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經過那片之前‘不小心摔跤’的地區時,安室透主動感嘆:“就是這裡,剛剛太暗了,完全沒料到前面居然有一個懸崖,還好我半途抓住了藤蔓。”

在車燈的照耀下,那片土地一覽無餘、把上面的全部痕跡都清清楚楚地展現出來。

不只是兩條短促的痕跡,有五六條。

日向合理觀察了一下,單純疑惑,“你是連環摔了嗎?”

還是那種平地跌跌撞撞摔、最後飛撲到懸崖外的搞笑摔法?

“哦,那些痕跡大部分都是那個登山者留下的,就是它們絆了我一腳。”安室透輕描淡寫地解釋了一句。

說完,他就用餘光觀察了一下副駕駛座那個未成年的反應。

對方沒什麼反應,只是再次禮貌性地點了點頭,就繼續低頭摁手機,在清晰的摁鍵聲中敷衍松田陣平。

從一開始,對方就對他這個話題沒什麼興趣,之所以接了一句,只是出於禮貌而已。

那沒事了,這關過了,安室透已經給那個傷員做了簡單的緊急處理、又通知了警方,大概在過……

車輛拐彎的時候,安室透往山下看了一眼,在山腳處的位置發現了一束小小的車燈。

最多再過一個小時,趕過來的警方人員就能把那個傷員送去醫院。

清晰的摁鍵音突然停滯了一下,那句‘這麼說的話,你已經看出來,下一秒要拆什麼’的回覆也停滯起來,沒有打完。

安室透立刻警惕起來,側首瞥了一眼。

剛剛還在低頭打字的未成年,眼神已經不在看手機了,而是一邊緩緩抬頭、一邊疑惑地看向懸崖那邊。

他默默加快車速。

在車輛加速中,未成年突然開口:“你撞到的,不是屍體。”

他把視線挪到安室透的身上,“停車。”

“欸,什麼意思?”安室透一邊假裝不明白,一邊緩慢停車。

車子還沒穩定地停下來,日向合理就把安全帶解掉了,同時平靜開口解釋,“你之前撞到的那個人,不是倒黴死掉的登山者,而是……”

安室透轉頭,看向副駕駛座。

副駕駛座的未成年也靜靜地看著他,微妙地停頓了一瞬間後,那雙綠色的眼睛才晃動了一下,移開視線。

對方推門走出去。

“一個警方人員。”

啊?

哪怕在對方表現出不尋常的舉動、慢動作抬起頭的時候,安室透就已經隱隱有了不妙的預感,但是在預感得到驗證的一瞬間,他還是不理解。

他知道那個‘登山者’沒死、還是警方人員,是因為他下去檢視了一下。

但是日向合理是怎麼知道的?

就憑開車時,路過的那短短瞬間?

哪怕再敏銳,人類也是有極限的吧,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一眼看透的人?

他匆忙解開安全帶、又推開車門,想要跟上去,然後迎面看到又原路返回的日向合理。

看到他,日向合理也停頓住,先側了一下視線,才平靜開口,“後備箱有繩子吧?借我用一下。”

繩子?這是真的要下去檢視情況。

安室透一邊努力維持表情上的冷漠和不解,一邊遵從本心地發出疑惑,“你要幹什麼?”

“你是怎麼知道下面那個人沒死、還是個警方人員的?”

“你要下去救他,救一個警方的傢伙???”

日向合理開啟後備箱,在一片昏暗中、精準挑中那盤繩子,也同樣分心兩用,一邊把繩子固定在車上,一邊頭也不抬地道:“嗯……確實是一個警方人員。”

回答的,根本不是前幾個問題的任何一個。

從對方下車開始,安室透就捕捉不到對方的表情,只在中途、對方原路返回的時候,捕捉到了那麼短短片刻,對方的表情很平靜。

但是之前那種突然開口後的微妙語氣,以及現在,避而不答、回答廢話的行為……

安室透皺起眉,在未成年熟練地固定好繩子後,主動伸出手,“我來吧,我之前下去過、有經驗,下面太陡了,你下去可能會出意外。”

未成年避開他的手,又把繩子固定在自己的身上,才終於抬頭。

隱晦不明的昏暗中,對方的綠色眼睛依舊清晰,不僅清晰,還明顯處於警惕和露出敵意的狀態。

看到這雙眼睛的時候,第一次,安室透沒有想起宮野艾蓮娜,而是想起了草原上的狼群,正在狩獵中的狼。

現在,日向合理處於狩獵、或保護狀態,在極度反感他的靠近。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安室透深吸了一口氣,往後退了幾步,把路讓出來,“你的繩結打得很標準,以前經常這樣嗎?”

