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忙碌終於到了尾聲。朱隱玄最後去院子裡把門閂上。屋裡蠟燭已經熄了,他沒有回屋,而是靠在了院子裡的柴垛上,低著頭。今晚似乎要下雨,幾片黑雲遮住了月光。

他自幼就是個懂事的孩子,窮人的孩子本就早當家,他又沒有父親,他從不抱怨生活的艱苦,但他心裡總是想著,或許將來有一天,自已可以不再這樣平凡,成為一個了不起的角色。這是縹緲的夢想,至少對於天天在山裡砍柴的孩子來說,在人生的路上,不會與這樣的夢想產生交匯。

可是母親說要送他去讀書,或許這就是命運給遞來的一次機會,甚至是最後一次機會。他今年已經十三歲了,按傳統的規矩,十六歲的男子就是成人了,到時候他就可能像身邊大部分人一樣,透過媒婆說來一個媳婦,然後傳宗接代,然後天天如一日的勞作,再然後,再然後......就這麼結束這麼碌碌無為的一生。

想到這,朱隱玄默默的嘆了一口氣,真不是他想要的人生啊。

可他還是放棄了這份機會。鄭嬸說的沒錯,他太懂事了,懂事的不願意去哪怕為自已的渴望任性一次。所以他將這次機會讓給了他認為更加合適的妹妹,只是沒想到母親一時間的反應會如此之大。

他正胡亂的想著,忽然,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他嚇了一跳,猛地起身,他旁邊那人似乎也沒想到他反應會這麼大,竟直接被掀翻在地上。

“你大晚上不睡覺幹嘛出來折騰你哥?”朱隱玄一邊幫舟舟擦臉,一邊問道。

舟舟抿著嘴唇,有些欲言又止。朱隱玄有些不知所措,從剛才他把妹妹扶起來後,她就一言不發。“不會是哥哥讓你摔倒,你生氣了吧,哥哥給你道歉。”朱隱玄習慣性的去摸妹妹的頭。

但這次舟舟往後退了兩步,讓他的手落了個空,尷尬的懸在半空。,朱隱玄不自覺的心頭一緊,縱使他有些遲鈍,也察覺到了妹妹的不對勁。這種尷尬的場面,屬實讓他為難。

舟舟抬頭了,明亮的眼睛盯著朱隱玄,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說:“哥,咱們出去轉轉吧。”

“啊?”

“就轉一小會兒就回來,媽已經睡著了。”

朱隱玄猶豫起來,一是晚上確實不安全,二是母親確實叮囑過不讓帶妹妹出去亂跑。他對著妹妹明亮的雙眼,嘆了口氣,將門閂取下。

朱隱玄走在村裡的路上,妹妹跟在他身後,一隻手牽著他,另一隻手緊緊的攥著什麼。夜已經有些深了,家家戶戶已經都沒了動靜,路過村口時,村口的老頭子都已經躺在石板上呼呼大睡起來了。

周圍一片漆黑,朱隱玄心裡不禁也有些發怵。就這麼走了一會兒,他覺得這樣不是辦法,回過頭,“我們去哪?”他輕聲問妹妹。

他看到妹妹怔了一下,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朱隱玄覺得有些頭大了。想了想,他帶妹妹進了林子,他每天砍柴都在林子裡穿梭,裡面的路恐怕沒有人比他更熟悉了。他有自信,即使路上再黑,在這片林子他也一定能帶妹妹找到回家的路。

正值夏季,蟬在樹上不厭其煩的叫著,男孩在前面引路,女孩跟在她身後好奇的四處張望。朱隱玄不明白,只是普通的林子罷了妹妹怎麼能這樣激動,但他沒有出聲。走著走著走到一處溪流旁。朱隱玄在一塊石頭上坐下,揮了揮手示意要休息一下。老天爺似乎也在看著兩個孩子,為他們放出了一點月光,小溪在月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的,他看著妹妹在小溪裡踩水,清涼的微風吹來,把她的長髮微微吹起,她那麼美麗的笑著,眼裡透著動人的靈光。

“倒真像一個公主。”朱隱玄笑著。

過了會兒,興許是玩累了,她整理了一下頭髮,坐在哥哥的對面,一隻手抵著頭,一隻手還是緊緊攥著。

兩人都不說話,一時間空氣中安靜的有些嚇人,只剩下聒噪的蟬鳴,終於妹妹開口了“哥,今天謝謝你願意帶我出來,”不等朱元玄回應,她又繼續道“其實我一直很想出來,我從記事起就被咱媽關在屋裡,她時刻把我帶在身邊,最多就帶我在村裡走走,所以我一直很想出來看看,看看外面的風景。”

