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過去的那個我,還是在我這具身體上曾誕生過的那位偉大存在,亦或者是現在的我,其實都對你們背後的那座神教,並不熟悉。

但我能感受到,它應該很強大,強大到令人絕望,否則,它也不敢組織去做這樣可怕的實驗。

可是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的問題都能用‘強大’去解決。

我想,

這也是你們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你們不希望這裡的一切擴散出去,因為距離這裡不遠,就是約克城,而且這裡,本就位於維恩的地界,你們,是為了保護維恩。

其實,我也愛維恩,我愛這個國家的音樂、詩歌、小說、電影、習俗,我每頓飯都會吃一大碟的大醬。

如果不是真的愛這裡,我也不會呼籲不要使用暴力,也正是因為深愛這片土地,我才更想希望帶領我的支持者們建立一個平等的社會環境,這樣才能更好地建設它,繁榮它。

我能理解你們進來想要拿走那兩件神器,是的,我能感受到那兩件神器的作用,它們可以逐步解構掉你們在外圍佈置的封印。

它,也想掌握它們,只不過因為祭壇的原因,它暫時很難辦到,為此,它利用了那個棋盤的器靈,其實她不是原生器靈,是受到這次汙染波及所孕育出的和我們一樣卻比我們低層次的怪胎。

你看,它其實沒有你們想象得那麼愚笨,它會利用和欺騙人,當然,在她失去利用價值後,它就直接捏碎了她,沒有絲毫猶豫。”

這個“它”,顯然指的就是紅脖子男孩。

“可是,你們,以及你們背後的那座龐大神教,都忽略了一點,確切的說,是你們似乎沒有這方面的深刻認知。你們對自己掛在嘴邊時常膜拜禱告的‘神’,並不瞭解,哪怕你們對神,有著極為詳細的記錄,哪怕關於神的書籍,你們會隨身攜帶。

我的大學專業是歷史,我也曾在人類的歷史裡想要尋求解決當下問題的方法,可後來,我卻意識到,有一個癥結它是無法避免的,那就是壽命。

人類創造了文字,用文字來記錄歷史,以此來抵消掉人類壽命的桎梏。

可是,情感上的認知,是無法透過冰冷的文字來共通的。

我以前有個同學,他是卡特拉人。

在七十年前,維恩帝國開始執行殖民擴張戰略時,卡特拉人曾奮起反抗,保護他們的家園,一次次擊退了維恩帝國的殖民軍隊,至今依舊保留著其自身的獨立性。

但我和這個同學交流時,他卻說是曾經的先民不理解文明先進的車輪,愚昧地抵抗,讓他的家鄉沒辦法得到燈塔的照拂,步入真正的開化。

明明卡特拉的歷史書上清晰記載著那一串串殖民者犯下的罪惡,他都看過,卻不以為意。

因為他的曾祖父經歷過且反抗過,他的祖父小時候見過,他的父親被曾祖父和祖父教育過,到他這一代,沒有親身經歷者的講述,單純靠文字,是無法形成理解和正確認知的。

就和……你們一樣。

你們以為封印了這裡,就一切安定了麼?

你們小覷了神,哪怕是剛剛隕落的神。

只要祂誕生過,那祂所留下的印痕到底有多可怕,也是你們無法想象的。

等我完全腐朽了,我將無法再壓制住它,我自身也將成為它的養料。

它無法離開這裡,因為我相信你們背後的神教肯定能讓它永遠都不可能衝破這道封印。

但它其實可以不用衝破,它可以在這裡安心地沉睡,然後進行呼應。

只要維恩,只要其他國家裡,還有我路德的支持者,信仰我的人,它就能利用信仰途徑,去給信徒進行降臨,它可以把自己的力量,投送過去。

這會帶來極大的損耗,一碗水端出去,可能就只剩下一勺,但它可以送出去很多很多勺,大的汙染會留在這裡,因為封印出不去,但小的汙染,會在外面,遍地開花。

它會期待,期待外面的汙染聚集起來,回到這裡,來解救它。

它會這麼做的,只要它確認自己無法衝破封印離開,它肯定會這麼做的。

所以……

就算你們帶走了那兩件神器,就算你們打造了最為縝密的封印體系,你們依舊無法將它,徹底地限制在這裡。

這,

就是你們認知中的神性汙染,最可怕的地方。

再補充一點,本來這裡的汙染濃度不會這麼高的,主要是,你們背後的神教為了這場實驗,準備得實在是太多了,多到了就算是實驗失敗了,這裡的積攢……還是過於豐富,這也是它能夠大方拼著消耗也可以撒出去信仰汙染的真正底氣。”

