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吧，小朋友。你是怎麼知道的那麼清楚的？”老闆一副提審犯人的樣子，坐在林語行的面前。
林語行沒想到剛剛被警察詢問結束，又要接著被提審，他埋頭大口吸著泡麵不作回答。明明自已剛剛幫女人逃過處罰，她卻轉頭審問起自已了。
老闆眉頭微皺，將林語行的泡麵一把奪過，甚至連他沒有吸進嘴裡的那根也奪了出來，一併扔到碗裡，一邊擦手一邊說道：“不說就沒得吃了。”
林語行剛嗦了兩口，還沒有半分飽腹，眼巴巴看著泡麵漸行漸遠，還是開了口：“我只是記性好。”
看著老闆不置可否的表情，林語行繼續為她一一解釋：“你說的那些資訊，在你的身份證、網咖的營業執照，還有那個立牌上。”
老闆細想了一下，確實這些內容都不是什麼秘密。但如林語行所說，只是一瞥就能過目不忘，實在難以令人信服。她隨手拿起一旁喝剩一半的飲料瓶子，讓林語行背誦上面配料表的內容。
林語行接過，快速讀過，無可奈何地開始了他的表演。
“水、聚葡萄糖，括號。”林語行故意將“括號”讀得格外篤定，表達著自已對於人類表演的抗拒，“膳食纖維、速溶紅茶、檸檬濃縮汁、食用鹽、紅茶濃縮液、食品新增劑……”
“赤蘚糖醇、檸檬酸、檸檬酸鈉、DL-蘋果酸、蔗糖素、D-異抗壞血酸鈉……”
“停！”老闆聽著林語行嘴裡蹦出一大串稀奇古怪的名詞，有些後怕地拿起飲料瓶子看了看，懷疑自已是不是真的把這些喝進了肚子。林語行背了半天的配料表，她也只記住了一個再常見不過的赤蘚糖醇。
不過，從那桶失而復得的泡麵來看，她大概相信了林語行的本事。對於她來說，無需過多思考林語行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只需要確定男孩沒有惡意即可。
而林語行的表演也引來了其他觀眾，在這裡通宵的幾位網民見識了方才林語行的臨危不亂、化險為夷的操作。他們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也能從老闆在面對警察時，由哀轉樂的表情中推測出個林語行大概幫上了老闆的忙。
正在一號機上廝殺的大叔說道：“小兄弟，今天託你的福有宵夜吃，老闆娘可要大出血了。”
“謝了。”十五號機在後臺軟體上用呼叫網管功能向林語行致意。
二十一號機不顧遊戲中隊友的罵街，起身為林語行的“義舉”鼓掌。
對於他們這種長期生活在網咖的釘子戶來說，這個中年婦女的喜樂，遠比他們在遊戲裡獲得的樂趣重要的多。
不過，也有一人例外。從林語行在窗外向內張望至今，坐在三十五號機的他始終保持著同樣的姿勢，臉距離螢幕只有十公分不到，可以說是物理概念上最接近虛擬世界的人了。
一號機的大叔停下了手頭的操作，對著毫無表示的三十五機喊道：“黃藥師，你也說兩句嘛，沒這位小兄弟，你今晚都玩不成的哦。”
這位東邪名號的享有者依舊一言不發，甚至貼得更接近螢幕。林語行看不到那人的臉，只覺得他投入的神情和林漱打遊戲時有幾分相似。
網咖很快恢復了平靜，每個人又重歸自已面前二十幾寸的世界之中。林語行很快嗦完了剩下的泡麵，今日滴水未進的他將湯底也喝了個精光。
老闆看著林語行一副餓死鬼託生的模樣，有些於心不忍地問道：“再來一碗？”
林語行嚥下最後一口湯底，雖然還有再來一桶的餘地，他卻意猶未盡地擺了擺手，對老闆道了謝。
送走了警察叔叔，老闆心情也輕鬆了許多，笑著問道：“為什麼謝？”
老闆的好心收留？免費的泡麵？還是難以名狀的信任與眾人為自已的歡呼呢？林語行不知道如何表達，低頭看了看吃完的泡麵，又看了看其他正在螢幕前的人們。
“不用謝我，要謝就謝大家吧，人人有份。”老闆慷慨地將這份謝意與大家分享，接著便熱情地帶林語行認識網咖通宵的其他人。
