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圖書館,一間很大、也很安靜的圖書館。

白色的柔軟地毯鋪滿了閱讀區的每一塊地板,暖烘烘的暖氣充斥著這裡的每一寸空氣。

閱讀室的桌子不是特別大,窗邊的那個桌子上已經做了兩個人,一個人是看起來大概七八十歲的老人,老人的身上穿著黑色的西裝,懷裡有一團白絨絨的東西,另一個人是看起來大概五十多歲的金髮外國人。

……可能是金髮吧。

這個外國人的頭上貼了東西,那頭金毛是假髮,日向合理看出來了。

他邁步,踩著柔軟的地毯,無聲地向那邊走去。

面對面坐著的那兩個人都看了過來。

那位先生微笑了一下,“莉莉。”

另一邊,那個金髮老頭也樂呵呵起來,“百聞不如一見,真是一位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啊。”

邊說,他的眼神微沉,快速打量日向合理。

能在這個場合出現,對面這位年輕人已經不是‘未成年’或‘少年郎’了,而是金髮老頭對面這位老朋友、老對手的接班人。

那個傢伙有多頑固、有多充滿佔有慾,金髮老頭一清二楚,簡直就像是一隻趴在水晶球上、使出全部的手腳緊緊扒住水晶球的章魚。

所以,能讓這個一個貪婪得像章魚的傢伙,心甘情願地放棄自己懷中的‘水晶球’、甚至是把它拱手相讓,用章魚觸手牽起這位年少者的手,手把手地把自己的權力全部轉交給年少者,那這個年少者,一定不普通。

金髮老頭仔細地打量日向合理。

他首先注意的,是眼睛。

這位年輕人的頭髮有些太蓬鬆、也有些過長,眼睛被黑髮遮擋了一些,不過在存在感上反而增強了。

這雙眼睛……金髮老頭很難形容感受,但是他第一時間理解了這位年輕人會獲得那個老傢伙歡心的一部分原因了。

因為眼睛,這雙綠色的、好像洋溢著生命力的眼睛。

像他們這種能看到生命終點的年齡,很難不對這雙眼睛產生喜愛和佔有慾。

注視了一段時間眼睛,金髮老頭艱難地移開視線,他直接忽略掉會引開注意力的臉,去打量服裝。

這位年輕人的身上穿著一套黑色的西裝,布料是很柔軟的那款布料,西裝最上方的兩顆釦子和袖口的口子都全部解開了,露出來的領帶是暗紅色的。

那條領帶只在他的脖頸處露出一點,就順從地淹沒在了黑色的西裝外套下,晃眼一看去,就像是一點含蓄待發的血液,很有暗示感。

西裝的口袋不是慣常共識的那種假性口袋、而是真的口袋,可能是特殊設計,在西裝正面的某些部分還有輕微褶皺,好像西裝的主人曾經趴在哪個地方、所以留下的痕跡。

不過只掃了一眼,金髮老頭就否定了這個猜測。

是無意中留下的褶皺的話,不會那麼恰到好處,也不會有人在面見重要人物的時候這樣糟蹋西裝,肯定是設計師特別設計的。

看來這位年輕人對這次的會面很重視。

金髮老頭對年輕人的好感增加了一些,他再次上移視線,去若有若無地打量對方的臉,然後首先更改了一下‘年輕人’和‘年少者’這兩個稱呼,改成‘未成年’和‘稚嫩的掌權者’。

對方明顯是個未成年,臉部的線條還有些許的稚感殘留,菱角也不是非常明顯,最凌厲的線條部分就在眼睛了,偏偏又因為那抹綠色而硬生生地柔和了幾分,所以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無害、沒有太多的攻擊性,只坦然展露了整張臉、讓人靜靜地欣賞。

還是個身體不好的未成年,臉色比正常人要蒼白一些……也可能是膚色要比正常人要白一些,嘴巴的部分就是一條平靜的線條,沒有露出社交性微笑和恭維表情的打算。

金髮老頭再次下結論:看來這位年輕人是直來直往、不太喜歡社交的那種年輕人,是意外的有些真誠的那類人。

他對這位年輕人的好感度再次上揚。

在金髮老頭打量日向合理的第五秒,日向合理走到桌子面前,並對這個金髮老頭的好感再次下降。

他用餘光瞥了一眼在陽光下、有些亮晶晶的金髮老頭,禮貌性地點了點頭,先對那位先生打招呼,“先生。”

