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向合理猜那位‘姐姐’的下場不會太好,反正肯定不會得償所願,真的再次和父親相見的。

理由很簡單。

哪怕拋開這個故事可能存在的寓意、也拋開‘返魂香’存在的可能性,更拋開死人復活會鬧出多大的亂子,只從宮野艾蓮娜的語氣分析,最笨的人也能分析出‘宮野小課堂開課了’的意味。

宮野艾蓮娜講述這個故事,明顯是在教導他一種道理,也是在耐心地告訴他一件再常識不過的事:死人無法復活。

所以這個故事的結尾一定不會太好,‘姐姐’的下場也不會太好。

他只移動了一下視線,沒說話。

宮野艾蓮娜又道:“可能每個人都情不自禁地浮現出過一個疑問,‘死去的人可以復活嗎?還可以再見到離我而去的愛人嗎?’。”

她的聲音還是很輕柔,裡面帶著一種和家人交談、所以沒什麼防備和攻擊性的閒聊意味。

隨後,她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不可以。”

“前段時間……對我來說是前段時間,”她斟酌著語氣,“你曾經問過我,‘死’意味著什麼呢?”

說這話的時候,宮野艾蓮娜還記得自己陡然聽到這個問題時的愕然反應,以及當時的情況。

他們剛好是關係的微妙點,日向合理已經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單方面冷戰’,平時躲著宮野走。

宮野艾蓮娜想要見到他,就只能在必要的抽血環節,除此之外,哪怕她努力地捕捉他的身影、努力地試圖堵他,想和他談談心,也沒什麼成效。

但是那天她堵到了。

在某條走廊,她堵到了日向合理,日向合理也沒有立刻開啟隱藏通道、扭頭就走,而是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緩緩靠近。

靠近到了一定的距離,宮野艾蓮娜就停了下來,她給日向合理留了安全的距離,和他進行平等又溫和的對話。

在對話的最後,她伸出手,把平等對話打破,用示弱的口吻詢問:“要牽宮野博士的手嗎,Eiswein?”

結果是好的。

哪怕日向合理是經過長時間的遲疑、猶豫,最後才試探性地撲進她的懷裡,但是他接受了這個擁抱,就說明是冷戰結束了!

冷戰結束了,就意味著以前的日常恢復了,可以一起散步,一起閒聊,一起看繪本故事,也可以一起修理自己的毛髮。

指她幫日向合理剪指甲,剪頭髮,和磨牙齒之類的。

就是在她幫日向合理換上衣,他把頭鑽進衣服裡、還沒有拱出來的時候,他悶悶地如此詢問的。

“宮野博士,‘死’意味著什麼?”

這個問題來的太措不及防,也太恰當好處了,恰好就在宮野艾蓮娜遲疑猶豫要不要向各國官方通風報信,和他們聯合起來,一起對組織進行圍剿行動的艱難抉擇關頭。

一旦確定選擇和官方搭線,那麼無論行動成功還是失敗,她和宮野厚司都是百分百會死的。

因為‘誰是臥底’簡直太明顯了,那位先生肯定立刻精準打擊報復他們。

如果日向合理早一些詢問這個問題,宮野艾蓮娜還不會因為這個抉擇而思考‘死’的意義,也不會深思一些‘比死亡更重要的事’,更不會去思考自己死亡,孩子們怎麼辦,不會被切中要害。

如果日向合理晚一些詢問這個問題,那她就已經做了選擇,會堅定不移地走向必死之路。

可他問得恰到好處,好像敏銳地察覺到她正在進行一個一旦下定決定、就可能會永遠離開的選擇。

宮野艾蓮娜無法第一時間回答這個問題,在聽到這個問題、意識到日向合理在問什麼的瞬間,她幫日向合理把上衣往下拽的手就頓住了。

日向合理也沒有主動拱出來,他把問題和稱呼顛倒了一遍,又重複詢問,“宮野博士,‘死’意味著什麼?”

