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微醺的氛圍中,忽有十二名舞姿綽約的女子緩步登上宴臺,眾人皆以期待的目光詢問將獻何藝。警幻仙姑微微一笑,答道:“即刻上演新編《紅樓夢》十二支。”舞女們頷首應允,隨即輕輕敲響深邃的檀板,細膩地撥動著銀色的箏弦,只聽她們婉轉吟唱道:

“開闢鴻蒙……”

(在那混沌初開、天地未形的鴻蒙時刻……)

方歌輕吟了一句旋律。正當其音繞樑之際,警幻仙子便以洞悉凡音與神曲之間差異的口吻說道:“你此曲非同尋常,不是塵世那些傳奇故事中所能比擬。它們囿於角色之分,生旦淨末;又受限於南北九宮的調式。然而你的曲子,或許抒發了對某人的深情,或許寄託了對某事的感慨,隨意而成,便能和入管絃之中。若非深知其門道者,怎能領會其中的精妙呢?我料你也未必能全然洞察其深意。若是不先閱讀詞稿,再聽其曲,那真是味同嚼蠟了!”

說罷,她輕輕回首,命令一旁的小丫鬟將《紅樓夢》的原稿取來,遞給了寶玉。

寶玉恭敬地接過來,目光在文稿與歌聲中穿梭,耳邊是警幻的悠揚之音,眼前則是字裡行間的世界展開。他一邊品讀著文字,一邊傾聽著歌唱:

〔紅樓夢,引子〕開闢鴻蒙,誰為情種?都只為風月情濃。趁著這奈何天、傷懷日、寂寥時,試遣愚衷。因此上、演出這懷金悼玉的《紅樓夢》。

〔在浩瀚宇宙初開之際,究竟是誰孕育了情感的種子?一切皆因那風花雪月間濃郁的情感。正是在這無可奈何的長晝,哀傷欲絕的黃昏,以及那孤獨寂寞的時刻,我嘗試著排遣內心的愚鈍與真誠。於是便有了這一幕,以金色的華麗和玉質的悽美為底色,上演了一部令人懷抱感慨、悲悼佳人的《紅樓夢》。)

〔終身誤〕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人們皆稱讚金玉聯姻為天作之合,然而我心卻獨鍾於昔日木石之盟。獨自面對著,那如山中隱士般純淨無瑕的雪景;心中始終難以忘懷,那位超脫塵世的仙子,孤獨地棲息在林深之處。

唉,如今我才真切地體會到,人間的美好總夾雜著些許遺憾。縱然我們彼此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可心底深處的那抹不平,終究是無法平息。)

〔枉凝眉〕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在閬苑的仙境之中,綻放著一朵不染纖塵的奇葩;而在人間凡塵,有一塊清純無瑕的美玉。要說這不是命中註定的奇緣,為何偏偏在這輩子讓我遇見了他?但若是果真有緣,又怎會讓我們的心聲如夢幻泡影,化為烏有?我空自嘆息,而你,徒勞地掛念。

你是倒映在波光粼粼水面上的月亮,我是對映在明鏡深處的花朵。想象一下,我眼中蘊含的淚珠究竟能有多少,它們如何禁得起從秋流到冬盡,再由春流轉至盛夏!)

寶玉聆聽著這支曲子,雖然覺得其旋律似乎散亂而難以追尋,未能立刻辨識出它的美好之處;然而,那曲中蘊含的聲韻卻異常淒涼動人,足以令人心醉魂銷。這種深刻的感觸讓寶玉暫時拋開了對曲目本源和來由的追究,僅將其作為一時解悶之用。隨即,他將目光轉向了下一段:

〔恨無常〕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盪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鄉,路遠山高。故向爹孃夢裡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

(人生之路,喜榮華正好,繁華如夢,然而無常又到,一切瞬間消逝,如同飄渺的雲煙。我眼睜睜地看著萬事萬物在我眼前消逝,心中充滿了無奈和痛苦。我掙扎著,試圖抓住那些美好的瞬間,但一切都是徒勞。

望向那遙遠如夢的家鄉,只見重重山川,彷彿隔世的屏障,讓歸途變得遙不可及。在這生與死的交界處,唯有在深夜的夢境裡,我得以回到父母的懷抱,以淚水交織的聲音低訴:孩子的命運已被冥府所招,親愛的家人啊,願你們能及早從這塵世的糾纏中解脫,找到寧靜的彼岸。)

