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小小的異獸狀如狐而白身,尾如彘而長鬣,目如牛而赤瞳,耳如象而白毫。

是麒麟。

一隻半透明的小麒麟。

圍繞著他們盤旋的金色光點全數灌注到麒麟的身上,虞荼又看到了那雙眼睛,之前出現在那形似麝鹿的金屬造物上的眼睛。

這雙眼睛靜靜凝視著他,不同於帝屋的疑惑,荀若望的審視,它的眼裡沒有屬於“人”的情緒,更像是一種宏大意志的具象化。

它以麒麟的形態出現,但又不僅僅是麒麟。

虞荼在草木族的那段時間,帝休長老給他講過許多上古秘聞,比如上古最有名的四神獸———鳳凰、麒麟、蒼龍、白澤。

鳳凰在特定的條件下涅盤重生,從遠古至今,直到最後一次涅磐失敗;蒼龍用了不知名的秘法於幾百年前甦醒,在裡世界興風作浪;白澤於衰微時轉生成人,從此只以人族的身份存在。

鳳凰、蒼龍、白澤都各有各的軌跡,唯有麒麟,在萬年之前聲名最盛時銷聲匿跡,從此再無人能尋其影蹤。

那時帝休長老難得說起虞荼迫切需要知道的東西,他撒嬌耍賴地想知道更多,卻只得到帝休一個輕輕的腦瓜崩:“知道的越多,背上因果的可能便越大,你還是個小孩子呢。”

當時虞荼摸了摸自己的腦門,決定將厚臉皮發揮到極致,那幾天暑假他就帶著書變成了帝休的小尾巴,帝休去哪兒他就在哪兒學習,主打一個粘人且鍥而不捨。

帝休被他粘了十來天,最後還是投了降,又給虞荼講細了點,只是上古發生的那些事最關鍵的轉折點,帝休也不知道。

萬年之前發生的事流傳了大幾千年,許多事都誇張扭曲、荒誕變形,以訛傳訛之後,也不知能剩下幾分真。

帝休將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了虞荼,最後摸著他的腦袋,笑著嘆氣:“那些過去離我們太過遙遠,荼荼就當是聽了些有意思的故事吧。”

現在,“遙遠的過去”裡的主人公之一,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虞荼眼前。

建木自成的天地裡“呼而無向”,虞荼張口問出的【您是麒麟前輩嗎】這句話,被迫湮滅在了空氣中。

金色的光點穩定住了麒麟半透明的身形,又分出一部分沒入到荀若望的身體中,籠罩在尋若望身上的屬於帝屋的虛影,終於在這時徹底與他分開。

帝屋的虛影露出一個爽朗舒坦的笑:【總算不用和老荀共享視線了。】

荀若望扶額,儒雅的神色裡有點無奈。

他肩頭上蹲著的麒麟抖抖自己的毛,掉落下更細碎的金色光點,這些金色光點不沉反升,在空中由點拉長為絲,細細的絲線交錯縱橫,形成了一張網———如果虞荼在機器迷城時沒有昏迷,他就會發現這張網與之前一模一樣。

金點形成絲網,網眼被同色光覆蓋,好像有什麼奇妙的韻律在此刻震盪開來,荀若望與帝屋虛影臉上那一點笑意在此時收斂,凝重爬上面龐。

他們在此地受縛五十載,麒麟構建“道網”的情況只出現過一次,那次由[鏡]輔助,暫時脫離建木天地間的規則,問的是他們願不願意以己身延緩災難到來的速度。

上次的道網讓[鏡]元氣大傷,麒麟足有十年沒有出現,這次沒有了[鏡]的輔助,單憑麒麟自己的力量......帝屋與荀若望都隱隱察覺到了不妙。

“草木族已經滅絕了嗎?”幾乎是道網剛完成閉合,帝屋便迫不及待地問,“怎麼會定下你這個幼崽做人選?帝休呢?”

虞·稀裡糊塗·荼:“草木族的大家都很好,帝休長老也很好。”

一直到現在都沒弄清前因後果的虞荼聲音聽起來十分茫然:“族長,我覺得你不太好。”

帝屋:“......”

他被噎了一下:“這不是顯而易見嗎?”

他一角靈魂攜帶著全部的記憶在這片草木族的“墳地”被困了五十年,對於一株生性愛自由的帝屋樹來說,比直接殺了他都難受。

在麒麟構建的道網裡,絕大多數限制都被暫時解除,帝屋伸手薅住虞荼的後衣領,將人薅到自己身邊檢查:“你一株剛化型的幼崽膽子怎麼這麼大?沒受什麼傷吧?”

被一手壓住腦袋呼嚕的虞荼極力反抗:“族長你放開我頭髮啊!”

縱然面前的族長脾氣真的好了很多,但惡劣的性子卻一分一毫都沒有改變———按腦袋真的會長不高的,他的原形現在才兩米!兩米!

荀若望站在一旁,看本來有點拘謹膽怯的幼崽張牙舞爪,彷彿回到了五十多年前,帝屋向他炫耀他養的那盆梔子花時的景象。

那時的帝屋怎麼說的呢?