然後轉動了一下視線,去瞥金髮老頭。

這個季節的陽光要更亮一些,現在又剛好是陽光正好的時候,亮晶晶的陽光透過玻璃灑進來,照在金髮老頭金燦燦的頭髮山上,順便也把假髮底部的發片照得亮晶晶的。

看起來有點頭禿。

金髮老頭笑出一臉褶皺,“叫我山姆叔叔就好。”

山姆大叔的梗。

日向合理瞥了對方一眼,從善如流地打招呼,“山姆先生。”

那位先生和藹地拍了拍桌子,“你來的剛好,坐下吧。”

對方一伸手,懷裡那團白色的、會呼吸的東西就徹底露了出來,是一隻白色的貓類,有點像是獅子貓,它搖著尾巴,用溼漉漉的眼睛看過來。

是一隻有些小、像是一團小型棉花糖的獅子貓。

它的毛色是雪白色的,那種白到有些耀眼的雪白,乍一看會覺得像是白銀色的那種雪白。

乍一看後,日向合理:“……”

原、原來組織還真的有銀髮小貓咪啊……

那位先生注意到他的目光,笑著伸出一隻手、把那隻還小的棉花糖銀色貓舉起來,輕描淡寫道:“是山姆先生送的,很可愛的小東西,對吧?”

那隻貓扒著那隻蒼老的手掌,探頭探腦地抬頭看過來,它的眼睛是溼漉漉的藍色、有點像寶石,還舔了舔嘴巴,發出一聲聲音,“喵~”

日向合理:“……”

還好這隻超小份的銀髮小貓咪的眼睛顏色是藍色,和那隻超大大份銀髮小貓咪的既視感少了一些。

他微妙地點了點頭,“嗯。”

“哈哈哈,”頭頂某幾個部分閃閃發光的金髮老頭笑著出聲解釋,“你父親之前在和我通話的時候,笑著說了好幾遍‘銀髮小貓咪’,這次難得能見面,我就給帶了一隻當禮物。”

對方認真地看了看他,又搖頭道:“這窩貓本來是有好幾個眼睛顏色的,我見藍色像藍寶石、又符合‘山姆大叔’的特色,就挑了隻藍色的。”

“可惜,沒綠色的。”

日向合理再次:“……”

他和那隻貓對視,再次微妙地應了一聲,“嗯。”

還好沒綠色眼睛的貓。

不然滿肚子芝麻的某隻白色綠眼棉花糖肯定以己度人、覺得是他故意用計,會記仇。

發現他還在看那隻貓,那位先生乾脆把那隻貓塞給他,又和藹地道:“離電影結束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先坐下吧。”

“嗯。”日向合理第三次慢吞吞地應下,他低頭看著擠進自己懷裡的那隻貓,帶著微妙的情緒坐下了。

不只是眼睛的顏色,這隻貓的性格也減少了既視感,居然沒有直接一爪子撓過來,也沒有試圖壓下眉眼、冷厲地看過來,眼睛還是溼漉漉的,而且不管人類怎麼對他、它都小心地收斂著爪子。

日向合理關注了一下,就移開視線,他用餘光瞥了一眼窗外。

大概六百碼外,有一名狙擊手。

他收回視線,去關注眼前的談話。

金髮老頭笑眯眯地道:“我最近經常看到這個孩子,在新聞上、也在某些人的嘴巴里,他最近的名聲可不小啊。”

“很多人都猜測,他就是下一個工藤優作。”

“哪有到這個地步,”那位先生佯裝無奈搖頭,“他啊,任性的很,小孩子比較頑皮、喜歡玩偵探遊戲。”

喜歡玩偵探遊戲的日向合理:“。”

就算是和‘合作伙伴’扯鬼話……算了,扯鬼話的時候,誰認真誰就輸了。

懷裡的貓伸爪子勾了勾他的西裝袖子,他低頭看了一眼,繼續靜靜傾聽談話。

“哦?是臨時性的偵探遊戲嗎?”金髮老頭笑眯眯道,“我還以為組織打算在陽光下露露尾巴,畢竟最近的風頭不太好。”

邊說,他邊嘆氣搖頭。

那位先生也更加無奈,“對我們來說是不太好,對你來說可就好太多了吧?”

