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下水道,朗百靈皺眉看著攔路的李餅,心中憤懣不已。
“朗將軍,放棄吧。”
“丘將軍已經不想有人再為他死了,他不想你們做無謂的犧牲!”
朗百靈抽出身後的雙刀,猛地劈向李餅。
“滾開!”
你們不去救,難道也讓我袖手旁觀,就算邱將軍他真的犯下大錯,可我朗百靈也應救他。
“五年前,施浪詔你忘記你說過什麼了嗎?!”
李餅這句話將她震在原地。
五年前,施浪詔在部落休戰期舉辦祭祀儀式,巫女要跳祭祀舞,英勇戰士的靈魂才能迴歸母神懷抱。
這樣的儀式,朗百靈自兒時被選為部落巫女起,已經跳過很多次了。
儀式起,隨著鼓聲,朗百靈舉起雙臂,心裡暗數著節拍,正當要起舞時,變故發生了。
鼓聲驟停。
飛箭撕裂了歡慶熱鬧的儀式,施浪詔人民被越析部族殺的殺,擄的擄。
場面混亂不堪,施浪詔人像是案板上的魚肉,任侵略者們宰割。
恐懼和不遠處的咒罵聲將朗百靈釘在原地。
她恐懼的看著眼前殘忍的畫面。
部落婆婆也被那肥壯的惡魔燒死在“孔雀母神”身前。
朗百靈嘗試反抗,瘦小的身軀卻不足以與之抗衡,她被狠狠摔在地上,鋒利的刀刃就在她的頭頂。
就在部族滅亡之際,丘神紀帶領人挽救了施浪詔。
也許在丘神紀眼中,那不過是完成朝廷的任務,但於朗百靈,丘神紀出現的那一刻,已是她的蓋世英雄。
何況他還讓她手刃了仇人。
朗百靈現在所使的武器就是當年越析王的雙刀。
以戰止戰,以殺止殺,如果死能救下更多的人,那麼死也就有了意義。
她怎麼會忘呢?
這是當年被放走的越析俘虜返回營地偷襲時,朗百靈對丘神紀說過的話。
那夜起,他們就成了並肩作戰的夥伴,也是因此,她才進入了金吾衛。
可就算這樣,朗百靈又怎麼會這樣就放棄。不到最後,她怎麼可能放棄。
大戰一夜,太陽漸漸東昇,那光亮也從地上洩進這陰暗的地道中。
朗百靈看著李餅洩氣般坐下,陽光打在他沾染了髒汙的雪白毛髮上,顯得他更加頹廢。
“來不及了。”
地道的水浸透了朗百靈的長靴,腳底的溼意催促著她行動起來。
朗百靈透過那透光之處看向天空,天已經亮了,救不到他了,但朗百靈不能就這樣原地停留。
腳步踏在地下水道發出的聲響,連同自已奔跑時的的氣喘聲在耳邊環繞。
沿著繩索爬上碼頭壘石處,朗百靈踩上高處,用力一踢,頂部石塊滾落,連帶著整座石堆也四散下落。
朗百靈精密算計著一切,桅杆連帶著燈坊新做的百鳥朝鳳燈,沿著主道一路滑向行刑之處。
跟隨滑行的桅杆,朗百靈腳下生風穿過布坊,胭脂坊。
等再次站到桅杆前,朗百靈又像是當年那個在祭司臺前的巫女,身著白衣,臉上是祭祀妝容。
額間繫著的鮮豔的頭巾也是除了身上紋路以外的豔麗色彩,長長的髮尾在風中搖擺。
高大的燈柱立起以後格外的顯眼,丘神紀也注意到,他平靜的抬頭,好似知道朗百靈會來送他。
抬眼間,朗百靈對上了丘神紀視線。
遠遠一望,視線相交,彷彿回到當年。
我如今已不是當年那個弱小的女孩,這些年全仰賴丘將軍的栽培。
將軍,百靈送您最後一程!