林語行撇了撇嘴，社交對他和林漱來說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或者說，過去的林漱。
老闆伸手指向一號機上坐著的中年男人介紹到：“這位是羅總，浮生科技董事長，本網咖核心客戶之一。”
男人停下了正在激戰中的遊戲，習慣性將手在上衣擦了擦遞給林語行。鼻樑上那副黑色的半框眼鏡，根本掩蓋不了滿布眼角的魚尾紋，結合男人四十上下的年紀，應該是他經常笑的緣故。
林語行誠惶誠恐地接住對方遞來的雙手，這是他第一次與人握手，沒從雙手中讀出滄桑痕跡，只是單純覺得有些沉重。他看向男人，對方果然是滿臉笑意，聽到老闆對自已的稱呼顯得十分不好意思，特意強調道：“前，前任董事長。現在已經和那家公司沒有任何關係了，叫我羅浮生就行。”
林語行看了一眼螢幕，羅總正在玩一款經典的即時戰略遊戲的單機版本，可以隨時暫停。在國內眾多對戰平臺支援聯機玩法的今天，羅總依然堅持著在電腦上獨自享受這款遊戲，而且只玩一張被冰天雪地覆蓋的地圖。
“小兄弟，看到你今天的表現，我有種感覺，你是咱們網咖的福將啊，哈哈哈哈哈哈……”羅總絲毫不介意與林語行稱兄道弟，倒是他過於豪爽的性格讓林語行有些發怵，一時不知如何應對。而林語行怯生生的表現，在他看來卻是謙虛沉穩，怎麼看怎麼喜歡，不由讚歎道：“好啊好，英雄出少年……”
“十五號機。”老闆沿著網咖唯一一條通道向前，來到第三排最外面的機位，點起一根菸繼續剛才的介紹：“鄭江，海歸高材生，著名遊戲主播。”
鄭江身穿一件印有動漫角色的t恤，本人看起來應該不到三十歲，但身形、神態倒是與一號機的羅總有幾分相似，透露出一股中年人的疲態，大概是主播的職業病吧。
鄭江快速地抬頭，從劉海的縫隙中掃了一眼林語行，視線很快回到螢幕正在進行的第一人稱射擊遊戲上，說話間也沒有停止手上的操作：“老闆娘，你這可就有點不地道了，捧殺我啊？”
老闆微微一笑，走到他身後，只見鄭江操作的角色正在遊戲中穿梭激烈的戰場，子彈只能從身似游龍的他一旁擦過，人物的HP（Health Point，生命值）並沒有丁點損失。藉著炮彈煙塵的掩護，轉眼他就已經來到敵人後方，在槍林彈雨的戰場上，掏出了一把雙手長刀，在敵人的戰壕裡閃轉騰挪，肆意廝殺起來。
林語行盯著螢幕看了一會兒，竟然產生了暈眩的感覺，鄭江的操作確實讓他有些眼花繚亂，但更多的不適感來自於遊戲裡飆飛的血液。
“老闆娘，趕快把你家孩子帶走，這18+適齡遊戲。”鄭江察覺到毫無血色的林語行，催促著老闆繼續介紹下一位。
老闆將菸屁股丟進鄭江沒喝完的礦泉水瓶，攬起林語行的肩膀，繼續說道：“二十一號機，莊嚴。”
“到！”二十一號機的男子起身立正，高聲回應。這番場景雖然已經上演過許多次，但老闆還是沒繃住笑出聲來。
“他剛從部隊退役不久，還沒習慣。”老闆忍著笑意，擺擺手讓他坐下，最後介紹起自已，“我姓李，喊姐或者喊姨隨便你吧。”
林語行聽聞過女人關於年齡的禁忌，沒有輕易選擇，而是學著其他人一樣稱呼：“謝謝老闆娘。”
可老闆對這個稱號更為不滿，沒好氣地嗆聲道：“什麼老闆娘，我是老闆，你能不能跟著學點好的，淨挑些狗屁不通的學。”
老闆回到前臺坐著，又掏出煙盒準備吞雲吐霧，她的介紹工作到此戛然而止，唯獨忽略了林語行最感興趣的三十五號機。
林語行來到三十五號機前，卻發現座位上已經空空如也，身後卻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幽幽說道：“小夥子，會打遊戲嗎？”
林語行嚇了一跳，轉身看到剛剛從廁所回來的“黃藥師”。他一頭披肩長髮，濃密的黑眼圈已經不知道熬了幾個日夜，外形倒是更像黑無常。
