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席捲著雪拍打在透明的玻璃窗上。

小森田京子勉強抬手摁住米白色的窗簾,她的手溼漉漉的,把那片窗簾也沾溼,讓它瞬間貼緊了玻璃窗。

只摁了一瞬間,小森田京子的手又落了下去,拍打回浴缸裡。

她無力地抬了抬臉,張嘴想要吐出一口氣,卻只能被迫嚥下溫乎乎、帶著幾分鹹意的水。

這是一間密室,浴室的門是從內部反鎖的,內部的門後還抵著一根棒球棍,作用是讓外面的人無法推開浴室門,窗戶也是從內部緊緊鎖上的。

幾天後、或者幾個月後,警方來調查的話,只需要花幾秒鐘的情況看清浴室內部,就會一邊由衷地感激小森田京子這位死者,一邊毫不猶豫地在記錄上寫下[系自盡]的判斷。

這沒什麼,因為小森田京子本來就是自盡。

自盡的方式有很多,最常見的無非是吞服藥物、割腕自盡、或者臥軌跳樓之類的,臥軌跳樓實在是太令人不能接受了,不僅痛感很強,死狀悽慘,會嚇到別人,還會由家人來支付‘清理費用’。

所以小森田京子選擇了前兩種,事先吞服了安眠藥物和止痛藥物,再把自己泡在溫水裡割腕。

人類的保護機制很奇妙,她如此想到,居然一點也不痛,但是恐懼和未知讓每一秒都變得無比漫長,窒息和漫進鼻腔嘴巴耳朵眼睛裡的水,也讓她控制不住地劇烈掙扎。

她只能用最後一絲力氣,在昏沉的時候挺起自己的頭,讓水只停留在下巴的地方。

但是不夠,還不夠,在抬頭的時候,明明水根本沒有漫上來,她卻感覺到了令人抓狂的窒息感,嘴巴和鼻腔上好像蓋了一層又一層的手帕,她只能費盡全力去呼吸。

可即使這樣,胸腔還是依舊悶得要死,力氣和意識也一點點、像是抽絲般得一樣逐漸消失。

水漸漸變涼了,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體溫也一點點變涼,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地從她的身體裡流逝出去,不只是血液之類的東西,更是無形的生命。

她的身體好像變成了一隻底部有缺口的玻璃瓶,裝載了滿滿一瓶的生命力和之後的人生都在無聲卻不可阻擋地下陷。

意識模糊間,小森田京子再次費力抬起手,她模模糊糊地閃過一絲想法‘如果,如果有人可以來救救她就好了’,這個想法只一閃而逝,又和‘我想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想法碰撞在一起。

它們沒有進行激烈的糾纏和抉擇,小森田京子也根本沒力氣去費力思考了。

外面的路燈好像故障了,正在一閃一暗,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視野也在黯淡下去。

她溼漉漉的手摁在窗簾上,在米白色的窗簾上再次留下一個模糊不清的淺紅色掌印。

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了外面有比風雪聲大了幾分的聲音傳來,對方似乎是一個年輕人,聲音和成年人有明顯的區別,絕對是個未成年,語氣有些苦惱,大概是遇到了什麼為難的事。

對方道:“你冷靜一下,不要生氣好嗎?”

在這種特殊的時候,不和家人在一起團聚,卻在大街上進行為難的對話,對方是和家人、戀人或者朋友吵架了嗎?

這個輕飄飄的想法在腦海裡轉了一圈,便像是飄起的香菸菸圈一樣消散了,小森田京子苦笑,她自己都在這種特殊的時候選擇離開,居然還有功夫去關心其他人。

被外面那位認真苦惱的年輕少年知道,肯定會嚇一大跳的吧?被將死之人關注什麼的,一聽就是相當晦氣的事。

她失去力氣,往下滑了幾分。

溫水立刻漫進她的鼻腔、嘴巴、耳朵和眼睛,她憑藉本能嗆起來,本來因為藥物、失血和泡水而昏沉的腦子清醒了一瞬間,‘要死了,真的要死了’劃過她的腦海,旋即,她更加昏沉,只憑本能在溺水的時候進行掙扎。

外面,那位正在打電話的未成年聲音更大了幾分。

她聽到對方認真抗議道:“你不要汙衊我。”

這句還有些模糊和遙遠,她只能聽到,腦子毫無運轉,下一秒,她再次清醒了一瞬間。

“對了,”樓下有踩中玻璃瓶,玻璃瓶滾動到牆壁旁的聲音響起,“你有沒有聽見水聲?”