施浪詔祭祀之舞,讓英勇戰士的靈魂沿著高聳的桅杆上的孔雀神明迴歸母神懷抱。
丘神紀跪坐在行刑臺上,遙遙遠望,好似見到了當年那個滿臉不屈的女孩。
受刑後的面板泛出暗紫色,滿身的傷讓他動不了半分,丘神紀只能微伏著身子跪坐在原地。
隨著舞步起,往事一一浮現,丘神紀彷彿看到每每戰事結束便要跳祭祀之舞的身影與現在漸漸重合。
看著遠處的舞蹈,丘神紀滿是傷痕的臉上露出笑意來,上揚的嘴角扯的他傷口生疼,但他仍是一臉平靜的笑意。
涼風吹來,掀起滿頭白髮,丘神紀飽受折磨的臉徹底暴露出來。
舞畢,朗百靈站在遠處房頂上,抬手摘下了她保留五年的頭巾。
鮮豔的頭巾在風中獵獵作響,身後的長髮也隨風起舞,朗百靈緩緩舉起右手,試圖讓遠處的丘神紀看的更清楚。
大風吹過,頭巾隨風而起,飛向百鳥朝鳳燈的頂端。
行刑前一刻,朗百靈終於看清了丘神紀臉上的笑意,連帶著滿身的傷。
朗百靈終是壓抑不住,滿腔的悲傷化作淚水湧出,視野也蒙上了一層霧。
她站在高處大哭起來,親眼見證了他的死亡。
丘神紀終究是朗百靈生命中無法抹去的一抹亮色,但又轉瞬即逝,往後她大概再也遇不到這樣鮮亮的人了。
夜裡,朗百靈穿著喪服拉了棺材,獨自來到刑場為丘神紀收屍。
神都的夜裡經常起霧,翻開霧氣,朗百靈看到眼前的一幕,瞬間瞳孔放大。
震驚過後是憤怒。
救她於苦難的將軍只剩下一顆蒼白的頭顱和滿地的碎骨,她如何不氣憤。
看著一臉血痕的人,朗百靈做出攻擊動作,不等她行動,眼前人開了口。
“等你好久了~你別生氣呀,這是我跟他早就定好的交易~而且我就知道,將軍人緣這麼好,一定會有人來給他收屍的,都幫你清理乾淨了,都幫你清理乾淨了,拿好吧,好難受啊,得找個地方休息一會,ciao~”
一枝花抱著丘神紀的腦袋,舔著唇角殘留的血,邊走邊對朗百靈說話,也許是在自說自話。
一枝花語氣低沉,帶著平日裡不曾有的喪氣。
他緩緩的走向朗百靈,舔乾淨了髮絲上最後的血腥味,順便把懷裡的腦袋遞了出去。
朗百靈沉默著接過了那顆蒼白的頭顱,含著淚,為她的將軍收斂了屍骨。
從此,那個待她好的丘將軍再也沒有了。
年少遇到太過於明亮的人,對於朗百靈來說,此後她註定不會再有心動。
五年前施浪詔時,那鮮亮的領巾繫到她的右臂傷口的時候,她為丘神紀心動,還曾幻想著以後與他的可能性。
少女臉頰爬上紅霞,溫度漸漸攀升到耳根,朗百靈眼神躲避不敢與之對視。
五年的相處,也未能平息當年掀起的名為心動的浪潮。
朗百靈還是會因為丘神紀的一句誇獎臉紅,即便她已是掌管金吾衛的副將。
也許年少的情竇初開最難以忘懷,朗百靈往身前的土墳上鋪上最後一捧黃土,她不知道今後能不能放下,但這也不重要了。
朗百靈眼前浮現出丘神紀最後的笑,想著永遠記著也挺好的。
朗百靈站起身來,朝剛剛立起的新墳拜了三拜,眼淚在彎腰時也順勢留在了墳前。
一陣風來,又將剛剛打溼的塵土掩埋。
從此,神都郊外多了一座無名墳,但墳前的供奉卻年年更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