〔分骨肉〕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恐哭損殘年,告爹孃,休把兒懸念。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

(帆影搖曳在風雨交織的遠方,三千里的旅程如同一場夢。親愛的家人,我將你們深藏於心的溫暖,依依不捨地暫放一邊。我害怕,我的淚會損毀那已不盈握的流年。輕聲叮囑,爸爸媽媽,請你們放心,別再為我掛念綿綿。

自古以來,人生的貧富榮辱皆有天定,離合悲歡豈不是緣分的安排?命運將我們指引向不同的方向,從此你我相隔萬水千山,但願彼此都得以安康,安然無恙。我要踏上新的征程,不要再牽連思念。)

〔樂中悲〕襁褓中父母嘆雙亡。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准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究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

(在溫馨的襁褓中,父母帶著遺憾嘆息著離開了這世間。儘管生活在綺羅繽紛的世界裡,誰能真正理解她那被人嬌寵的幸福呢?幸運的是,她生來就擁有英勇、豁達與大度,從未讓瑣碎的私情纏繞於心。她就像是皎潔的月光,宛如和煦的春風,照亮了華麗的殿堂。

她與才華橫溢、容貌俊美的郎君相得益彰,似乎註定要享受無盡的幸福,彷彿能抵消她童年時的艱辛與不幸。然而,終究是夢幻般的雲煙散盡於高唐,河流在湘江之畔枯竭。這一切,不過是人間消長的宿命,何必沉湎於無盡的悲愴之中?)

〔世難容〕氣質美如蘭,才華貌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羶,視綺羅俗厭。卻不知、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可嘆這、青燈古殿人將老;辜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髒違心願。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

(氣質之芳華如幽蘭綻放,才華之盛似仙靈翩躚。天賜予的一份孤高,令世人皆感其稀世難尋。你或許會以為,她嗜好庸俗,貪戀肉慾,厭倦錦繡華服。然而你未曾察覺,正是因為她品鑑卓越,才招致了俗世的嫉妒,因為她潔淨如玉,而遭受世間的冷眼。

可嘆的是,在這青燈搖曳的古殿中,歲月悄然將她的韶華蝕成蒼老;徒然負了那春色盎然時,紅樓朱閣中曾盼望的綺麗風景。終歸塵土,依舊是塵世的骯髒,違背了她清澈的初心。她宛如一枚潔白無瑕的玉璧,不幸沉淪在塵泥之中;又何須讓那些王孫公子,為她嘆息無緣?)

〔喜冤家〕中山狼,無情獸,全不念當日根由。一味的驕奢淫蕩貪歡媾。覷著那,侯門豔質同蒲柳;作賤得,公府千金似下流。嘆芳魂豔魄,一載盪悠悠!

(那些中山狼一樣的無情動物,毫無感情可言,他們只是一味地追求驕奢淫逸的生活,貪圖短暫的歡愉。

他們以貪婪的目光注視著那些出身名門、富有才情的女子,如同那些弱不禁風的柳樹般輕易地摧毀她們的尊嚴和價值。它們肆意地踐踏那些公府千金,將她們視為下流之輩,毫無憐憫之心。

然而,當這些女子香消玉殞時,我們不禁要感嘆她們的芳魂豔魄,只是一年就飄散在空中了!)

〔虛花悟〕將那三春看破,桃紅柳綠待如何?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說什麼,天上夭桃盛,雲中杏蕊多。到頭來,誰把秋捱過?則看那,白楊村裡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更兼著,連天衰草遮墳墓。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碌,春榮秋謝花折磨。似這般,生關死劫誰能躲?聞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著長生果。

(在那虛幻的三春盛景中,縱有桃花爭豔,柳綠拂堤,又有何益?我寧願將這一抹抹絢爛春光熄滅,追求那份素雅與天然。何必羨慕天邊桃之夭夭,雲端杏花繁茂?終究,誰能挺立秋風之中?