“和你無關。”未成年走過來,冷淡地說了一句話,就和他擦肩而過,又越過地上的那些傷痕,站在懸崖邊上。

安室透保持一個微妙的安全距離,跟上去,在對方站立住、往下看的時候,再次試探性地出聲,“不如我來吧?我下去過,不如……”

還在默默估算的日向合理回頭,和安室透對視了一眼,又把頭轉過去,再次看了一眼腳下像是深淵一樣的黝黑。

這個眼神……安室透頓覺不妙,立刻道:“喂,等等!”

未成年原地跳了跳,果斷地向下跳了下去。

安室透立刻往前撲去,試圖抓住對方的手、或者衣服,或者其他隨便哪裡。

不然這個高度,這個極度不標準、又輕鬆,像是在悠閒跳進小溪裡一樣的姿勢,這個未成年絕對會——!

但還是晚了一步,他撲在懸崖邊,只抓到了一截不斷下滑的繩索。

粗糙的繩索摩擦著他的手掌,安室透立刻拽緊,同時調整出一個發力的姿勢,挽回自己往前傾倒的趨向、並且強行勒住那截繩子。

下面沒有沉悶悶的落地聲傳來,同樣的,也沒有人體撞到懸崖壁的那種聲音。

維持了這個姿勢幾秒,安室透才調整好呼吸,剛要咬牙用力、把繩子拽上來,就感覺到手中的繩子像是被人狠狠拽了一下,又往下滑了一截。

他措不及防,姿勢歪斜了一下,才又一邊調整、一邊喊出來,“喂,別動!我拉你上來。”

“希羅先生,”有人類的聲音從懸崖下面傳來,“後備箱裡還有一根繩子,沒必要和我搶的吧?”

“在這種時候搗亂,不是同伴應該做的行為。”

是日向合理。

對方沒有大喊、只是提高了音量,依舊很冷靜,只是用陳述性、外加一點責怪的語氣說話,像是在不緊不慢地陳述事實。

同樣,因為對方的聲音偏向正常範疇,安室透必須努力聽、才能聽到。

但是,說話內容一點也不陳述事實,就像是在挑釁。

……哈?

為什麼搞得像是‘對方努力做任務、他是拖後腿的那個廢物組織成員’一樣啊?

安室透再次調整了一下呼吸,剛要說話,就感到繩子下端再次墜了一下。

他乾脆閉嘴,也不再死死地卡住繩子,而是稍微放鬆了一些,估摸著把繩子往下放。

聽聲音,對方應該墜落到中段了,那麼再緩慢往下放一些、就可以讓對方平穩落地了。

就是有一點很奇怪,繩子很穩定。

從繩子的狀況、可以判斷出對方現在在半空中的情況,繩子穩定、說明對方的身體也很穩定。

但是那種跳水一樣的姿勢……

……

日向合理平穩落地。

他鬆開繩索,思索了一下要不要解開腰間的繩子,然後果斷選擇放棄。

算了,雖然不解開繩索、不太方便活動,但是上面還有個友善的同事,對方都能在他下來的時候進行干擾,也不是不能趁他解開繩子、直接把繩子薅上去。

他敷衍性地掃了一眼周圍,根據血腥味鎖定了一片區域。

於其說這裡是懸崖,不如說這裡是一個小低谷,和上面的高度、也就是一棟樓高而已。

血腥味的來源很近,他邊聞味道、邊跟著走,然後在來源處半蹲下去。

地上躺著一個人,一個沒有穿制服的警方人員。

日向合理先戴上手套,然後才伸出手,模仿松田陣平之前對他的動作,生疏地掰開這個人的眼睛。

……完全分辨不出來。

死人、和活人的眼睛,到底有什麼區別?眼白的顏色都是白色,松田陣平之前是怎麼看一眼就分辨出來的?

反正這個人觸發了任務,應該是活著的。

所以掰了兩三秒後,日向合理假裝分辨出來對方是活人,裝模做樣地點了點頭。

然後又去搜了一下這個人的身,發現沒有證件之類的東西,倒是有弓劍、不遠處還有一匹死去多時的馬。

那匹馬、和這個人,都被移動過,周圍也有那種很輕的血色腳印,這個人的身上也有簡單的固定裝置,看起來是被急救過的。

日向合理又近距離地觀察了一下那些腳印,在腦海裡回憶了一下同事的腳印。

完全沒印象。

不過腳印還很清晰、是新鮮的,周圍的味道又和同事之前帶回來的那種味道差不多,估計就是同事做的這些處理。

那麼,問題來了,一個冷酷無情的組織成員,幫一個警方人員做緊急處理?