聽完了路德先生的講述,尼奧率先開口道:“時間呢,應該會比較久遠吧?”

路德先生看向尼奧,問道:“你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時間足夠漫長,可以等我年紀大了再爆發,等我死了再爆發,那好像就和我沒什麼關係了,我反正見不到了,不是麼?”

卡倫提醒道:“你忘了自己的血統麼,你不自殺的話,可以比普通人多活很久。”

尼奧:“哦,該死!”

路德先生說道:“具體的時間,要看它什麼時候絕望,願意下定這個決心,可能需要一百年,可能,一個星期它就死心了採取最極端的方法。”

尼奧馬上看向紅脖子男孩:“親愛的,你要對生活充滿希望,向我學習,千萬不要自暴自棄走極端,好麼?”

紅脖子男孩目光陰沉。

路德先生看向卡倫,問道:“你呢,你的想法和他一樣麼?”

卡倫搖了搖頭,道:“要麼不知道,要麼沒碰到,既然已經知道了和碰到了,那就得去想辦法阻止和解決。”

“哪怕,這場禍亂有可能在你死後才會發生?”

卡倫回答道:“眼前的困難確實容易讓人不顧未來,可如果沒有未來的眼光,那麼眼前的困難永遠都無法真的得到解決。”

路德先生點了點頭,說道:

“我很滿意你的這個回答,不,是很多個回答,這給我一種感覺,當我還在摸索時,其實你心裡已經有了一個準確的答案。

或者說,我是在摸索,而你……是在驗證?

是這樣子的麼?”

卡倫沒有回答。

路德先生又問道:“他曾給予過指引,他曾……成功過?”

卡倫繼續沉默。

路德先生繼續問道:“他是神麼?”

卡倫開口道:“不,他不喜歡別人把他當作神。”

路德先生沉默了,隨即,他艱難地抬起手:“我無法支撐太久,因為我這具身體誕生過祂,伴隨著祂的隕落,我無法避免地會繼續腐爛下去。

我不喜歡把它稱為一條狗,但我現在,必須找尋到一個人,在我完全腐朽前,讓它牽著狗鏈子,這樣,最極端的禍亂才不會發生。”

緊接著,路德先生看向尼奧,微笑道:“抱歉,這樣的獎勵,讓你失望了吧?”

尼奧猛地一拍手,激動道:“不,這是世上最好的獎勵。”

“呵呵,你真的是愛你的妻子。”

“請您不要再繼續翻動我的過去,好麼?還有,我對我的妻子,最多的是愧疚。”

“沒有足夠深沉的愛,哪裡會誕生真正強烈的愧疚呢?”

“好了,好了,總之,我願意接受你的獎勵,我留下來吧,牽著這條狗鏈子,嘿嘿。”

“可是,你不合適。”

“我不合適?”尼奧指著自己的臉,“您知道我的綽號是什麼嗎?”

“獵犬,永不放棄的老獵犬。”

“該死,叫你不要繼續翻看了你還看!”

“留在這裡,不是死亡,你甚至不被允許死亡,所以,你想要的結束,在這裡是不存在的,時間久了,你會變成另外一種方式的存在,就是……在這裡,想自殺都無從下手,你明白麼?”

尼奧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卡倫:“這裡就兩位候選人,我不合適,那就是他合適了?”

