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收到晚宴結束的訊息之後,琴酒摁滅了那根剛剛點燃的煙。

他順著通道走了七八分鐘,才見到日向合理。

日向合理就站在門口,用背抵住了門板。

這條通道里沒有白熾燈,只有頭頂的聲控燈,通道盡頭是一片昏暗的,顯然,對方在那裡等了有一會兒了。

琴酒的腳步慢下來,停頓了一下。

幾秒後,他頭頂的燈光也熄滅。

在一片昏暗中,他看著日向合理。

日向合理身上穿的還是白天的那件衣服,是很鮮豔奪目的紅色衛衣。

究竟有多鮮豔奪目呢?就像是陡然濺開的血花一樣。

穿著這件衣服,無論他會在山野、還是水中突然失蹤,都會被人立刻發現。

琴酒要求那個金髮的組織成員向自己彙報日向合理動向的時候,除了日向合理的心情,那個組織成員還著重彙報了日向合理‘撒手沒’的特性。

具體表現為,採集土壤和水源的時候,經常一轉頭就不見了,再次找到他的時候,他總是在水中、水中或者水中。

所以,在採購衣服的時候,那位組織成員詢問過琴酒的意見,說要買一些明顯的衣服。

琴酒對此沒意見,他又不是連日向合理要穿什麼衣服、都要插手管一下,只讓對方去詢問日向合理的意見。

但是,在天台見到日向合理的時候,琴酒才陡然發現,他身上的衣服到底有多鮮豔顯眼。

鮮豔的衣服,配上他冷淡的眉眼和過分年輕稚嫩的臉龐,讓他像是一個週末陪戀人去遊樂園遊玩的高中生。

……他也確實是一個高中生。

總之,這身衣服讓日向合理看起來有幾分活潑的氣勢,哪怕只是站在那裡不動,都能和老舊的天台割裂開,也能和接下來的任務割裂開。

白天陽光下的日向合理,和現在身處黑暗的日向合理,氣質截然不同。

很奇妙,白天的日向合理能讓人意識到他的外表很年輕,也能讓人情不自禁地盯著他的眼睛看,更因為太過顯眼、能吸引罪犯。

但是現在,他平平靜靜地站在黑暗裡,斜靠著禁閉的門,琴酒只能看到他的側臉。

這個時候,他的氣勢很微妙,像是那種飲一口、不覺得醉了,卻後勁強烈的酒。

鋒利而漫不經心,是明晃晃經歷過很多危險,受過很多傷,也摘過很多人的性命果實的那種氣質,是那種一聞就讓人微醺的神秘感。

不過,這種拂面而來的神秘氣質只有那麼一瞬間,幾乎是在是琴酒轉進這條通道,鎖定了日向合理的下一秒,那種氣勢就慢吞吞地被主人收斂了。

在琴酒繼續往前走,然後停住腳步,等頭頂的聲控燈熄滅的時候,琴酒一直在看著日向合理。

看著日向合理從一把平淡又鋒利、專門殺人的劍,轉化成一個有些冷淡的高中生。

就像是戴上了偽裝的面具,更加普通無害了一些,成功讓自己和其他普通人類更合群了一些。

停頓了幾秒,琴酒繼續往前走,頭頂和前方的聲控燈都屢次亮起。

日向合理像是才剛剛發現有人來了一樣,慢半拍地側首過來、看了琴酒一眼,然後站直身。

琴酒走到他面前,言簡意賅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對方擺出無辜的表情,乖巧道:“好的,Gin。”

不對勁。

一開始發現他、卻假裝沒發現,不對勁,現在居然格外老實,更不對勁。

琴酒立刻保持警惕。

日向合理走了幾步,頭頂的聲控燈也跟著亮起,他像是被驟然亮起的燈晃了一下眼一樣,下意識伸手想要抓住琴酒、扶穩自己。

然後被琴酒直接避開。

日向合理:“……”

他瞬間穩住,又無辜抬頭看了一眼琴酒,催促道:“我們快走吧。”

邊說,他邊把指間的定監器收起來,暫時先貼在自己的袖子上。

琴酒沒有靠近他,繼續警惕地言簡意賅,“走吧。”

說完,就快步走出去。

日向合理只能快步跟上,和琴酒並肩而行。

一邊走,他一邊試圖緩和氣氛,安撫上司炸的毛,“東京居然有那麼多的代號成員,我以為只有你和貝爾摩德呢。”

琴酒暼了他一眼,淡淡道:“很多都不是行動組的人,和我們的任務不重合,不用擔心。”

咦,對方居然能一下子理解他有點擔心競爭力?

