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六年十一月二十日,晴。

今日天晴,晨起拉簾,些許溼潤空氣先入房中,將我環抱,頓感輕鬆。

清晨乃我最愛之時,萬事尚未啟,皆有無限可能。太陽尚未升起,我伸伸懶腰,憑窗遠眺。

雖天色微明,但已有眾多人為生計而擺攤營生,人力車伕拉車於街上來回,報童則高呼“號外號外……”

“渙之,這一年來你進步頗大,不僅身形見長,眼界亦不輸於我。有你在旁輔佐,如添雙翼,實乃我之幸也。”

“全賴父親提攜,如若不是當年父親將我帶回家裡悉心教導,恐怕我至今仍是個懵懂無知的少年,僅認得些許字,終日為餬口勞碌,不時遭受他人肆意打罵,如同一條走狗。父親之命,我莫敢不從,父親讓我往東,我絕不會往西。您就是我的生父,我一直將您視作生父般孝敬!”

不遠處傳來一陣輕微的談話聲,彷彿是從某個遙遠的地方飄過來似的,但又清晰無比地鑽進了我的耳朵裡。

好奇心作祟下,我忍不住循著聲音伸出頭去想要一探究竟。

一看,才發現原來是梁渙正陪著父親在樓下的花園裡悠閒地散步呢!只見他們倆一邊走著,一邊愉快地交談著什麼,看起來相談甚歡。

父親走在前面,步伐穩健而自信;而梁渙則像只哈巴狗一樣緊緊地跟在後面,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容,時不時地點頭附和著父親的話。

看到這一幕,我心中不禁冷哼一聲:

“哼,這個梁渙不過就是一個趨炎附勢、只會花言巧語阿諛奉承的小人而已!”

可偏偏父親卻被他哄得團團轉,對他寵愛有加,甚至把他當成寶貝一樣看待。

自從這個傢伙來到我們家之後,父親就好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對我不理不睬,連以前每天都會詢問關心一下的學業情況現在也不再過問了。想到這裡,一股酸楚湧上心頭,讓我感到無比失落和委屈。

除了一日三餐那短暫的相聚時光外,其餘時候我幾乎很難見到父親一面。

他將自已所有的精力和時間都傾注到了對梁渙的悉心教導之中,每當我試圖找機會跟父親聊聊天、談談心的時候,都會被梁渙用各種各樣站不住腳的藉口強行打斷。久而久之,我也只好放棄這個念頭,改為透過閱讀時報等方式來自學知識。

如今的父親,除了日常處理必要的工作事務之外,開口閉口談論的話題永遠只有一個——“渙之”。不明真相的外人若是聽到這些話,恐怕真會誤以為梁渙才是父親的親生子呢!一想到這裡,我便氣不打一處來,甚至無數次動過趁著父親不在家時將梁渙驅趕出門的念頭!

然而理智告訴我,這麼做非但無法達成讓梁渙離開我們家的目的,反而很可能激怒父親;況且這種行為本身也是極不道德的,難免會給旁人留下仗著自家權勢欺負他人的不良印象。不過俗話說得好:“君子論跡不論心”,只要我僅僅停留在想象階段,並未真正付諸實踐,想必應該不會造成什麼實質性的惡劣影響吧?

想到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看先生的書了,我走到書櫃前,拿起一本,捧著看起來。

先生是誰——是魯迅先生,他的許多書教導我不少的道理,我在心中已經將他當做我的先生一樣尊崇,若是有天我能拜見他,那我簡直會快樂的多吃好大幾碗飯,跳上幾天幾夜的舞蹈,可不是誰都能見先生的。

王媽在用餐結束後,像往常一樣把今天的時報遞給了我。

當我接過報紙時,訃告的標題瞬間映入眼簾——\"大文豪魯迅離世\"!

那一刻,淚水不受控制地湧上眼眶,模糊了視線。我整個人彷彿被定住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瞪大眼睛,努力想要看清報紙上的每一個字。然而,這些熟悉的字元此刻卻變得如此陌生。

\"世事無常啊……\" 父親沉重的嘆息聲傳來,將沉浸在悲痛中的我拉回現實。我回過神來,緊緊捏住手中的報紙,感受著它的重量和溫度。\"父親,我吃完飯了,先去練琴了。\" 聲音略微顫抖地說完這句話後,得到父親的應允,我便迅速轉過身,腳步匆匆地走向琴房。

坐在琴凳上,我的思緒依然紛亂如麻,目光茫然地盯著前方。我實在無法接受先生已經離去的事實。雖然從未有幸親聆先生的教誨,甚至從未見過他一面,但他的文章卻早已深深紮根於我的內心深處。對先生的崇敬之情溢滿心頭,我一直期待著有一天能夠親眼見到這位文學巨匠,聆聽他的智慧之言。誰曾想,先生竟然先行一步離開了這個世界。

蒼白的陽光透過窗戶灑落在地上,形成一道長長的光帶,一直延伸到鋼琴旁邊,彷彿也照進了我心底最深處那個悲傷的角落......

手指僵硬地在琴絃上移動,機械而又麻木,發出的音符像是失去控制的野馬,頻繁出錯,雜亂無章。不知不覺間,淚水已經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不停地滴落下來,打溼了身上的衣物,形成一片片斑駁的淚痕。我沒有停下彈奏,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已暫時忘卻那個殘酷的現實,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已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而已。

可是,現實就像一支鋒利無比的箭,無情地刺穿了我的心臟,讓我無法逃避。這一整天,我整個人都如同漫步在雲霧之中一般,頭暈目眩,意識模糊不清,宛如夢遊一般渾渾噩噩。值得慶幸的是,父親已經很久沒有過問過我的學業情況了,如果此刻他問起,恐怕我會再次在他面前犯下錯誤,暴露出自已的破綻。那麼,這到底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還是應該感到悲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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