“他其實,也不合適。”路德先生說道,“我說過,他比我健康。”

“呵呵呵呵……”尼奧笑了起來,“是的,這是你第二次用‘健康’這個詞,我第一次聽到時就想笑的,但我忍住了,現在我忍不住了。”

“他的汙染,比我更濃郁,也更有序。可能一開始,我這具身體是比他更健康的,但當我‘誕生’時,我就已經開始腐爛,不可逆了。”

“我不合適,他不合適,那剛剛那麼多人裡,也沒合適的?”

“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其實,最好的選擇,應該是讓一位真正的赤誠信仰者,來代替我坐這個位置,這樣他能堅持更久,久到以後的人,興許可以找到解決這裡問題的辦法。

可是,如果不是它想要和你們談判,你們抓住了機會弄傷了它,我甚至無法像現在這樣暫時壓制它來和你們說話。

你們不是我選出來的,更像是一種,來自現實的安排。”

“我想知道的是,如果我們沒有襲擊它,你會怎麼辦?”

路德先生很誠實地回答道:“無能為力,坐等汙染的爆發。”

“這……”

“至少現在,給了我新的選擇,所以,很抱歉,我不是在徵求你們的同意,我會挑選出一個來,接替我的位置,咳咳……”路德先生的胸口爛肉處,那枚晶體正在輕微地蠕動:“拿著它,在這裡,牽制它。”

“選我吧,你都說了,反正兩個都不合適,還有,你不用對沒徵求我們同意感到抱歉。”尼奧向前走了幾步,無視了地上的紅脖子男孩對他的齜牙,“我原本以為路德先生您有其他的想法呢,想著反轉來反轉去的,你肯定會有其他心思,但,你讓我失望了。”

因為這枚晶體一旦交出去,那真的是交出所有了,試想一下,神格碎片對一名神殿長老的重要性。

所以,路德先生不是在撒謊。

路德先生被尼奧逗笑了:“我雖然說過,上一個我和現在的我不是一個人,但是啊,我心裡一直有一個執念,或者叫堅持吧,那就是不想給上一個我抹黑丟臉。”

“我能理解您,所以,狗鏈子交給我吧,你放心,我是維恩本地人,那小子是外國人。”

“外國人?”

“是的,他最討厭的食物就是維恩大醬,所以,你難道會相信一個不喜歡維恩大醬的外國人會真心實意地保護維恩麼?”

“你說的,很有道理。”

“對吧,所以,你就選我吧,你選他的話,很有可能會汙染上加上汙染,你說的,你看不透他,其實這和你視力沒關係,而是你無法看透他,這得是多麼可怕啊,那麼多的未知!”

“可是,我還是想要選他。”

“為什麼?”尼奧很不能理解。

“選他的理由是,我不敢選你。”

“我這個人,其實意志很堅定。”

“我害怕你的堅定,我擔心你哪天無聊了,會牽著它主動出去玩,尋找樂子。”

尼奧:“……”

路德先生看向卡倫,說道:“不是我選的你,是我強迫的你,在這裡,你沒辦法抵抗我,我雖然不會打架,但能感受到你們的弱小。”

卡倫回答道:“我理解。”

“另外,我也很想看一看,你所說的,被秩序掌控的暴力。”

“在那之前,我想詢問,我答應你之後,能否讓我的人,安全地出去。”

“這得看你和它的交涉結果了,興許你可以說服它,當然,你也可以壓制住它。”

“喂喂喂,他不能留在這裡,他也不能墮落在這裡,路德先生,他的身份不一般。”

“我認為人應該是平等的,卡倫先生,你覺得呢?”

“你說得沒錯。”

“人格意義上的平等和現實處境的平等是一個意思麼,路德先生,你敢選擇他留在這裡,你會後悔的,到時候會有一個老人來到這裡,把這裡的一切掀翻。”

“到時候真的會這樣?”

“當然,他不是孤兒,他有一個幸福的家族,他還有一個未婚妻,他還沒結婚呢,當然,最重要的是,他還有一個十分疼愛他的爺爺。”

“可是,到時候,我就已經死了啊,這不是你說的麼,尼奧先生?”