他很聰明,真的很聰明,在和他相處的很多時刻,宮野艾蓮娜都在深刻地意識到這件事。

這是一個敏銳又聰明的孩子,也是一隻經過了漫長大雪,從雪地上小心探頭的小動物,一旦出現什麼動靜,甚至只是雪落下的聲音過大,他都會立刻躥出殘影,一秒從雪地上消失。

所以面對他,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不能立刻把滾燙的感情澆灌上去,那樣會讓他在自己都不理解人類感情的時候就已經受傷,也不能過分地剋制自己,那會讓他無法意識到剋制而細膩的感情。

這很艱難。

因為日向合理格外警惕又不動聲色。

但也很令人歡欣雀躍。

因為他的眼神是根本掩藏不住的,他一天天地成長,從葉子剛接到感情雨露的時候會不自在抖動,到坦然地吸收雨露健康而茁壯地成長。

這一切的一切,點點滴滴的‘愛’,在他詢問出‘死代表著’什麼的時候,達到了質變。

當一個有著人類的骨骼,長著人類的外表,和人類一樣有著‘怦’、‘怦’跳躍的心臟,會說人類話的‘人類’問出這個問題,就意味著,再也不能有人否認他是一個人類。

無論從前如何,也無論以後如何,在那一刻,冰酒不是組織的奇蹟,而是一個人類。

一個真真正正,會用低落茫然的語氣詢問母親‘死是什麼?’的人類。

但是宮野艾蓮娜無法回答。

死亡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她將要永遠地離開她的孩子們,意味著她剛剛讓日向合理學會主動擁抱,學會愛,就要無情地離他而去,就要在他學會‘愛’的第一堂課,就用‘愛’狠狠地傷害他。

所以那天,她只能在日向合理握緊她的手、想要試探性地從衣服裡拱出來之前,先一步擁抱他,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再次隱藏起自己的表情。

答案也只能很勉強地說一句,“‘死’意味著……再也無法擁抱,意味著媽媽再也無法擁抱你。”

直到錄第十二歲的磁帶時,宮野艾蓮娜也無法給出確切、合適又像是輕風拂過一樣的回答。

但是她不得不回答了。

再晚一些時候,她的孩子就會長大,就會自己默默地思考完這個問題的答案,答案的結果大機率不會太美好。

甚至,她無法確定自己失敗後,她的孩子、她的冰酒會不會成為和其他組織成員一樣蔑視踐踏‘死亡’的存在。

她垂著眼睫思考了片刻,才道:“‘死亡’就像是一場漫長的大雪。”

磁帶靜靜地運轉著,日向合理下車,走向舉辦著葬禮的別墅。

在別墅入口處徘徊的人群都格外默契,全部是黑白色的裝扮,門口站著一對保持著滿臉悲痛的夫妻,他們的胸口彆著白色的玫瑰。

賓客往往和他們交談片刻,便會用在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氣氛下,輕摁一下他們的肩膀,然後走進別墅。

他們的交談聲很低,和周圍的雨聲融合在一起,在無形之中營造了一種肅穆的氣氛。

有人在門口認出了他,立刻滿臉驚訝地和主人低聲交談,於是在門口接待客人的主人也滿臉驚訝地抬頭看過來。

日向合理簡單地指了一下自己舉著的電話,沒有結束通話,他低聲解釋:“我很仰慕令尊。”

這是解釋為什麼他會突然來參加葬禮。

於是兩位主人臉上的驚訝又融化成為感激和悲傷。

簡單地解釋了一句,日向合理就站到側面的只有一步寬的牆邊。

成串珍珠式的雨珠在他面前四散下來,又貼著他的鞋子打落在地面上。

雨聲和人低低的交談聲還是融合在一起,宮野艾蓮娜輕輕的聲音也傳來,她的聲音是帶著‘思考’的,明顯是自己也處於沉思狀態。

“漫長的大雪會把所有的痕跡都抹去,無論是某人活著時的言行舉止、痕跡,別人對她的記憶,又或者是其他任何的東西,都會深深地埋在雪裡,只留下冷意。”

“所以,死人是無法復活的,而死亡就意味著再也不會回應,以及遺忘。”

她頓了頓,“前段時間,你每次見我的時候,都會先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才離開,像是在分辨我是否是真實存在的。”

“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麼,但是我知道,要分辨一個人很困難,容錯率也很低。”

“不過,在你聽到這段磁帶的時候,大概不用費心分辨我了。”

宮野艾蓮娜道:“以後,你遇到的每一個‘我’,都是毋容置疑的虛假存在。”