試觀那白楊蕭索的村落,悲泣之聲不絕於耳;青楓林下,鬼魂低吟,似在訴說著生前的不捨。更有連綿不盡的衰草,掩映著一座座荒墳。

這世間,貧賤轉富貴,不過是塵世的輪迴,而花開花落,亦是自然對生命的折磨。在這生與死的關口,死劫難逃,誰又能置身事外?

聽聞西方有寶樹,名為婆娑,樹上結滿長生不老之果。或許,那裡才是心之所向,靈魂所依,是脫離塵囂,求得永恆寧靜的彼岸。)

〔聰明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後性空靈。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盪悠悠三更夢。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

(聰明過度,反噬了卿卿之命;

生前心碎,逝後魂歸虛渺。

家財萬貫,寧靜歲月,

終不過一夢,家破人亡,各自飄散。

徒勞牽掛,半生懸心,

恰如深夜,夢境搖曳無定。

忽喇喇,高廈傾塌,

昏慘慘,燭火瀕臨熄滅。

呀!歡喜一場,忽轉悲苦辛酸。

可嘆人世間,命運終究難料,無常!)

〔留餘慶〕留餘慶,留餘慶,忽遇恩人;幸孃親,幸孃親,積得陰功。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

留下一絲餘慶,留下一份祝福,意外遭遇了恩人之援手。

何其有幸,我的孃親,她的善行如陰德之泉,在不顯之地悄悄湧流。她用行動啟迪人心——去慷慨助人,扶持那些處於困境之中的窮苦之人,而決不效仿那些迷戀金錢、忘卻親情,冷血如我那狠心的舅兄般的行徑!

這世間的一切,天道輪迴,加減乘除,上蒼自有明鑑!

〔晚韶華〕鏡裡恩情,更那堪夢裡功名!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繡帳鴛衾。只這戴珠冠,披鳳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積兒孫。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問古來將相可還存?也只是,虛名兒與後人欽敬。

(昔日鏡中的情深意重,如夢般虛無,更難以承受的是,那夢中追逐的功名!韶華逝去何其迅速,不再提起那繡有鴛鴦的柔軟錦衾。即便頭戴珍珠點綴的華冠,披著鳳凰圖案的華麗袍服,也抵禦不了命運的無常與終結。

人們常言,晚年不受窮苦是人生的幸事,但積累陰德、留給子孫更是必要的智慧。曾經昂首闊步,頭飾璀璨,胸掛金印,顯赫一時,權位之高無人能及;然而轉瞬之間,便是黃昏的路途,臨近黃泉,生死相依。

若問古往今來的將相豪傑,他們是否留存於世?答案不過是,那些名望和成就,成為後人仰望的幻影,令人欽佩卻無法觸及。)

〔好事終〕畫梁春盡落香塵。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宿孽總因情。

(在春色滿園的畫梁之上,往昔的芳香塵封了歲月。她擁有著傾城的風情和皓月般的容顏,卻也正是這些令她成為敗家之源。從今開始,家族的基業便如同脫線的箕裘,頹然墜落;而家中的繁榮與興衰,首當其衝地由寧承擔起罪責。一切的宿孽,都因一個“情”字而起。)

〔收尾飛鳥各投林〕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倖。看破的,遁入空門;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在命運的紛擾交織中,昔日權傾朝野的官員,家道中落,榮華富貴化為塵埃;曾經富可敵國的巨室,金銀財寶散盡於世間,財富如流水般消逝。那些曾施恩澤的人,在生死的邊緣掙扎,幸得一線生機逃脫;而無情之人,惡果自食,報應不爽,一報還一報,歷歷在目。

欠下的債,終究是還清了,無論是金錢或是生命;欠下的眼淚,也已然流乾,情感的債務得以清償。宿怨迴圈相報,其重負何止沉重二字所能概括;生離死別、聚散兩茫茫,皆是宿命前定,難以擺脫。若問如何知曉生命的長短,只需窺探前世因緣,然而老來之富貴,往往不過是僥倖中的偶然。

那些洞察世事無常,洞悉生命真諦的人,選擇遠離塵囂,踏入空靈寂靜的佛門,尋求內心的解脫與寧靜。而執迷不悟者,徒然耗費生命,在紅塵的旋渦中迷失自我。眾生如同秋後落葉歸根,最終歸於一片潔白無瑕的淨土,大地恢復其原本的寧靜與潔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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