“他剛剛救了我,所以現在輪到我救他了,路德先生,您還是選我吧,是我帶他入行的,我還是他的老上司,沒道理我沒事兒人一樣出去,把他永久留在這裡承受腐爛的迷失。”

路德先生搖了搖頭,說道:“命運沒有給予我選擇的機會,所以在我這裡,也沒有選擇的機會給予你們。”

“那您這是逼我發脾氣了?”尼奧攥緊了拳頭,“信不信我直接在這裡對你掀桌子?”

路德先生聞言,輕輕喊了一聲:“孩子。”

紅脖子男孩當即揚起腦袋,對著尼奧發出一聲嘶吼。

路德先生笑了:“很抱歉,這裡的汙染實在是太過濃郁,光明照射不進來,鮮血也浸潤不了。”

“我只能認為,你生他的氣了。”

“好的,我承認。”

路德先生身體從椅子上站起,腦袋以下的身軀,此時都在大面積的蠕動,腐爛的物質像是黑色濃稠的石油,不停地滴淌著又不停地被吸扯上來,具備著明顯的活性。

這是神曾經使用過的身軀,他的身體,才是最大的那部分汙染保留。

紅脖子男孩看著此時的路德先生,眼裡流露出貪婪渴望的神色。

路德先生伸出手,如果那還能算是手的話,黑色的液體不斷延長,向著卡倫緩緩靠近。

“我們逃吧。”尼奧說道,“別信他的胡扯。”

卡倫回答道:“他說的是真話。”

“所以,你這是想要做什麼呢?故意犧牲自己來拯救我們大家,你想體驗一下那種‘嗖’的一聲上天的偉大快感麼?”

卡倫搖了搖頭。

“你會後悔的,卡倫。”

卡倫發出一聲嘆息:“我現在,已經後悔了。”

“後悔就好,我們現在還能反抗。”

“但是,是我自己把名字放上去的,如果那天我沒這麼衝動,不加上自己的名字,就沒有今天的事了,我也很不喜歡這種犧牲一個人拯救大家的戲碼,我覺得很俗套。

但沒辦法,俗套就俗套吧,這就是生活。”

尼奧深吸一口氣,當他想要動手時,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四周,被一層隔膜所阻隔。

“喂!喂!喂!幹!!!”

路德先生來到了卡倫面前,說道:“其實,我是真的有私心的,因為自我誕生起,我就一直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我很期待有人可以接替我,我也期待可以把這份責任給交出去。我認可尼奧先生的話,我死了,就可以當作看不見了。

不過,你比我想象中要安靜得多,可以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因為,餓得沒力氣去掙扎,甚至沒力氣去說話了。”

“呵呵,很棒的回答,那我們,就開始吧。”

路德先生的手,終於觸碰到了卡倫的臉,一層層黑色的紋路逐漸在卡倫臉上像是蜘蛛網一樣擴散出去。

“你們信徒喜歡把神的教導掛在嘴邊,我想請問你,卡倫先生,今天這樣的情況,你們的神教導過你該如何去做了麼?”

“很可惜,你沒有看過《秩序之光》,建立我們神教的秩序之神,曾親自踏平神葬之地。”

“神葬之地?”

“一個隕落了很多很多像您一樣存在的地方。”

“哦,天吶,那真是一個可怕的地方,真是可惜,如果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我不會先去看報紙,我肯定會先去看你們的神教典籍。

不過,我相信,你所信仰的神,會為你今天所做的事,而感到驕傲的。”

“您不用這樣說,因為這種話對我起不到安慰的作用。”

“好的,抱歉。”

黑色的紋路繼續擴散,他不僅進入了卡倫的身體,還滲透進了卡倫的靈魂。

這個過程並未持續太久時間,路德先生的身體,幾乎和卡倫融合。

此時,他的腦袋在卡倫的上方,像是卡倫揹著他,而他的身上披著一件用來擋雨的黑色雨衣。

卡倫扭過頭,看向那個紅脖子男孩,說道:“現在,收回外面的汙染,讓我的同伴們離開這裡。”

紅脖子男孩臉上露出了荒謬的神情,它感到不可思議,憑什麼你覺得自己可以命令我?