“我無法再回應你,無法再愛你,也無法像每一位正常的母親那樣教導你。”

“這就是‘死亡’。”

電話那端傳來汽車減速的聲音,日向合理看到不遠處有輛車在靠近。

磁帶又安靜地響了一會兒,只有停車的聲音響起,在停車的聲音都停下之後,就只有大雨的聲音了。

又過了片刻,宮野艾蓮娜才深吸了一口氣,她道:“抱歉,你才剛剛學會了‘主動擁抱’,我卻要主動離開了。”

“抱歉,莉莉。”

磁帶發出清脆的‘咔噠’聲,運轉的聲音又持續了幾秒,才緩緩停止。

這是宮野艾蓮娜錄的‘十二歲’磁帶,也是一條充滿了無法撤回的歉意的磁帶,也是一條很……

日向合理側了一下首,看向宮野明美的那輛車,那輛車的車門開啟,一把黑色的傘展出。

他把自己的評價載入出來:也是一條很‘母親’的磁帶。

這條磁帶的第一個重點:你是一個正常的孩子,我們深愛著你。

第二個重點:死亡是無法挽回的事,是一場永遠的分別和漫長的大雪。

這兩個重點交織著扣在一起,重點是日向合理,又不只是日向合理,還有對宮野明美和宮野志保的部分,只是點到為止了。

日向合理默默地念了一遍宮野艾蓮娜的角色:“母、親。”

他看著那把黑色的傘。

那把斜著探出的傘揚起來,和天上落下的雨持平,露出宮野明美的臉。

她穿著一身黑色的裙裝,黑髮散在身後,臉色是蒼白的。

有一種和這場葬禮很切合的氣質從她身上散發出來。

很奇怪。

日向合理從來沒有見過宮野明美符合組織成員的裝扮,穿成一身黑色,這是第一次。

其他人穿成黑色,他沒什麼意見,也沒什麼感覺,可宮野明美穿著黑色的套裝,就有一種截然不同的肅穆、悲傷和悲天憫人的微妙感。

她穿著黑色的衣物,不是去殺人的,也不是去執行黑色人物的,而是來參加葬禮的。

……

宮野明美很漂亮,也很乾淨。

日向合理動了動眼睛,和看過來的宮野明美對視。

在鎖定日向合理的瞬間,她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避開了葬禮的入口和站在入口處的兩位主人,目標精準地邁步走過來。

日向合理靜靜地看著她。

她走到日向合理的面前,把傘往前上方傾斜了一些,“我到了,莉莉。”

手機的通話還沒有關閉,她舉著手機,日向合理也舉著手機。

透過手機交談和麵對面交談,其實有些不一樣。

面對面交談更一覽無餘,而手機交談,則在某種時刻會讓人有安全感。

日向合理道:“很準時。”

宮野明美再次露出笑容,她對著電話開玩笑,“感覺好像做了很了不起的事,非常感謝誇獎。”

她的聲音先在現實裡響起,沒到秒,又在電話裡響起,幾乎沒有延遲的存在。

“準時,確實是了不起的事。”日向合理移開視線,不再和宮野明美對視,他結束通話電話。“現在進去嗎?”

然後頓了頓,又指出一點,“你過來的時候,沒和葬禮的主人打招呼。”

他舉著電話和葬禮主人打招呼,是格外不禮貌的行為,日向合理能察覺到這件事,也能察覺到自己的在碰正常和平社會的某根社交線了。

不過他不在乎。

可宮野明美卻更失禮,她甚至沒和葬禮主人對視一下,就直直地向日向合理走過來了。

這不應該的。

“欸?”宮野明美笑起來,“我以為莉莉不會意識到這種‘心照不宣’的事。”

日向合理不置可否,他邁步向葬禮入口走去,“我們進去吧。”

他把穿著黑色裝扮的宮野明美和其他黑色裝扮的客人對比了一下,收斂了自己若有所思的表情。

雖然宮野艾蓮娜的大部分話都是出於‘母親’的角度說出來的,但她有句話說的沒錯,人和人是不同的。

有的人,天生就是一把冰冷的匕首,會一次次地揮向人類的要害,比如他。

而有的人,天生就是治療的藥物,是乾淨、不適合害人的光明存在,比如宮野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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