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

阿琳娜在書房裡見到了哥哥阿勒斯。

阿勒斯是被卡西安帶來的,但卡西安把人帶到書房後便離開了——作為密諜首領,卡西安深刻的明白一個道理,有些事自己一定不能知道,一旦知道了就有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書房裡看起來沒有其他人,只有兩兄妹。

“露西安娜,我們有好幾年沒見面了……”

阿勒斯那是個很英俊的年輕人,上唇留著唏噓的鬍渣,看起來有些頹廢。

說話的聲音溫和而低沉,但帶著點金屬摩擦般的沙沙聲。

“是啊……親愛的哥哥,你看起來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嫂子還好嗎?”

阿琳娜不斷打量著阿勒斯,她能確定這個人確實就是自己的親哥哥,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有一種陌生感。

這不是幾年沒見產生的疏離,而是那種看到完全陌生的人時才會有的下意識反應。

“她不太好……她生病了,病得很重。”

聽阿琳娜提及自己的愛人,阿勒斯的情緒一下子變得極為低落:“我來這裡,就是為了救她。”

“嫂子生病了,你應該到博識城找光輝十字騎士團才對吧?她生了什麼病?帝臨港有什麼人能救她?”

阿琳娜有些不理解的問道。

“普通的醫生治不好她的病……那是詛咒,要解除詛咒,我必須得到你的幫助……”

阿勒斯左右看了看,隨後朝阿琳娜靠近了兩步,聲音變得輕了些:“露西安娜,聽說馬略陛下臨終前讓你繼任帝國皇帝,但你為什麼沒有戴上桂冠呢?”

“馬略陛下的葬禮還沒舉行,元老院的人也還沒趕到這裡來,我現在只是元老會即將公開推舉的人選之一而已,還沒資格戴桂冠……阿勒斯,我們是親人,你還是直接和我說吧,你想要得到的到底是什麼幫助?”

阿琳娜退了一步,臉上浮現出一絲不安的笑容。

“……那我就直接說了,我需要帝王之血……”

阿勒斯靜靜的看了阿琳娜一會,然後點點頭說道:“但我不確定你的血有沒有作用……”

阿琳娜的臉一下子變得刷白。

她沒想到,發生在凱洛斯一家人身上的事,竟然也發生在了自己家裡人身上!

“……阿勒斯,你們遇上了拜蛇教的人?你掌握著毒蛇們的情報,你應該知道凱洛斯和安東尼厄斯干了些什麼……什麼帝王之血精靈之血,這就是個騙局!你應該知道的!

阿琳娜悲哀的看著阿勒斯,卻發現無論自己說什麼,阿勒斯都沒有表情,依然是那麼靜靜的看著自己。

“露西安娜,我知道這是個騙局。”

阿勒斯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我也知道這會帶來什麼結果……凱洛斯和安東尼厄斯成了吸血鬼,我知道。我也知道這是拜蛇教挑起戰爭的陰謀……但這確實是唯一能救她的方式。即便她將來要吸血度日,即便她將來必須每天食用諾多精靈的血才能活下去——可我至少要先救活她才能談將來啊!”

確實,不管愛人會不會變成吸血鬼,總歸是比死了強……

“所以,你在我身邊安插密探,是為了取我的血嗎?!可我是你妹妹啊,親妹妹啊!我們是親人啊!你竟然……”

阿琳娜看著阿勒斯,眼裡越發的悲哀了。

凱洛斯為了救兒子和家人取走了馬略皇帝一盆血,並引發人類與精靈之間的大戰,這可以理解,因為大多數父親在面對同樣情況的時候都有可能作出這樣的選擇。

但現在,凱洛斯和安東尼厄斯的作為已經被公開,他們父子的頭顱至今還掛在盾風堡壘外,很多人都已經知道了拜蛇教的這個套路。

而阿勒斯本人就是知情者,他一直在毒蛇組織中分發情報,他知道這是個騙局。

況且,馬略與凱洛斯本就政見不和,兩人談不上感情,凱洛斯取走馬略的血製藥救兒子,這也算是正常。

可是,阿琳娜和阿勒斯,卻是親兄妹啊……

“妹妹,我確實安插了人在你身邊,但這不是為了取你的血……我還沒有瘋狂到連自己的妹妹都能傷害的地步。”

阿勒斯輕輕的搖著頭:“帝臨港裡現在只有一個國王,我只是為了把人安排到李昂身邊去而已……”

“那你打算做什麼?”