日向合理側首看了一眼琴酒,發現對方的表情還是淡淡的,眼睛被幾縷銀髮遮擋住,手插在兜裡,一副只想快點趕路的冷酷靚仔模樣。

既然是銀髮小貓咪,那揣測其他人類的能力肯定很強,挺合理的。

他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不再用視線摸貓咪鬍鬚,“我剛剛見到了貝爾摩德。”

琴酒挑了挑眉,沒說什麼。

日向合理便佯裝遲疑了一下,繼續說下去,“‘我’以前,和她認識嗎?”

“她剛剛說了很多奇怪的話,說我是最閃耀的寶石,靈魂都閃爍著璀璨的光芒,在月光下更漂亮,是無數犯罪分子夢寐以求的存在。”

這些話,之前聽到的時候,日向合理只想把它們都打回去,讓貝爾摩德好好組織一下語言,不要再強誇這種令人尷尬的話,或者好好解釋清楚究竟是什麼意思。

但是在挑著重點,轉述給琴酒的時候,他卻氣定神閒,表情非常平淡,像是在詢問‘你今天吃飯了沒有?’一樣平靜又自然。

當著對方的面,重點轉述了一下貝爾摩德對自己的評價後,日向合理用餘光觀察對方的表情。

聽著聽著,琴酒確實皺起了眉。

果然,這世界上沒有哪隻貓,能容忍主人大肆讚美其他東西。

雖然日向合理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能把琴酒看成貓。

他又若無其事地等了一會兒,等來了琴酒的警告,“以後離她遠一點。”

哦豁,好直接了當的威脅,一點也不迂迴,直接是上來打直球警告。

日向合理打起精神,還沒說話,就聽到對方再次冷冷道:“那個女人,有些特殊的愛好。”

……嗯?

琴酒冷冷地掃了一眼日向合理,提示:“之前那個護士。”

之前那個護士小姐,日向合理回憶了一下對方,然後遲疑。

琴酒是指,不立刻誇讚、就會恐慌嗎?

估計不是貝爾摩德恐慌,而是她讓別人恐慌。

不過,琴酒這個有些排斥厭惡的態度,雖然好像確實有點‘所有物被其他人觸碰’的排斥厭惡感,但好像不是對他。

而是對貝爾摩德?

但是,琴酒不是貝爾摩德的頑皮小野貓嗎?

他短暫地思索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回覆:“好的。”

然後委婉地詢問一下,“我聽貝爾摩德說,她和你的關係很親密?”

聽到這句話之後,幾乎是肉眼可見的,琴酒把眉皺得更厲害了,眉眼也往下壓。

對方冷冷道:“動動你的腦子,不要被那個女人騙了,不過是接近你的手段。”

日向合理再次驚訝地暼了琴酒好幾眼,反覆確定,更加驚訝地發現,琴酒的氣勢很兇,說的好像真的是真的。

他立刻‘驚愕地脫口而出’,“但是,貝爾摩德說,你是她座下的銀髮小貓咪?”

琴酒:“……”

琴酒的腳步停頓住了,日向合理也立刻停住腳。

他耳觀鼻、鼻觀心,順便用餘光去看琴酒的表情。

有種貓叫烏雲蓋雪,有種表情叫烏雲壓頂。

琴酒不是烏雲蓋雪,是烏雲壓頂。

只暼一眼,日向合理就暫時收起計劃,繼續眼觀鼻、鼻觀心,把‘坐在薩摩耶頭頂上’改成‘旁觀薩摩耶大戰貝爾摩德’。

在頭頂的聲控燈熄滅之前,琴酒又繼續往前走,他在兩個人的腳步聲中冷笑了一聲,“那個女人。”

明晃晃的在說‘等死吧’。

日向合理跟上步伐,若無其事地附和,“她一開始說這種鬼話的時候,我就不怎麼相信。”

琴酒可是能和直升機組成‘美麗的東京塔.jpg’圖片的人,怎麼可能和乖巧貓咪這種東西扯上一點點的聯絡?

他把當時的情況和自己的反駁思路說了一下,著重強調了貝爾摩德的詭計多端,以及自己發覺到的不對之處和疑點。

他說完之後,琴酒又冷笑著看他一眼,言簡意賅道:“貝爾摩德告訴我,這個稱呼是你取的。”

什麼?

你在說什麼?