“我聞到了血的味道。”

聽聲音,對方其實就在樓下,和小森田京子只有一牆之隔,現在又是凌晨的夜裡,周圍很安靜,能互相聽到彼此的動靜很正常。

……對方真的聽到了嗎?!

“我聽到了,”對方的聲音更加清晰了起來,咬字有種冷冷的感覺,“溺水的咳聲和掙扎聲。”

就好像在回答她的疑問一樣。

小森田京子清醒了幾分,茫然遲疑了幾秒,她的腦子艱難執行起來,她拼命地屏息,試圖抑制住身體本能的嗆水聲。

不可以,不能讓對方發現她,不然……

東京很冷漠,對方發現可能有人遭遇意外,大概會立刻若無其事地離開,但小森田京子還是祈禱對方千萬不要察覺到一牆之隔,有人正在離開。

有一瞬間,她的腦海裡又不可避免地閃過‘發現的話,會不會得救?’,只一瞬間,就消失在了嗆鼻的水中。

小森田京子本能地嗆著,在自己剋制不住的低咳和吞嚥水嗆水聲中,她無法控制地仰頭,讓面龐接觸到水面上的空氣。

在勉強支起來、離開水的一瞬間,她仰起的面龐側著對準了窗戶,她半睜開的眼睛也因此看向了窗戶。

窗戶外,有一個黑影。

那是一個半蹲著的人影,對方半蹲在窗前,抬起一隻手橫在額頭和窗戶之間,也讓自己的影子壓住窗戶、使玻璃窗變得可以看清房間內。

太突然了,也太措不及防了。

對方完全悄無聲息,如果不是剛好掙扎著仰頭,小森田京子甚至還沒有發現。

她毛骨悚然,極端的驚恐瞬間湧上腦袋,本來毫無焦點的視線也直直地刺向窗戶。

是……是什麼東西?

喉嚨像是僵住了,身體也像是僵住了,小森田京子的腦子能反應過來現在應該立刻尖叫並連滾帶爬地滾出浴缸,遠離窗前的黑影。

但她的身體一動不動,就像是在馬路上發現有車撞過來的行人一樣,驚嚇到了極致所以控制不了身體,只能一動不動地直直盯著車過來,根本無法反抗。

她和窗外的黑影直直對視。

很奇怪,哪怕隔著米白色的窗簾,哪怕對方逆光,她看不清對方的樣貌,只能看到一團黑乎乎的人影,她也能直覺一般地感覺對方正在安靜地看著她,把她的狼狽盡收眼底。

不過,這種狀態只持續了一兩秒。

小森田京子的情況特殊,她僵住之後,便又往下陷落了幾分,水再次漫向她的口鼻。

窗前的黑影晃動了一下,她聽到更近的、更清晰了說話聲。

“我說了,我聽到了水聲,聞到了血腥味,”黑影完整地咬完每個發音,“不是在轉移話題。”

是隻有一牆之隔的那位年輕人。

小森田京子連本能的嗆水反應都快沒有了,她模模糊糊地閃過一個念頭,‘聲音聽起來更年輕了’。

對方發現她了……會救她嗎?還是……?

她聽到對方不緊不慢道:“有人在割腕自盡。”

電話另一端的人似乎說了什麼,所以對方的聲音輕了一些,“是的,這和我無關。”

“對了,今晚的任務……”

窗前的黑影向下躍去,消失在了小森田京子模糊昏暗的視野裡,有非常、非常明顯的落地聲傳來。

那道年輕的、屬於未成年,正在關心電話另一端的聲音逐漸遠去,“有那麼多警方在,他們不會發現異常吧?”