他用開玩笑的口吻道:“特別是在莉莉把FBI的注意力都引到東京之後,你在紐約難道不是如魚得水嗎。”

日向合理再次抬頭看了一眼,發現金髮老頭的笑意加深了。

對方露出了那種明顯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大灰狼笑容,“也沒有太如魚得水,壓力確實減輕了許多,特別是FBI一動,其他勢力和派系也連鎖反應,都把視線投向紐約。”

就是不知道這個表情有幾分真、幾分假。

“不過,東京警方遣返FBI的時候,”金髮老頭的笑容變得有些苦澀,他連連搖頭起來,“可讓我的壓力一下子都反彈回來了,那段日子可不好過,當面被人狠狠扇巴掌的羞辱滋味……唉。”

遣返FBI的時候,FBI卻被一個不落地點了嗎?

日向合理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抬頭看過去、敷衍地表示一下自己聽到了,然後決定放棄抬頭。

那些FBI不是他狙擊的,和他無關,不需要抬頭。

他伸手摸了摸懷裡那隻貓的下巴,並在它眯起眼睛,就要喵喵叫出聲時,把手指塞進貓的嘴巴,以免它發出聲音。

同時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談話,以及自己的‘耐心-1’的提示上。

這兩位先生都非常符合‘謎語人’這個稱呼,幾乎一直都在輕鬆地聊天,就像是兩位年邁的老人湊在一起聊天打發時間一樣,都互相吹捧對方的某一點真好,被吹捧的人又要解釋不怎麼好、然後再吹捧回去。

哪怕日向合理能從一大段長長的、普通的話題中提取出有用的資訊,也還是格外不耐煩。

他整理了一下坐下後,這兩位成年人包裝後的重點:

一,金髮老頭試探組織是不是打算不再一起隱藏在陰影中。

二,那位先生否定了,表明組織還會維持陰影神秘作風,然後打出‘合作往事’牌。

三,金髮老頭適當地中止試探,打出‘時代廣場事件真麻煩’牌。

四,那位先生打出‘勝利者是我們,只要一直勝利下去,吃到麻煩苦頭的就是那些敗者’牌。

聊完過去的事,他們又開始繼續用閒聊的口吻分析紐約的局勢,哪方勢力和哪方勢力勾搭上了,哪個人最近要倒黴了,誰已經徹底服氣、站向他們了,誰還沒搞清楚狀態在待價而沽。

聽得日向合理夢迴東京。

之前,他在東京做任務的時候,就在某份任務詳情上看到過這種東西,各種複雜多端的勢力糾纏。

然後,在他做了幾個任務,乾脆利落地一刀斬斷亂麻後,琴酒再也沒過他這樣的任務詳情了。

日向合理瞥了一眼金髮老頭頭頂像是鱗片一樣有些亮晶晶的地方,心平氣和地一手塞貓嘴、一手摸貓。

這貓更加不像前輩,都被塞嘴了,居然也不直接咬,而是委委屈屈地用牙齒磨手指。

他又聽了一會兒。

枯燥無味的勢力部分持續了大半個小時,又聊了十幾分鐘的投票內容。

然後,那位先生突然道:“你那邊已經處理完畢了吧?”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我可不希望在這種時候出現差錯。”

金髮老頭笑起來,“勝者已經註定了,這是毫無懸念的事。”

“不過,”對方若無其事地和氣笑著,“你的動作也不要太大,FBI之前清掃內部的時候可是很用力呢,在這種時候再往裡面塞人,可有點不明智。”

這是很輕微的警告。

日向合理沒抬頭,他摸了摸懷裡貓的尾巴。

那位先生像是根本沒聽出來一樣,哈哈笑著開玩笑道:“現在的FBI,還有費盡心思安插人手的必要嗎?還不如去碰碰稅務局,畢竟是連‘山姆先生’都會怕的人。”

他們又繼續之前的那個話題,就紐約的各種勢力開始閒聊談話。

日向合理平靜嘆氣,他也繼續低頭看貓,然後發現那位先生的口袋震動了一下。

隨後,他的口袋也震動了一下。

嗯?

這種時候的訊息?

而且剛剛,那位先生的手機也震動了,提示有新訊息。

能在這種時候,同時給他和那位先生髮訊息,那說明……

日向合理動了動已經溼漉漉的手指,他把手指從幼貓的口中奪回,伸手摸了一下手機。

那位先生中斷了一下談話,無奈著說些‘有事’、‘唉,組織不太行,離不開我’之類的鬼話,也打算檢視手機。

日向合理先那位先生一步,他帶著某種預感摁亮手機。

【命案,速回。

————貝爾摩德。】

啊……果然。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新訊息浮現。

【工藤家的小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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