒有記憶斷層這件事,知道的除了他自己,還活著的只有兩人。

沈老夫人和得到老師真傳的他。

顧硯打量著他的神色。

可惜看不出什麼,只好放下保溫杯,斟酌道。

“怎麼問這個,難道你想好,要封存關於祁煙的記憶?”

治療期間。

他就建議過沈饒可以這麼做,不過遭到了他的強烈反對。

寧願痛苦,也不願意忘記祁煙。

沈饒聽到熟悉的名字,驀然笑了,無神變的生動,唇瓣銜著繾綣溫柔。

“我怎麼捨得。”

祁煙是最難割捨的,他到死也不能忘了她。

“那你……”

“我要解開十五年前的催眠。”

沈饒抬起深邃的黑眸,一字一句道。

那裡似照不進光,連顧硯心都咯噔了下。

他沒有問為什麼,只是沉默,本來還殘留的睏意這下全醒了。

沈饒將熱茶放下,認真道。

“顧硯哥,我有一定要知道的事,只有你可以破秦老的催眠。”

顧硯摘下眼鏡,揉著酸脹的眉心,緩緩道。

“饒哥兒,這不利於你的病情,現在不是憶起那些的時候。”

“我知道,不過時間不多了。”

見沈饒這副頑固不靈的樣子。

他嘆氣,將眼鏡戴上。

“我可以給你解開,但是你要想好。”

沈饒向來是個有主意的,只要做出決定,不管如何都會去實現。

他不想惹的沈饒又發作,只能盡力提醒。

“我想好了。”

沈饒的音量很輕,但很清晰。

顧硯看了他許久,才無奈的搖頭,起身準備。

這會兒。

心理診療室只剩沈饒一人,他久久凝視著將外面景色框住的窗戶,心如同死了般平靜。

半個小時後。

沈饒躺在沙發椅上。

在顧硯一聲彈指響起時,閉上了眼,睫羽在眼下灑下小片陰影,面容平和,整個人陷入深度沉睡。

一個小時後。

在顧硯溫潤聲音的引導下,他眉峰緊蹙起,本就不算好的臉色更差了,冷汗逐漸從額頭浮現,掠過下頜線往下滴。

兩個小時後。

連顧硯都出了層薄汗,沈饒渾身跟被從水裡撈出來一般,他突然起身,攥著窒息般撕裂的胸口,劇烈的喘息著,他眸色恍惚深冷,薄唇毫無血色。

顧硯上前,急切勸道。

“不能再繼續了,你現在情況很危險。”

催眠進行中忽然驚醒,這就是本能在自我保護,強烈反抗外力干涉。

如果繼續,可能會對神經有損傷。

沈饒緊抿著唇,等到窒礙感退去,才闔上雙眼,梳理細碎的記憶,痛苦、鮮血、淚水、恐慌、自責。

十五年前琳琳散散的記憶情感,衝擊著他的神經末梢。

乾涸的薄唇微張,聲音艱澀。

“繼續,就差一點。”

馬上他就看到了。

“……”

顧硯拗不過他,只好繼續。

又是漫長的一個小時。

沈饒醒來後,沒有上一次激烈。

盯著天花板許久沒有出聲,好像失去了發聲的能力,臉色白的嚇人。

這樣的沈饒。

像是十歲時,被救出後知道父母因他去世,眼神死寂,被小聲議論淹沒的孩子。

他沉默著踉蹌起身,高大的身影,此時背有些彎,但又瞬間強撐著直起來。

只是幾分鐘。

又變回那個陰鬱冰冷的男人,除了眼角微紅,再看不出半點破綻。

顧硯注視著他那些細微的變化,在沈饒要離開時,開了口。

“饒哥兒,你還有我們。”

不要硬撐。

雖不及顧青跟他關係好,但顧家跟沈家是世交,他們自小一同長大。

顧硯一直當他是親弟弟,也心疼,這個好似一直在離別的‘孩子’。

沈饒披上外套回頭,薄唇緩緩勾起弧度,那股冷褪去些。

“謝謝。”

“顧硯哥,今晚的事不要告訴我奶奶。”

“……好。”

顧硯送他出去。

目光追隨著黑色孤寂的背影,在雪中漸漸遠去,直到轎車開走,留下比周圍稍淺的積雪,還有蜿蜒頃刻被覆蓋的車輪印。

抬頭望向正升起的天光,雪影被照透。

他撥出口熱氣,眼鏡瞬間被薄霧蓋住。

視野模糊,只好摘下,邊擦邊往裡屋走去。

……

沈饒上車後,沒說目的地,只讓司機往前開。

過了路口,才睨著車窗外凝結的冰花,狀似無意道。

“出海了嗎?”

“剛上船,已經開始航行了。”

坐在副駕駛的陳懷,恭敬彙報。

“看好,不要讓她回來。”

說完這句話。

沈饒再次恢復沉默,側著臉看不清神色。

陳懷在後視鏡覷他,躊躇幾下,實在憋不住道。

“您為什麼不告訴祁小姐?”

雖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但最近發生的事,他也有所耳聞。

既然祁小姐是來保護自家老闆的,他覺得完全沒有送走的道理。

沈饒仰首,透過後視鏡,直視陳懷的眼睛,那幽深的黑眸,如尖銳的冰刺。

陳懷身體比腦子反應的快,慌忙收回視線。

沈饒微垂下眼,撫著手上祁煙送他的腕錶,聲音清冷平穩。

“這本就是我的事,她不應該為我冒險。”

祁煙差點中槍,就夠他心悸恐慌,何況是知道背後有這麼大麻煩。

她不該為他遭遇半點危險,也不該趟進這灘渾水裡。

就算她背景再大,子彈也不會長眼,被逼到絕境的人,也會拼命咬下對方的肉。

沈饒拇指摩挲著星空盤的表面,眼中是眷戀柔和,眼底是狠絕瘋狂。

“去老宅。”

說完,他抬起手,在表腕側輕輕親了親,好似她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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