卡倫繼續說道:“你知道的,如果路德先生繼續坐在這裡,他是永遠都不可能同意你出去的,而如果換我坐在這裡就不一樣了,說不定我先前所說的,都是在明知局面不被我控制下的違心話,至少,你多了一個選擇。”

紅脖子男孩還是冷笑。

“路德先生,麻煩您停止一下。”

路德先生停止了。

卡倫不再看向紅脖子男孩,而是很平靜地說道:“給我放人。”

紅脖子男孩目光變得深沉,它抬起手,抓了抓。

路德先生開口道:“外圍的汙染被撤除了,那批人,已經被傳送接走了。”

卡倫扭頭看向尼奧,說道:“路德先生,解除他的禁錮吧。”

“好的。”

尼奧恢復了自由,他舔了舔嘴唇,什麼也沒說,化作一群蝙蝠以最快的速度向外飛去。

又等了一會兒,路德先生開口道:“他也出去了。”

“都出去了麼?”

“沒有,有人不願意出去,一個戴著面具的人。”

“他不用了。”

“好的,我們可以繼續了麼?”

“可以。”

“再次對你說聲對不起,卡倫先生,你要和你的過去,正式說再見了。”

卡倫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我嘗試想給自己找點偉大的自我感動,但我失敗了,因為我發現我現在根本做不到。”

“這是很正常的事,感動是外界賦予的回應。”

“不,是你不能奢望一個餓得受不了的人,在進餐前去做任何其他事情,那都是多餘的。”

“我很喜歡卡倫先生你這個比喻。”

“這不是比喻。”

“再見,卡倫先生。”

“再見,路德先生。”

紅脖子男孩慢慢站起身,眼神裡露出了期待和戲謔。

“嗡!”

剎那間,所有的黑色都鑽入了卡倫的身體。

卡倫只覺得自己的視野一下子擴大,實驗室裡的一切,隧道里的一切,地洞外圍的一切,都開始瘋狂湧入自己的意識。

腐化、墮落的氣息,正在他身上呈現。

拉涅達爾構築的軀體防線,第一次呈現出了崩潰瓦解的態勢,暗月之骨也開始脫落。

隨之一起崩潰的,還有靈魂。

在這強烈濃郁的神性汙染面前,身體和靈魂,不,是生命存在的方式,都正在被重新定義。

卡倫的意識正在被無限的拉扯和放大,如果說,以前自己是一塊具象的巧克力,那麼現在的自己,就如同被丟入了一杯開水中,正在快速融化。

“啊………”

卡倫發出了一聲吶喊,他甚至不確定這聲音是否真的形成,只能感知到盪漾起了一絲十分清淡的波紋。

沒有痛苦的感覺,因為疼痛在此時已經換成了一種卡倫還不熟悉的表現方式。

身體,正式開始融化,剝落;

從裡面,流淌出了其他色澤的沙子,它們在其它時候都是無法顯現的,唯有在此時,在絕對濃度的神性汙染浸泡中,才會真的顯露出存在感。

……

“汪!”

“怎麼了,蠢狗,大晚上的瞎叫什麼?”

凱文沒有理睬普洱的話,它扭頭看向窗外,看著天上的月亮,有些不敢置信地用爪子開始抓撓起地板。

“是卡倫出事了麼,蠢狗?”

凱文依舊沒有回應,而是蜷縮到了角落裡,開始發抖,狗眼裡,流露出驚慌、恐懼、追憶以及……期待。

……

暗月島的祭祀大殿上,島民們正在進行著晨間禱告。

這時,忽然有人發現了什麼,發出了驚呼,緊接著驚呼開始連成一片,所有人都抬起頭,十分慌亂地看著上方。

那上方的暗月……竟然出現了一道裂紋。

……

靈魂空間內,黑色的腥臭潮水瘋狂湧入。

千魅發了瘋一樣開始亂飛,躲避著這些潮水的侵襲,而其他的一些東西,則迅速被這迅猛的潮水給沖垮埋沒。

這對於千魅而言,簡直就是末日到來,它真的沒料到,剛剛填了一肚子“土”的那一頓,很可能是自己最後一頓晚餐。

它開始拼命地向上飛,它要儘可能地為自己爭取時間,就算是要被淹沒,也要是最後一個!