對方離開了。

……對方,離開了,真的離開了。

小森田京子的意識逐漸模糊和遠起來,就和那道逐漸遠離的聲音一樣。

她向下滑去,半涼的溫水漫進她的口腔和鼻端,漸漸地佔據了她生命的一端。

時間一點點流逝,她的意識更加模糊,‘唯一可以幫助我的人離開了,我要死掉了’這個想法一擊潰散,她連一點思緒都攏不起來,只能在越來越深的黑暗中發散開。

視野越來越昏暗,越來越昏暗。

在一片模糊的昏暗中,一道聲音突然響起。

是玻璃破碎的聲音,那道聲音很大,小森田京子整個人都沉在浴缸裡,只能聽到由水過濾減輕了許多的聲音。

那道玻璃破碎聲只是開始,無數玻璃碎片嘩啦著落在地上和砸進浴缸裡的聲音響起,有些玻璃碎片經過水的緩衝,砸在小森田京子的身上。

窗外的冷風席捲著大雪,一股腦地湧進溫暖的浴室,瞬間把室內的溫度下降了好幾個幅度,小森田京子無力地半睜起眼,又無力地閉上。

一個想法輕飄飄地揚起:有人破窗而入。

日向合理蹲在窗臺上,低頭看著好心人小姐。

這位善良大方,在新年第一天就歡快送禮的小姐一點也不拖沓,給積分相當爽快。

在他‘一狼盡去’,還考慮要不要再回去‘前狼假寐’的時候,系統就提示任務二完成,好心人小姐爽快付款,現在,他剛破窗而入,系統就再次提示任務一完成,好心人小姐再次爽快付款。

這真是一位好心人。

可惜好心沒好報,現在有一個問題:任務已經完成,他可以轉頭就走。

那麼,要不要立刻轉頭就走,滿足這位好心人小姐的‘死亡’願望呢?

日向合理半蹲在窗臺上,他扶著窗戶,一邊思考著,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位好心人小姐。

好心人小姐泡在浴缸裡,浴缸裡的水已經是紅色的了,裡面還有剛剛落進去的玻璃碎片。

她的身上穿著一件浴袍,整個人半蜷縮在浴缸裡,海藻一樣的長髮飄蕩在水面上,看不出來受傷的手腕在哪裡。

沒有找到兇器。

日向合理觀察了一下浴缸旁邊的地面,他半蹲在窗臺上,無法看到最靠近浴缸的地面,只能看到遠一些的地板上有血跡,那些血跡的顏色要比浴缸裡的顏色更濃郁,大概是沒經過水的稀釋。

他又移動視線,去看好心人小姐的臉。

這位好心人小姐年齡不大,看起來應該和宮野明美是一個年齡段的,是在校生,她的臉色一片慘白,唇色也淡成一道白痕,血水把她的樣貌模糊了幾分。

她沒有掙扎的動作,連本能反應都沒有了。

日向合理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他側首,遲疑著抉擇了幾秒鐘:是尊重這位好心人小姐的選擇,還是救人呢?

