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他也哭累了。
祁煙出來時,沈饒已經裹著被子蜷縮在床上睡著了。
她杵在床邊靜靜看他許久,被淚水浸紅的眼眶、臉頰,冷白脖頸上醒目的掐痕,以及……
被欺負狠了的亂糟糟身軀。
祁煙垂下眼簾,想:
其實當時她是氣得想按著他揍的,但沒下去手,又實在失去理智,不知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她在寂靜的室內長長嘆了口氣,多拉起另一張被子俯身幫他妥帖蓋上。
睡得昏沉的沈饒模糊間,好似聞到摻雜淡淡煙味的清冽氣籠罩他。
本睡得不安穩的覺,逐漸平穩下來。
沈饒醒來時感覺渾身乾爽,脖頸和身上的傷也上好了藥,衣物柔軟的面料貼著面板,他昨天的衣服又被扯碎了,這是件新的。
而罪魁禍首正坐在床邊翻著那本小語種的書。
“醒了?”
她抬眸,又恢復之前的平靜淡然。
彷彿跟昨晚冷著臉要睡他的傢伙是兩個人。
“……嗯。”
沈饒喉頭髮聲,悶悶地回。
“醒了就吃點東西吧。”
祁煙指剛拉來的床上桌,上面熱氣騰騰的粥散發清香。
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祁煙不說話了。
沈饒差點沒一口氣被她這悶葫蘆樣憋死。
“你就沒什麼想對我說的?”
祁煙思忖道:“我在這裡讓你倒胃口了是嗎?我先離開。”
眼見她真要走,沈饒又一枕頭砸到她背上:“你給我滾回來!”
“……”
枕頭很軟,打在身上對祁煙來說連撓癢癢都不算。
她彎腰撿起枕頭,走到床邊,本能地低眉順眼道:“別生氣了。”
在這地方誰敢對祁大小姐大小聲,還能讓大小姐低聲下氣地哄,也就他沈饒了。
“我沒生氣,”沈饒撥出一口氣,指床沿,“你坐下,我們聊聊。”
“你先吃點東西吧。”
“聊完再吃。”
“先吃東西。”祁煙不讓步。
“……”
沈饒能怎麼辦。
他也就看著陣仗大,在祁煙面前就是個皮硬的軟柿子,一捏就沒氣焰了。
“你餵我吃。”
他提要求。
“你不是不想看到我嗎?”祁煙說。
“你不要故意找事!”沈饒咋呼道。
祁煙沒伺候過人吃東西,拿過碗在掐著沈饒嘴巴給他灌進去和用勺子一點點喂中難以抉擇。
但觸及到沈饒死死盯著她的視線,默默選擇了後者。
灌進去怕是會氣成氣球飛起來吧。
祁煙舀出一勺粥喂他:“吃吧。”
沈饒張口嚥下後說:“祁煙,我嗓子好疼。”
“……”她睫毛顫了顫,持瓷勺的手收緊,“我很抱歉。”
“你失憶前不可能會這樣對我,”沈饒說,“你跟我在一起之前,我再怎麼惹你生氣,你也不會這麼對我。”
“是,是嘛……”
祁煙無意識攪著粥。
沈饒自顧自地說:“剛開始在一起你睡眠一直很淺,後來你睡得就熟了,我想你是真的信任我了。”
他甜甜笑了下:“我很開心。”
沈饒這人別的不多,就對祁煙的事格外敏感。
最開始背地裡為她做的事,也不愛在祁煙面前顯擺,怕她有心理壓力。
後來知道她不需要勢力上的幫助,也沒閒著一聲不吭地做了很多不起眼的事。
比如去調製睡眠香薰,學習頭部按摩。
暗戳戳只希望她能睡個好覺。
到現在他也沒拿任何事在她面前邀過什麼功。
他愛的聲音很大,做得很多。
動靜卻很小。
祁煙聽著他講述他們一起睡覺時發生的事。
同床共枕的每個日夜。
就只是單純的蓋棉被純聊天。
原來,她跟人在一起是那樣嗎?
“祁煙。”沈饒喚她。
正喂他的祁煙:“嗯?”
沈饒眼角紅了:“你從昨晚那樣,變成五年後的淺眠該受了多少苦?”
‘噠。’
瓷勺落進碗裡。
沈饒苦澀的淚也一同落了進去。
昨晚他就想明白了。
祁煙不會只因為被他不小心吵醒而那麼生氣,她不是那種人,即便沈饒不知道具體發生過什麼,但他知道一定很不好受。
她睡不好,她過不好,她瘦了,她很悲傷。
心像是撕開一道口子。
“你都不知道說嗎?你都不知道哭嗎?”
“……別,別哭了。”
祁煙手忙腳亂地擦他的淚。
止不住啊,好似在幫她哭,幫她宣洩一樣。
明明是她欺負了人家,這人卻在替她委屈,替她疼,替她…哭。
沈饒只要一想到,剛認識祁煙那會兒,她就是現在這樣,心裡藏了數不清的事,還有可能每晚噩夢纏身。
而他什麼都不知道。
整天像個二傻子一樣沉浸在幸福裡傻樂,他就難受得不行。
“你這種笨蛋早晚被自已憋死!人的承受能力有限,你不說,不發洩出來,你守在心裡發爛發臭?”
“……”
祁煙任他罵著,活像個沒脾氣的鵪鶉。
連她長輩們都沒講過的話,這會兒被一個戀愛腦哭包指著鼻子絮叨了個遍。
這感覺很新奇,心有點莫名的暖,就像這熱乎乎的淚流進她心裡似的。
“別哭了……”
她要被淚淹死了。
“我也不想哭,可是你不哭啊。”沈饒胡亂說著,“總要有人哭。”
“我沒有擔子,那就我來哭。”
祁煙到底跟沈饒不一樣。
他能放逐自我,當個紈絝子弟。
他有軟弱的自由。
而祁煙只能沉默地從血泊裡爬起來,揹著大山繼續孤身前行。
她沒有哭的時間。
想來,沈饒的心就更疼了,像有人拿刀子連血帶肉地生剜。
跟她一比,自已的前半段人生簡直幸福百倍。
沈饒擁住祁煙的後背,四肢緊緊裹抱她,像保護又似要將人嵌入體內、融入骨血般。
含著哭腔的嗓音悶悶地說:“你不願意說,不願意哭,那你就發洩出來吧。”
“衝我發洩出來。”
祁煙沒聽懂:“你說什麼?”
沈饒扯起袖子,露出手腕上她昨晚留下的青紫,語氣認真。
“你可以一直這樣對我,不管是打是罵,還是拿鞭子抽,做什麼我都會配合。”
祁煙還沒來得及反應。
“……你別自已憋著好嗎?”他雙肩輕顫著懇求,“只要你能好受一點,對我做什麼都行,我都能接受。”
沈饒知道有些人會靠‘施虐欲’來發洩情緒,就像他發病時會發瘋亂砸東西。
祁煙不可能像他一樣,這人就連生氣都少得可憐,更別說情緒失控了。
但從昨晚來看,或許他可以當她發洩情緒的‘工具’。
沈饒不在乎疼不疼,恥不恥辱。
他只想祁煙好好的,而且這點疼對自認為皮糙肉厚的他來說,不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