……

“蠢狗,蠢狗?”

普洱跳到了凱文身上去對它進行抓撓,它敢確定,蠢狗肯定感應到了什麼,而且會和卡倫有關。

“喵!!!”

忽然間,普洱停下了動作,它有些驚愕地看著自己的貓爪:“共生契約……消失了?”

普洱用爪子抱著自己的貓頭:

“到底是什麼樣的力量,竟然能解除掉共生契約?”

“噗通!”

原本睡在床上的小康娜摔下了床,坐下,很是茫然地看向普洱,

說道:

“主僕契約,消失了。”

……

艾倫莊園,族長書房。

自從家族重新步入正軌後,老安德森幾乎每天都會來到這間書房,對著先祖的畫像聊聊天,以前嘛,他不好意思來,現在嘛,這是他的幸福時光。

“請先祖們放心,現在家族現在的成員……”

“哐當!”

位於族長辦公桌後面正上方的始祖艾倫畫像,砸落了下來。

……

輪迴谷。

輪迴之門前,上一次大戰殘留的白骨還沒被完全清理乾淨,每一天都有很多人在這裡充當力夫,還有妖獸在其中進行挖掘和拖運。

忽然間,

輪迴之門震顫了一下。

很多人、神官、妖獸、亡靈生物都愣了一下,他們覺得是自己聽錯了,又有些不確定。

……

秩序神殿。

一處星辰上的神殿中,原本供奉在那裡的【戰爭之鐮】忽然調整了一下方向。

“怎麼回事,是哪裡爆發戰爭了正在借用戰爭之鐮的力量麼?”

……

羅佳市、明克街。

教堂內,老牧師像往常那樣就著醃肉片喝著自己親手釀製的葡萄酒。

忽然,他神色一變,整個人立刻出現在了街面上,正對著的13的門牌號。

雖然沒有進屋,但是他能感知到,裡面有個躺在床上的老人,正在緩緩地舉起手掌。

“該死,狄斯,決戰的時間還沒到呢,我的神格碎片還沒凝聚好呢,你瘋了麼,你到底要做什麼!”

拉斯瑪的臉色像是見了鬼一樣,這還是他自從住進明克街以來,第一次遇到自己所“看護”的老人如此劇烈的反應。

隨即,拉斯瑪像是想到了什麼,罵道:

“媽的,不會是卡倫那小子要死了吧!”

……

秩序教廷。

諾頓大祭祀原本正在辦公大殿裡處理著公務,忽然間,所有通向大祭祀所在位置的光帶全部熄滅,莫比滕馬上領著護衛們進入,將辦公人員全部驅離。

絕對防禦的陣法顯現,將大祭祀的位置包裹,徹底與外界隔絕。

“咳咳……”

大祭祀手裡拿著的鵝毛筆被他捏斷,

他不敢置信地問道:

“你到底在興奮什麼,你明明已經被我成功壓制住了!”

“呵呵呵……呵呵呵………”

大祭祀的嘴角露出了笑意,還發出了笑聲。

眉心位置的印記忽然出現,大祭祀將斷裂的鵝毛筆直接刺入那裡,先前那股可怕的衝動終於被壓制了回去。

但大祭祀的神情卻顯得無比凝重,因為在他耳邊漸行漸遠處,他還是聽到了提拉努斯的聲音:

“第一位……歸來……第一位……歸來……神……”