荀若望的記憶越過這五十年不見天日的痛苦,慢慢回想起遙遠的過去。

那時帝屋說.......

“老荀!看我把梔寶養得多好!”

帝屋那張仙氣飄飄的臉上滿是得意,他的右手舉著個小花盆,花盆裡有一株梔子花,正用葉子卷著把寬背小砍刀,舞動間能聽到很明顯的破空聲———他竟然給了枝葉稚弱的幼崽一把開了刃的刀!

看著沒化形的幼崽與帝屋如出一轍的得瑟樣,荀若望不是草木族都覺得眼前一黑。

帝屋養崽一貫大膽,無論什麼崽落到他手裡都會變得皮實———簡直當代糙養第一人。

如果不是被困縛在這片天地,按帝屋的性格,大概還在裡表世界四處交友,然後在想幼崽時用小型跨域傳送陣將自己傳回來,將幼崽逗毛了就溜。

被回想起來的記憶無比鮮活,但一晃,竟然已經五十年了。

“別逗幼崽了。”荀若望說,“該進入正題了。”

“行吧。”帝屋將胳膊搭在虞荼的肩膀上,臉上的痛苦神色怎麼都掩飾不住,“和你在一起關了五十年,終於見到個我們族的崽兒,還不允許我稀罕一會兒?”

“麒麟前輩。”荀若望沒理會恢復了點本性的帝屋,他轉頭看向肩頭的小麒麟,

“已經徹底沒有辦法了嗎?”

麒麟轉過頭和他對視。

這五十年裡,荀若望見著麒麟的次數也寥寥?_[(,但每一次相見,他都會被麒麟的眼睛震懾到———他與麒麟對視的時候,感覺對視的不是過於強大的前輩,而是天地意志。

麒麟沒有開口,但在場的二個人,每人心裡都響起一道聲音:

[無法可續,災難將至。]

五十年前,麒麟的道文出現了問題,[鏡]通知了當時的異處局長荀若望。因為情況緊急,荀若望在與[鏡]溝通後立刻決定進入崑崙的禁地的一探究竟,但要進入崑崙禁地,必須滿足一個前置條件———進入者必須具有上古異木的血脈。

荀若望選擇了向帝屋求助。

於公,面對事關裡世界的大事,草木族不會袖手旁觀;於私,帝屋與荀若望是關係極好的朋友,他不會看著朋友涉險無動於衷。

於是帝屋趕赴了異處局,與荀若望聯手進入了崑崙禁地,他們在禁地裡,看到了早已死去的建木,還有建木樹枝上所留存的、草木的殘骸。

———寂靜的天地裡,有數不清的墳塋。

時至今日,荀若望還能回想起當時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神顫慄,後來他才明白,那是在天地寂靜下對死亡的敬畏,對災劫的恐懼。

他清晰地記得當時帝屋的嘆息:“難怪草木族凋零至此......”

天生地養的精靈本就比他族更加艱難,而許許多多的上古異木根本就沒有血脈傳承,因為他們已與建木一同寂滅。

當年的荀若望不過而立之年,活得都還沒有帝屋年齡的零頭大,帝屋尚且震撼至此,荀若望只會比他感受更巨。

他當時都沒有發現他的聲音在顫抖:“這就是、萬年前那場語焉不詳的浩劫嗎.......”

樹上枯木、樹下白骨,歷經萬年的後人到此,還能依稀窺見往昔慘烈。

萬年之前的災劫已不可細考,但萬年之後的災難已初現端倪———妖族傳承的異獸血脈越是古老,便越容易墮化;草木族人丁稀少,幼崽百年都無法化形;各族死亡後魂魄化鬼,經常出現沒有理智、只知嗜殺的鬼物;人族雖然欣欣向榮,但表世界怪異事件越來越多,異處局死亡率節節攀升,能覺醒靈力的孩子卻越來越少.......

如溫水煮青蛙,一切都在慢慢向著極為不好的方向轉變,他們拼了命地想要阻止,卻是螳臂擋車。

在早已死去的建木下,荀若望與帝屋都陷入了不知該如何的默然。

而後......他們看到了金色的光點。

光點穿過建木死去的枝椏,盤旋過那些草木的殘骸,如一場紛紛揚揚的落雨,雨水浮在他們周圍,凝結為張金色的網,網裡出現了半透明的麒麟。

[道文力量耗盡,屏障無法維持。]

[百日後,屏障消失。]

麒麟的聲音直接傳到他們心中,內容卻讓人不寒而慄。

荀若望翻閱過異處局最頂級的絕密檔案,他知道里表世界的屏障與傳說中無法再轉生麒麟有關,但檔案裡沒有寫明隔開世界那道至關重要的屏障,竟然是由麒麟道文提供的能量。

裡世界靈氣充裕,表世界靈氣匱乏,屏障一旦消失,靈力瞬間失衡,將會帶來滅世的災難。

荀若望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念頭,他脫口而出:“沒有辦法暫緩嗎?!”

半透明的麒麟低下頭,看向了他。

那是荀若望第一次接觸到“道”,或者說......麒麟所攜帶的天地意志。

[付出足夠的代價,可緩五十載。]

[五十載後,一切如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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