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光芒之下
張易自幼便以靈器指人,耳畔常聞靈力激盪之聲,卻未曾親自行使於生死之間。
更何況是在如此貼近的距離,畫面殘酷而直接,毫無預警地衝擊著他的感官。
前一刻還是寒暄與微妙的商業試探,下一瞬便是措手不及的終結。
就連街巷中那些悍匪的對峙,也未曾如此乾脆。
“這一切,早在命運的軌跡中就已經註定。”江寒低聲說道,
“林平之希望透過這次事件來證明自已的實力和決心,因此,在他昨晚立誓的那一刻,他的命運就已經被牢牢鎖定。”
“你說的是什麼?‘立誓’?”張易忍不住問道。
“林平之想要向世人宣告,‘我並非像雲天那樣的衰敗之徒,我對世事有著清晰的認識,我雖然行事果斷。
但絕非魯莽。’只有透過張齊之血的印證,他的這番宣言才會被人們真正信服。”
或許正是由於雲天家族昔日過於低調,張齊未曾真正忌憚五靈門。
他試圖趁靈酒坊被查之機,以非正當之低價擊潰餘下的供應商,獨吞整個市場。
然而,正如悽砂社群中諸多行業一般,果蔬壟斷議會的成員亦在“五靈門”的庇護之下。
他們以利潤的一部分作為供奉,獻予五靈門,以此確保成員間無內部競爭,透過操控供需平衡價格,以圖更大利益。
簡而言之,商賈與修士之間的這種契約,構建了一個龐大的灰色秩序網,確保“市場穩定”。
這顯然悖逆了公平競爭之原則,但在這樣一個世界,所謂的反壟斷法則尚未萌芽。
張齊隕落後,其身旁的護衛終是未敢妄動。
江寒自其身上搜出身份憑證,其上記載著住所。再從錢袋深處翻出一張家人的畫像。
江寒將照片輕輕搖晃:“幸而你攜此物,否則結局恐更添悲涼。”
心中稍感釋然,畢竟若無牽制此人之策,唯有絕其性命。
護衛的出現乃一場意外,或許是張齊臨時心生不安。
至於那位侍郎,其來歷早已被詳盡調查,自有他人料理後事……
只要她安然接納靈息之撫,便無人再涉險境。
除卻張齊,此番事件未傷及其他生靈,悲哉,這唯一之犧牲已無言以訴衷腸。
至於稚童……
唯願幼小的魂未曾被那雷鳴般的響動驚擾,沉眠夢鄉,甘甜無邊。
一夢至曉,諸般皆空。
……
江寒抹去了身上的血痕,和張易一起將張齊的遺體安置在馬車上,踏上歸途。
縱觀因果,張易惑問道:
“何故你要警示於他,使其攜物遁離?”
“我心一時迷亂。”江寒語氣淡然。
利益交織,血路或難避之。
張齊亦非輕易屈膝之輩。
張易靜默片晌,復問:
“經年累月,一直都是你獨自肩負這一切嗎?”
江寒未置一詞。
張齊之軀靜靜躺在二人面前,隨著馬車的搖晃,張齊的屍體也在輕輕地晃動著,就像是在沉睡一般。
若非如此,我等地位怎可龍騰虎躍?
……
張易無所他居,江寒令馬車停歇於其雙親宅第之前。燈火透窗而出,張易心懷忐忑,整飭衣衫,欲顯正直之態。
彼下車離去之際,江寒審視其背影,呼其名,擲寬邊帽予他,遮掩囚徒之發。
張易揚帽致謝,轉身步入家門。
江寒亦思歸。
片刻之後,與車伕揮手作別,載遺之車漸行漸遠,赴處理之地。
江寒回望,眼前府邸幽邃,院落荒廢,雜草叢生,不知名的野草蔓衍。時值盛夏,卻無蟲鳴之音。
.......
有時,江寒甚至覺得,與遺體共度車廂的時光,也比回到這裡要好。
啟鑰,江寒謹慎推開門戶,窺視其內。
室內暗無天日,未有一絲光亮。
以免月色透入,江寒速入,闔門。
門廊及廳堂,窗均覆以厚簾,如同閉鎖光明,幾近漆黑一片。
無燈火,無燭光。三層之宅,唯二光之源:
一為置於江寒寢所之油燈,另一乃伯父隨身特製燈具。
江寒久習暗中生存之道,步伐穩健,測度距離,雖目無所見,卻未感不便。
煉丹室內透出一絲異動,想來是伯父已然破曉修煉畢,其作息隨修為波動,無定數可言。
江寒步伐緩而沉,朝那煉丹室緊閉的門戶行進。
心中暗潮洶湧:怎偏此刻,考驗我之心境?
手置水晶制的門鈕,卻踟躕不前。
或因內心愧疚漣漪,又或懼意莫名湧上?
“江寒,你回來了嗎?”
伯父似是聞聲而問,語自煉丹室傳來。
“是的。”江寒低應,旋即輕啟門扉。霎時,血色靈光漫溢,充斥室間。
此地原不過一尋常煉丹之所,而今,因這令人窒息的赤芒,一切皆披上神秘紗衣。
伯父立於藥爐之前,烹煉未知之丹,背影寂寥,未曾回首,開口道:
“且坐,我亦為你備一份,片刻即成。”
煉丹室之窗,層層玄幕遮掩,於這倚重煙囪排靈煙之世,墨色簾幕油漬斑駁,反使閉光功效更勝。
爐上設有一靈火孔,需投以靈幣始能催動。
經伯父巧手改造,周環鐵框密封,另接引不明導管,令置於其上的藥爐火光不洩,又保證氧氣充足,火不熄。
雖改動粗獷,卻足以自給自足,煉製丹藥。
江寒於案旁落座,目光凝聚於伯父身旁那盞紅燈,其散發妖豔紅芒,攝人心魄。
此光芒之源,名曰紫晶,乃“靈氣”沉凝物質界的精華,蒸發之際,光輝璀璨。
靈氣無形無相,遍存於宇,靈力借其流轉。
紫晶猶存靈氣特質,可用作導引媒介,溝通虛界與現世之靈力。
江寒報館內,那些紫晶儀器所嵌鮮紫之晶,本質亦為妖紫,僅因品質通常較低,故難以捕捉精密共鳴。
紫晶市價每盎司約二十五靈幣,近乎黃金半數。
更因其戰略價值,管控極嚴,世人難得一見。
紫晶作為媒介,耐用久遠,然終將自然蒸發,喪失活力。
僅以照明之由,消耗紫晶,世間罕見。
伯父江洪,昔日以虛界靈獸研究之卓越貢獻,受埃霍共大公嘉獎,被譽為扶桑道院當代之豪傑。
然而,光輝之後,怪疾纏身,其雙目唯紫晶蒸發之微光得以承受。
伯父手持藥膳,緩緩至江寒前,將那份溫熱置於其眸前……
蜜煉浸潤的靈谷餅,烘烤細緻的五行薯與丹楓果。
伯父所備之食,皆為靈谷堅餅與根莖類,只因其能久存不朽。
江寒靜默,細細品味。廚室內,唯餘餐器輕碰,樂響清脆。
片刻沉寂,江洪終啟齒:“又涉險行那事?”
江寒沉默無言。
三載前,正因江寒遭塵世糾葛,靈法司留痕,江洪方能覓得這異域遺孤,幼時於泥泉街巷漂泊的血脈至親。
“生死輪迴,我無意評斷,道德枷鎖亦非我強加於你。”江洪續言:
“唯恐一日,自戕其身,令我心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