見林語行搖頭，他難掩失望地坐下，開啟熟悉的遊戲，進入與玩家的對戰匹配中。
遊戲開始，兩方人物落入一處神社之中。林語行記得清楚，這地圖他分明在林漱的遊戲中見過。
黃藥師操縱的人物“萬華”，擅長以鬼魅多變的出招打擊敵人，屬於靈動飄逸型的角色。只見“萬華”在他跳躍的指尖肆意飄飛，三兩次交鋒之間，勝負已分。
“怎麼，有興趣？”黃藥師見林語行看得入神，將鍵盤推到他面前。
林語行如實相告：“看我爸玩過，我沒試過。”
黃藥師露出狡黠一笑：“想試試嗎？”
於是林語行第一次拿起鍵盤，體驗起林漱的遊戲。
黃藥師選擇進入了訓練場，接著傳授著林語行基本的操作：“W跳，S蹲，AD是對應方向的前進後退，J是重拳，U是輕拳，K是重腿，I是輕腿，L是閃身，O是簡易版本的絕招。”
林語行則選擇了他唯一見識過林漱使用的角色——火神，也是這個遊戲中操作最為簡單，也是能力最均衡的角色。等到林語行面對假人熟悉了遊戲的操作之後，開始了他的第一局玩家對戰。
在火神一通毫無章法的拳腳之後，黃藥師操作的萬華毫無懸念地取得了勝利，沒有使用任何招式，只憑輕拳重腿就削去了火神所有的生命值。
輕鬆獲勝的黃藥師臉上並無悅色，只是淡淡地問道：“怎麼樣，操作熟悉了嗎？”
林語行點點頭，他腦海中林漱遊戲的畫面漸漸清晰起來。人物的移動，出招的時機，關於這個遊戲的種種只可意會的隱藏知識，已經靜靜躺在他腦海的深處。雖然不知道那些炫酷的戰鬥技能如何釋放，但林語行也模仿著林漱的操作，在出拳前後不規律的移動起來，萬華的攻擊也變得不再那麼容易命中。
再一局，火神已經能消耗萬華三分之一的生命值；第三局，萬華雖然將火神擊倒在地，自已的生命值也所剩無幾。
第四局過半，黃藥師已經沒了最初臉上的輕鬆，表情逐漸變得認真，螢幕裡，火神和萬華的血量近乎持平。一招一式之間，二人的血量逐漸見底。
黃藥師看著螢幕中前後騰挪的火神，心中的勝負欲促使他下意識按出了戰技——萬華繚亂。一陣銀色的炫光過後，勝利依然屬於黃藥師操作的萬華。
“呼……”黃藥師看到螢幕上彈出的勝利字樣，不自覺地長舒一口氣。
他輸了，打破了他給自已設定的限制——不使用戰技。這個遊戲他已經玩了十年，早就記不起上次這樣緊張的對局是什麼時候，久違的感覺讓他的嘴角忍不住地上揚。
林語行毫無疑問是這個遊戲的新手，連最基本的出招表都不會。但更加毫無疑問的是，林語行的天賦異稟，讓黃藥師重新燃起了爭勝的心。
“我姓黃，名耀獅，”黃藥師伸出手，向林語行投來肯定的目光，“耀眼的耀，獅子的獅。是個玩家。”
玩家。林語行從未想到過這個詞能被用在現實世界的自我介紹之中，成為與眾多職業身份相提並論的一員。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生平第二次與人握手。
“我叫林語行，還是學生。”
“你很有天賦，如果將來能成為一名玩家的話……”
黃耀獅欲言又止，他看了看衣衫襤褸的自已，熄滅了眼神裡的光，重新坐回了三十五號機。
老闆恰到好處地趕來，打破了即將冷場的氣氛，對著林語行囑咐道：“天亮了你就走吧，那個警察肯定還會再回來的。以前不是他負責這個街道的，這兒的情況他不太瞭解。等他回去和熟悉情況的警察一通氣兒，估計也就知道你是個假的了。”
林語行回到他的四十九號機，除了黃和老闆，其他人早早赴了周公棋局。他看了一眼電腦上，時間已經接近四點，睡意才一點一點出現。可一旦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剛才萬華繚亂的畫面。
他開始稍微有一點點理解林漱對遊戲的痴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