理智上,日向合理知道,自己應該立刻解釋絕對沒有這種看不起琴酒的意思。

但是,他下意識脫口而出,“你知道這個暱稱?”

而且還以為是他取的?

而且在這種情況下,見面之後,居然沒削他,也沒掏槍,甚至連威脅都沒威脅一下,就假裝不知道?

日向合理只能感嘆:一些地位的重要性。

他是‘首領之子’,所以暱稱是他取的時候,琴酒就假裝若無其事,發現是貝爾摩德取的時候,就立刻烏雲壓頂。

“知道,”琴酒冷冷道,又評價,“在沒處發\/洩\/\/\/\/\/精\/力的時候,你能取出這種稱呼、不奇怪。”

所以之前,他沒怎麼懷疑,就認定了這個惡劣的稱呼是日向合理取的。

身後的聲控燈按照順序熄滅,前方的聲控燈則一盞盞亮起,他們兩個人的影子投射在雪白牆壁上,非常明顯。

琴酒掃了一眼,一眼從一團漆黑中鎖定自己的影子。

因為另一個影子有點張狂。

他又暼了一眼日向合理,發現日向合理還在用餘光偷暼他,臉上的表情非常鎮定從容。

是那種,犬類闖禍前,狗狗祟祟的偷看錶情。

再仔細觀察一下,琴酒輕而易舉地透過日向合理乖巧的表情,一眼看透對方快要甩出殘影的尾巴。

日向合理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回應:“哦——”

琴酒覆盤了一下自己剛才說了什麼。

糟糕,有不妙要素,非常嚴重的不妙要素,直接點明瞭地位問題,對於精力旺盛的傢伙來說,接下來就是一場災難。

他立刻道:“那位先生說,以後你可以不做行動組的任務,直接對接那位先生,和貝爾摩德的待遇一樣。”

對方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和貝爾摩德的待遇一樣?”

琴酒言簡意賅,點出重點,“貝爾摩德由那位先生直接負責,可以不接任何任務、也可以接任何想接的任務。”

又再次強調了一下重點,“她很受那位先生的器重和寵愛,只要是不過分胡鬧,想幹什麼都可以。”

重點:貝爾摩德的地位比你高,比你受寵愛,比你特殊,還不快把精力放到她身上!

在清晰的腳步聲中,日向合理短暫地思索了片刻,“她是首領的女兒?”

琴酒直接劃清界限,“我不知道。”

他們又走了幾步,牆上的影子又被拖曳到地下,斜斜地拉長出去。

琴酒推開通道的門,走出去。

門外的場景也很繁華,是一家豪華餐廳的內場,地上鋪著長長的紅地毯,頭頂掛著璀璨的水晶燈,走廊上還有依次點綴的蠟燭式燈。

日向合理跟著踏出去,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吃完飯、離開的時候,那套心跳檢測裝置被貝爾摩德取下了。

作為回報,在最後和貝爾摩德擁抱分別的時候,他往貝爾摩德身上貼了一個定監器。

之前拽首領的時候,也意思意思地往首領身上貼了一個。

不過都是消耗品,吃飯的時候,首領那裡的定監器就提示脫離任務目標,等琴酒的時候,貝爾摩德那裡的定監器也提示了一次。

他詢問:“你獲得代號,在做代號任務的時候,也佩戴了檢測心跳的裝置了嗎?”

琴酒帶著他往外走,毫不猶豫地道:“沒有。”

“無論是代號任務、還是配套的裝置,都是獨特的,你是特殊的那一個。”

“特殊的那一個,”日向合理重複了一遍,“貝爾摩德不是這樣嗎?”

琴酒再次回答:“我不知道。”

他帶著日向合理從餐廳的後門走出去,然後幾步走完小巷,走到黑色保時捷面前,提前精準開啟後車門。

在日向合理繞路鑽去副駕駛座之前,他提前冷冷道:“進去。”

日向合理怔了一下,在原地停頓了三秒,先是低頭看了一眼被開啟的車、和後車座,又抬頭看了一眼提前開啟車門的琴酒。

三秒之後,他眨了眨眼睛,若無其事道:“很好。”

然後在琴酒反應過來之前,直接一秒坐進車裡。

琴酒:“……”

琴酒的眉頭跳了跳,看著日向合理一秒躥進去。

呵,躥得這麼快,也不怕坐下時壓到自己得意洋洋豎起來的蓬鬆大尾巴。

他也跟著坐進去,順手甩上車門。

“先去宮野家,把這個小鬼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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