就算同事不知道這個傷員是警方人員,但是在意外落到下面的情況下,還幫這個不明人士做緊急處理……如果沒有叫相應救援的話,就非常怪異。

叫了相應的救援,那就更怪了。

一邊思索著,日向合理又摸了一邊這個傷員的情況,發現對方不止被做了粗略的緊急處理,身上的傷口也被清潔了一下,嘴唇也很溼潤、被餵過水。

他低頭去探對方額頭溫度的時候,感覺到手掌下有異動,對方的眼珠子動了動,眼睫也開始眨動。

“你……”有輕微的氣流從對方的嘴巴里吐出,“怎麼又回來了?”

與此同時,剛剛響過的系統提示聲,再次響起。

[檢測到‘路人A警官的求救’已完成,30積分已到賬。]

嗯?這就完成了?

日向合理驚訝了一瞬間,壓低聲音、輕微改變了一下聲線,“我不是之前那個人。”

既然,只是下來轉一圈,就有三十積分的話……

他沒有鬆開捂住對方眼睛的手,自己卻在眼都不眨地看著對方,語氣溫和道:“你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手掌下的那雙眼睛又動了動,但是對方沒有回應。

日向合理再接再厲,“要不要喝水?你身上的急救處理有些粗糙,要不要我幫你再改善一下?”

“你摔下來兩三天了吧?應該很久沒有吃東西了,要不要吃烤肉?”

“衣服也發黑了,要不要換件衣服?需不需要洗漱用品?”

對方依舊沒有回應,眼睛也不再動了,只有鼻子處還有一點淺淺的呼吸、撓在手腕上。

事關無數個三十點積分,日向合理耐心地等待了片刻,又等待了片刻,才疑惑的挪開手。

躺低的人性積分已經再次失去意識,又昏迷過去了。

他:“……”

他伸手搖了搖對方,同時敷衍地扯了一個藉口,“不要睡過去,堅持住,不然可能會一睡不醒。”

對方的眼珠子再次動了一下。

日向合理立刻問:“需要什麼幫助嗎!”

五六秒後,對方還是沒有再給出下一個反應,又昏迷了過去。

日向合理再次:“……”

他凝視了對方几秒,又伸手推了推,對方還是毫無反應。

於是,他先在不讓髒手套碰到自己衣服的同時、檢查了一下自己身上,沒有水、也沒有食物,那麼。

他動手改善了一下那個固定脊椎的急救裝置,改善完畢,又期待地等待了幾秒。

還是沒有任何系統提示聲響起,系統和這個傷者好像都突然掉線、或者突然死掉了一樣。

日向合理慢慢地站起來,試探性地戳了一下系統,“你掉線了?”

[怎麼了親?]系統秒回,[放心,我和你繫結得很深,是絕對不會掉線的!]

那就是真的榨不出任務了。

短暫失落了一下,日向合理把手套摘下來,然後拍了拍腰上的繩子,“算了。”

他又原路走回去,拽著繩索、準備好發力,輕鬆地往上返回。

大概十秒後,系統才反應過來,遲疑著道:[你在幹什麼?]

“上去,上面那個傢伙、我不太放心,還是早點上去比較好,不然那個傢伙找到剪刀、打火機,或者乾脆用牙咬開繩子,我就暫時被困在這裡了。”日向合理回答,他加快了上去的速度。

[那,那個傷員呢?]系統茫然了一下。

“你是指任務?”日向合理也茫然了一下,“任務不是已經完成了嗎?”

沒有其他人的干預,他用和下來差不多的時間,原路爬回去。

一探頭,金髮黑皮的同事就直接鎖定了他,快步過來的同時把手伸出來,“你上來了?”

日向合理謹慎地避開了那隻手,自己上去,又往前走了三四步、遠離邊緣,才解開繩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輕鬆道:“耽誤了十分鐘,現在好了,我們走吧。”

沒想到同事居然沒有也跟著下來、試圖搶飯……啊,可能是因為,之前已經吃過一次了,其實搶飯的是他?

無所謂了,反正對方沒有下來挑釁,而是乖乖等他回來,日向合理還是蠻愉悅的。

他愉悅地往前走了幾步,發覺同事沒跟上來,於是往後看了一眼。

金髮同事的表情有些茫然,先是看了看懸崖下方、又看了看他,然後又看了看懸崖下方,才不確定地問:“呃,那個受傷的警官呢?”

這種問題,還需要問嗎?

日向合理再次茫然了一下,想起了系統剛剛的那個顯而易見的問題,他理所當然地回答:“在下面啊。”

考慮到這是接收到的第二個迷惑問題,說完,他又試探性地反詢問回去,“他不應該在下面嗎?”

他和金髮同事面面廝覷,彼此茫然了幾秒。

金髮同事還是不說話,日向合理耐心耗盡,“已經浪費了一些時間了吧,不趕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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