阿琳娜眼裡的悲哀更深了,她看著阿勒斯,有些無力的問著。

她知道,阿勒斯沒對自己下手其實並不是因為親情,而是因為自己現在還不是帝王……

如果自己戴上了馬略皇帝那頂月桂與麥穗交織的金冠,那現在大概已經失血過多臥床休養了。

“當然是取得李昂的血……你下午和他發生了爭執,對吧?我知道他對你提了些無禮的要求……”

阿勒斯從懷裡摸出了一個小瓶子:“我能幫你對付他……”

“你大概不知道帝國目前的情況,如果李昂死在這裡,帝國可撐不住新潘德王國的報復……”

阿琳娜嘆了口氣,下意識的朝書房側面的屏風處瞟了一眼。

“我的妹妹,我沒打算殺死李昂,我只需要他的血而已。”

阿勒斯又向女孩湊近了一步,將瓶子遞向阿琳娜:“那種好色之徒其實是很容易對付的……你只需要帶著這個瓶子到他身邊,讓他喝下去就行。”

“瓶子裡裝的是什麼?迷藥還是蛇心石?這種東西可對付不了李昂的人。”

阿琳娜沒有伸手接那個瓶子。

“都不是,這是所有君王都在尋求的寶物,李昂一定會有興趣的……這是不老藥。”

阿勒斯搖了搖頭,臉上浮現出一絲怪異的微笑:“李昂是個多疑的人,除了他的衛隊和他妻子之外,他從不吃其他人的東西……但他對你應該沒多少防備,他不是想得到你嗎?以你的美貌,只需要少穿點,假意迎合他,讓他和你喝杯酒,這應該很容易吧?”

“你還是對我說實話吧,阿勒斯,這所謂的不老藥,到底有什麼作用?它要真是什麼寶物,你怎麼不用來救嫂子?”

阿琳娜看了看阿勒斯手裡的小瓶子追問道。

“……好吧,我說實話,妹妹。這是冥河之水(注),不是毒藥,它能洗去人身上凡人的部分,讓人變得力大無窮有如神袛……”

阿勒斯把那個瓶子輕輕的放到了桌子上:“但同時,它也會讓人變得瘋狂暴躁。你應該知道烈獅王國曾經那個瘋王吧?他就喝過這個。”

“你想讓李昂發瘋?”

阿琳娜覺得有些怪異:“如果只是為了取他的血,用不著讓他發瘋吧?”

“當然不僅僅是為了讓他發瘋……妹妹,他在欺辱你,我打算趁他失去理智時閹了他!而且,如果他不發瘋,你覺得現在的巴克斯帝國能對付他嗎?他今天就敢這麼逼迫你,那將來呢?”

阿勒斯搖著頭笑了笑:“你該不會真的打算屈從於李昂那個好色之徒吧,然後用整個巴克斯帝國作嫁妝?無論是馬略陛下還是父親,恐怕都不會願意看到帝國滅亡……”

阿琳娜沉吟著沒有說話,但眼裡出現了一絲古怪的神色,再次下意識的瞟了一眼側面的屏風。

“巴克斯國力尚在,如果能讓李昂變得瘋狂,巴克斯帝國最終必將成為全大陸的主宰,你也將成為整個大陸唯一的女皇……而且你和那位諾多女王交情不錯,只要李昂失控,諾多精靈必然會臣服於你……露西安娜,我不需要權勢,我只想讓你成為整個大陸的統治者——這樣一來,無論你嫂子變成什麼樣子,我都能讓她活下去。”

阿勒斯又向阿琳娜湊近了一步,神情頗為誠懇:“露西安娜,你也別提什麼元老院推舉了,你現在確實只是元老院提名的人選之一,但我知道,元老院的五位議長都只會提名你一個人……”

“讓我想想……”

阿琳娜坐了下來,看著桌上的瓶子沉思了一會。

阿勒斯也坐到了椅子上,等著阿琳娜做決定。

“其實你是想讓我被李昂殺掉,對吧?”

阿琳娜突然幽幽的問道。

“啊?不……你是我妹妹啊……我怎麼會……”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大概出乎了阿勒斯是意料,他有些慌亂的站起身來搖著頭。

“我見過喝過這玩意的人,他確實變得力大無窮,但失去了意識,殺掉了給他喝下這種藥的人……你從你手下人那裡知道了我試圖與新潘德王國停戰結盟,也知道李昂在趁機脅迫我,你覺得這是個好機會,所以你打算讓我給李昂喝下冥河之水——然後我會被瘋狂的李昂殺死,甚至還有可能發生更可怕的事。”

阿琳娜站起身來,臉上帶起了明顯的譏諷:“……如果我死在李昂手裡,你打算讓誰成為巴克斯帝國的皇帝?你自己嗎?”