遲疑的時候,他繼續打量這位好心人小姐,這位好心人小姐真的很年輕,也真的和宮野明美看起來差不多大。

他不再遲疑,直接從浴缸上方掠過,跳到地面上,然後轉身調整了一下好心人小姐的姿勢,把她半抱出來。

好心人小姐的眼皮動了動,日向合理立刻停頓住,低頭看下去。

對方的眼睛睜開了幾分,但毫無焦點,他有點懷疑對方不是睜眼,是身體被帶動,所以眼皮鬆動了幾分。

浴室的地面是白色的瓷磚,沒有鋪地毯,旁邊也只搭著長長短短的毛巾和浴巾,沒有格外的衣服,門後也有棒球棒抵著,暴力踹開需要花幾秒的時間。

日向合理打量了一圈周圍,只能把好心人小姐平放在地上。

他在浴缸的下方找到了那把用來割腕的匕首。

它上面粘著一串血珠,整體幾乎變成了紅色,連把手的地方都有紅色的痕跡,持刀人持刀的那隻手大概也受傷了。

日向合理從旁邊抽出來一條浴巾,他先把好心人小姐的大部分身體蓋住、儘量儲存體溫,才翻看檢查對方的手臂。

對方一隻手臂的腕部有刀痕,不止一道,是反覆的好幾道,也不是平衡的刀痕,有幾道甚至交叉了。

從刀痕的切口,日向合理能判斷出對方的力氣越來越小,一開始還是下刀重收刀輕,後來就下刀輕收刀也輕了。

……當然,也可能是疼了。

另一隻手的手掌心也有傷痕,是持刀時握傷的。

手心的傷口還好,手臂的傷口需要立刻包紮,因為太凌亂了,日向合理多看了幾眼,才抽出一條白毛巾進行簡單的包紮。

在包紮的時候,好心人小姐應該感受到了疼痛,眼皮再次動了動,她睜開了眼睛,手也下意識挪動了幾下,但眼睛還是虛無的毫無焦點狀態,手也是沒有力氣的。

她手心受傷的那隻手碰到了刀,於是像觸動了什麼開關一樣,又停止了動作。

“別動。”日向合理收緊毛巾,簡單地完成了臨時固定繃帶。

他拿出手機,手指在摁鍵上繞了一下:不能撥打救護車和警方通訊。

不然,電話會留下記錄,對面只要一查就知道是他,太麻煩了。

也不能放著這位好心人小姐不管,他都已經擊碎玻璃和進行簡單包紮,在現場留下過自己的痕跡了,要是放著對方不管,也可能會有額外的麻煩。

公共通道不行,那就只能是私人通道了。

遲疑了一會兒,日向合理翻出今晚松田陣平給他的那張名片,按照上面的聯絡方式撥打了出去。

電話接通的速度,比他剛剛遲疑的速度還要快幾分,幾乎在撥出去的瞬間,連嘟嘟嘟的提示聲就沒有松田陣平的聲音就貼著電話躥了出來。

“嗨小日向早上好!”

這聲問好聲很歡快,也很流暢,歡快流暢到會讓人聽到的時候就產生‘啊,這一定是一個幸福的人,肯定每天上午十點上班,下午四點下班,絕對加班,根本沒有工作的煩惱吧?’的錯覺。

但很可惜,這聲歡快招呼聲的背景音,是另一個人對松田陣平的問好聲。

對方似乎是松田陣平的同事,在恭歉又有些驚訝地詢問‘松田警官好,您怎麼在這個時候來辦公司?’。

日向合理:“……”

只要不下班,就不會在下班的時候苦惱自己艱辛加班的狗屁工作,對吧?

“摩西摩西?”松田陣平簡單回應同事,又疑惑性地叫了幾聲,“你在聽嗎?”

“抱歉,我在,”日向合理回覆,他移動視線,去看臉色蒼白的好心人小姐,“您不在休息時間吧?”

“休息時間?”松田陣平重複,他用帶有濃厚懷念情緒的語氣道,“好像沒聽到這個詞了,上次聽到的時候好像是剛畢業放假的時候。”

旋即正色起來,“怎麼了?”

“在宮野家附近,我發現了一位好心人小姐割腕自盡,”日向合理糾正自己,“是反覆割腕自盡。”

他低頭,看向松田陣平那張白色的名片,視線落在名片上的‘爆炸物處理班’上。

咳,松田陣平的工作範疇,好像大概可能也許並不包括處理自盡者。

“自盡?”松田陣平的語氣立刻緊繃起來,“你現在在哪裡?!”

“抱歉打擾您了,”日向合理轉動名片,把它收起來,“請問您可以幫我轉交一下電話嗎?負責處理這種事宜的。”

他補充,“抱歉,我無法撥打急救車、緊急警方電話和消防電話,我不能留下痕跡,只能透過私人渠道。”

“麻煩您轉交電話了。”

“我、說,”松田陣平一字一頓道,“你、在、哪、裡?”

……咦,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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