朱隱玄很想說:就是普通的林子普通的小溪而已,哪裡有什麼風景。可他還是忍住了,他覺得妹妹這與其是在和他說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忽的,他注意到妹妹的笑容消失了,眼裡的光也黯淡下來,“哥,你說我們真的是一家人嗎?”朱隱玄一驚,不知道她為何這樣問,趕忙答道:“是,當然是啊,咱們村子誰不知道你是我妹妹?”“那娘為什麼我不讓我姓朱?”舟舟扭頭看著朱隱玄。朱隱玄一時突然語塞了,他恍然想到,似乎真的是這樣,母親一直叫妹妹舟舟,外人問起來也這麼說,她長這麼大,用的一直是這個小名,就好像她從未有過姓氏一樣。

舟舟看哥哥不說話了,繼續說:“有時候我想,自已或許不是孃親生的,只是逃難時順手撿來的,可娘又確實對我那麼好,”沉默片刻後又補充到“比對你都好。”她說這話時,不由自主的笑了,甜美的笑容打破了方才有些壓抑的氛圍,朱隱玄也跟她一起笑起來。可笑容很快就消失了,看著哥哥說:“我聽村裡有些人說,娘把我養的這麼好,農活都不讓我幹,養成一個美人,這樣就好把我買個鎮上的大戶人家當小妾,把我關在村裡,不讓我去外面,就是怕我自已跑掉了。

朱隱玄對上她的眼睛,她說的那樣認真,他也不再笑了,舟舟低下頭,空氣中再度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不會的,我相信咱媽不是那樣的人。”過了一會兒,朱隱玄忽然站起身來,鄭重的說道。他頓了頓繼續道:“即使你以後真的要被賣給人家當小妾,只要你不願意我就帶著你,跑到天涯海角!”

“不,我們跑不掉的,聽說那些大戶人家家裡都有很多的家丁,他們會騎馬追上我們。”

“如果他們真的追上來,那我,就把他們全殺了,來一個我殺一個,直到再也沒有人來追我們!”“我會一直保護你的,你是我的妹妹,我發誓!”他感受到一股熱血衝入腦中,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出來的。“如果,如果我最後沒能保護好你,那就讓我死於萬箭穿心之下。”“萬箭穿心”,這是他在聽鄭爺講故事時知道的詞彙,從前有很多大俠英雄都這麼發誓。

舟舟愣住了,她從未見過哥哥這個樣子,不像平時那個少言溫和的農家孩子,倒像是一個浴血的武士,渾身散發著可怖的殺氣,她不由自主的相信哥哥的話,相信他真的話把所有追他們的人的頭都一個個砍下來,即使他手裡只有一把已經鈍了的柴刀。

片刻後,舟舟笑了,月光映在她的臉上,平添了一份聖潔,“呸呸呸,說什麼死不死的。我就說說而嘛已,村裡人的那些話其實我一直不信的啦,再說了,真是嫁到大戶人家也沒什麼不好嘛,吃好喝好的,到時候我嫁過去之後,先給哥哥你置辦一套新衣服,免得一直穿著這件打著補丁的布衣。

至於現在嘛,”她頓了頓“我肯定給不了你新衣裳作禮物,就給你個新的香囊吧,哥,生日快樂!”

她攥了一晚上的手終於鬆開了,一個香囊出現在她手心,藍色的底上繡著幾枚歪歪扭扭的白花,顯然製作者的手藝有些粗糙。

朱隱玄有些出神了,他自已都忘了自已的生日了,記得母親說過生日這種日子一般都只是一些有錢人家才過的,尋常人家窮,滿足溫飽已是不易,哪裡來的閒錢慶祝生日。

回過神來,他猛的伸手將妹妹摟在懷裡,嘴裡低喃著:“我一定會永遠保護你的,一定,一定!”舟舟也抱住哥哥,把頭埋在哥哥懷裡。兩個孩子在皎潔的月光下,緊緊相擁。

多年後,朱隱玄又走在那片林子裡,想起當年的誓言,也不免嘲笑孩子的幼稚。“一定保護,到底是孩童時才會說出的傻話啊!說到底還是什麼都保護不了啊!”他的左手牽著馬,右手往喉嚨裡灌酒。灌到一半,他被酒嗆到了,咳了聲,信手將酒葫蘆朝天上扔去,酒壺裡的酒從天上落下,像是從天而降的淚水。有幾滴落在他的臉上,他抹了把臉,嘆了口氣,他的一生中無數次像這樣嘆氣,每當他這樣嘆了口氣,就意味著他終於是放下了什麼又或是作下了某種決定。他翻身上馬,迎著月光在林中飛馳,策馬揚鞭,腰間的香囊隨風肆意的舞動。他去烈都,去刺殺那位統一天下的炎武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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