“不……你在說什麼呢,露西安娜?”

阿勒斯慌張的搖著頭:“別胡思亂想,你知道的,我對權力沒有興趣,我也沒這個本事隨意指定帝國的皇帝……”

“是啊,我哥哥確實對權力沒什麼興趣……”

阿琳娜又退了一步,背靠著書架:“但你不是阿勒斯!說實話吧,你是誰?”

阿勒斯愣了,隨後搖頭笑了笑:“露西安娜,你在胡說些什麼?”

“哼……哪有會讓自己親妹妹冒著生命危險去色誘別人的哥哥?”

阿琳娜從身後的書架上拔出了一把劍,指著阿勒斯:“你是誰?”

“沒想到你連自己的親哥哥都防備著,果然是即將成為女皇的人啊……但你覺得,你能對付我嗎?”

阿勒斯不再偽裝,冷笑著說道:“你對神靈的力量一無所知……”

他的聲音已經大不一樣了,變得相當尖銳,光是聽著就會讓人有針刺般的痛感。

話音剛落,阿琳娜便感覺到一陣眩暈。

她看到了自己在一個巨大的圖書館裡,書架上什麼書都有,全都是她從未見過的。

隨後,她從圖書館走出來,身上的衣服變成了雲霞般的婚紗;她看到一場花瓣雨落下,而她自己坐在一輛精美絕倫的馬車上迎著朝陽緩緩前行,馬車前是一名盛裝的騎士。

道路兩旁是歡呼雀躍的民眾,人們拿著各種食物和美酒,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快樂的笑容。

阿琳娜幾乎在瞬間便淪陷到這一幕幕夢幻般的景象中——全都是她想要的……李昂的婚禮是她一手安排的,她當然是按照自己心裡完美的場景在安排。

馬車前面的騎士頭上戴著華麗無比的冠冕,回頭朝她笑了笑。

但可惜的是,她還沒來得及看清那位新郎的臉,便被一聲“受死!”喚醒了美夢……

那是溫蒂的聲音,清脆悅耳,但殺氣騰騰。

阿琳娜重新睜開眼時,溫蒂已經把劍架在了‘阿勒斯’脖子上。

“狗屁神靈,卡瓦拉是吧?你現在竟然在使用艾格雷姆那樣的靈魂法術?!看樣子你已經完全墮落成了一個深淵惡靈了……”

溫蒂嘲諷的說著,隨後轉頭看了看:“阿琳娜,你沒事吧?”

“沒事……”

阿琳娜還在回味剛才的夢境。

真可惜,只差一點就能看到那個人的臉了……

可溫蒂這個人形禁魔塔一出來,什麼幻境都沒了……

“他不是卡瓦拉……卡瓦拉現在沒能力佔據別人的軀體。這是個沒有進入深淵的惡靈,我大概猜到他是誰了……”

書房側面的屏風被掀開,李昂慢吞吞的走了出來。

隨後,阿琳娜背後的書架被拉開,她的衛隊長布魯圖也帶著一群護衛走了出來,開始捆綁阿勒斯。

“李昂!露西安娜!你們!你們竟然……”

阿勒斯大驚失色的看著李昂,大概是有點懷疑人生。

“我們竟然合夥騙人是吧?我和阿琳娜一直都是同夥啊,好幾年了……”

李昂冷笑著:“其實我本來以為你會用那兩個侍女做點什麼的,沒想到她倆一直老老實實,所以我只好到阿琳娜這邊來等你……”

“李昂,他是誰?”

溫蒂收起了劍,把阿勒斯交給了布魯圖。

“馬爾伯特……應該是你沒錯吧?來,說說,你是怎麼勾搭上卡瓦拉的?”

李昂坐在了阿琳娜的椅子上——他傷勢未愈,行動不怎麼方便,跑到阿琳娜這邊來其實主要是為了安全……沒想到敵人沒去他那裡,反而先來了阿琳娜這兒。

阿琳娜垂下了頭,不再看阿勒斯,而是退到了書架邊上無力的靠著。

她在流淚。

直到現在,她才能表現出失去親人的悲傷。

她哥哥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死了,但她和她父親一直都不知道……

溫蒂嘆了口氣,上前摟住了阿琳娜,將她的頭放到自己肩上,任阿琳娜的眼淚滴落到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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