……

地洞。

卡倫的身體,已經完全被黑色所包裹,四周的所有汙染屬性,依舊在繼續向它匯聚。

紅脖子男孩站了起來,它的臉上掛著笑意,像是終於看見獵物進場的勝利者。

它緩緩走向卡倫,然後身體化作了紅色與紫色的光暈,紫色,代表信仰成分,紅色,則代表憤怒。

下一刻,

這些光束完全沒入了卡倫的身體。

地洞外圍負責掌控封印陣法的陣法師們在此時集體發出了驚呼,互相對視,因為就在剛才,他們察覺到陣法所抵禦的汙染,忽然間像是都被抽空了一樣。

……

靈魂意識空間。

這裡,已經變成了一片腥臭汪洋。

在這片汪洋上,有一座凸出的平臺。

卡倫跪伏在那裡,一動不動。

在卡倫身邊,一身西服已經褪去黑色腐爛的路德先生站在那裡,此時的他,像極了要出門參加集會演講的模樣,他很輕鬆,他也很陽光。

不過,他也很愧疚。

他的存在,正在消亡,他的身影,也在越來越淡,他的痛苦,正在結束,而眼前這個年輕人,將替他永久地承擔這一折磨。

路德先生很想安慰卡倫,可他現在連這個都做不到,因為伴隨著腥臭海水的輕微翻滾,紅脖子男孩從裡面走出。

它的脖子上,那枚晶體所在的位置,真的出現了一條銀色的項圈,而另一端被固定的位置,就在卡倫面前,那也是一枚晶體。

兩枚晶體,互相牽制,就像是一條狗鏈子。

“卡倫,快撿起來,你現在需要用它來壓制住它。”

“卡倫,你快醒醒,你應該記得自己到底要做什麼。”

“卡倫,如果你再不清醒過來,它就將完全掌控這裡,將你吞噬,汙染,將註定在維恩爆發開。”

“卡倫,你快點醒來,我知道,你聽得到我說的話!”

任憑路德先生如何呼喚,卡倫依舊雙手撐地跪伏在那裡,一動不動。

紅脖子男孩帶著獰笑走了過來,它彎下腰,將地上的那枚晶體撿了起來,然後直接捏碎!

“咔嚓咔嚓……”

一連串破碎的聲音傳來,那條拴在狗身上一直壓制著它暴戾本性的鏈子,終於徹底崩斷。

已經消失大半變得透明的路德先生頹然地放下雙臂,他自嘲道:

“對不起,卡倫,看來,是我選錯人了。”

“呵呵呵呵………”

紅脖子男孩的笑聲變得恣意起來,連它自己都沒想到,自由,居然來得這麼容易,這麼不費力!

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能壓制住自己,可以教育自己了,自己終於可以,盡情地去釋放自己的天性,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它攤開掌心,讓那一片晶瑩粉塵當著路德先生的面落下,嘲諷道:

“你……再也……管不住……我了……”

話音剛落,

這處腥臭大海中的平臺,忽然開始快速上升。

這一幕,讓紅脖子男孩和路德先生都始料未及,原本神性汙染已經該溶解掉一切才對,可這又是什麼?

紅脖子男孩向下觀望著,伴隨著平臺的快速上升,它看見自己所在位置順延下去,像是一條手臂……

緊接著,手臂後面出現了胳膊,胳膊後面出現了肩膀,肩膀後面出現了軀幹……

紅脖子男孩開始顫慄,它終於明白過來自己現在所站的位置到底是在哪裡了,這是一尊……體積龐大到令人難以想象的巍峨雕塑。

忽然間,它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它緩緩地抬起頭,看向上方。

它看見了一張臉,它不知道這張臉到底是什麼模樣,哪怕它親眼目睹也無法留下絲毫的印象與認知,但它感受到了那張臉上傳來的目光。

明明剛剛捏斷了狗鏈子的紅脖子男孩,在此時不受控制地跪伏下來,身體不停地顫抖,竟然發出了哽咽的哭聲,如同真正的孩童一樣弱小且無助。

路德先生茫然地抬起頭,他已經不再去喊跪伏在地的卡倫站起來或者動起來了,他的大腦裡,現在只轟轟迴盪著一句話,那是一句自己先前對卡倫所說的話,他低頭看向匍匐在地的紅脖子男孩:

“原來……這就是被秩序掌握的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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