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體和馬甲的感知都屬於虞荼自己,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痛過。上一次在舊樓瀕死,也沒有這麼痛。

如果有人能看到現在的場景,就會發現不夜侯的臉色透著一種彷彿生機走到盡頭的灰白,宛如一樽佈滿裂痕的舊日雕像。

那串血珠.....

那串血珠.......

茶館的後院,寂寥無人的槐林深處,覆蓋了宅邸上空的“背景牆”上,鬱鬱蔥蔥的枝丫不停震顫,春日本該是萬物復甦的時節,繁茂的枝丫卻從樹葉開始,迅速從蒼翠走向枯敗。

焦枯的落葉離開枝頭,在白色的石磚上積了一層,“背景牆”裡浩瀚無垠的虛空徹底停止運轉,被時光的朽色侵蝕。

虞荼感知到了變化。

他踉踉蹌蹌起身,心口劇痛漸漸消失的同時,「靈魂鄉」裡的所見所聞也像夢境一樣倏然淡去。

———他不再記得。

虞荼穿過昏暗的過道走入後院,他看見一樹枯枝。

一樹毫無生命跡象的枯枝。

地上的落葉已經積了厚厚一層,踩上去碎裂的聲音清脆,風呼嘯著捲進來,卷得樹葉在空中打著旋兒。

虞荼聽到了哭泣聲。

不是他發出來的,不是任何人發出來的,而是來源於宅邸外的槐林。

密密麻麻的槐樹枝葉抖動著,風穿過去,呼號聲淒厲。

虞荼想起他最開始接取任務時,手機附帶的掃描顯示過,這裡有一個C級任務槐木。

為什麼這片平平無奇的槐林,會誕生一個C級任務?

因為這座宅邸?還是因為不夜侯?

虞荼不知道。

或者說,即使他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半年多,謎團也只是越積越多,而不是逐一解開。

虞荼抬起手,很輕很輕地碰了一下“背景牆”。

那覆蓋了整片圍牆的粗壯樹幹從手的落點開始,密密麻麻的龜裂向四面八方蔓延,“咔嚓”的破碎聲不絕於耳。

那棵遮天蔽日、鬱鬱蔥蔥的茶樹,如水中月,如鏡中花,剎那成為大大小小的碎塊,而後又化作飛煙。

虞荼眼前的景物從清晰變得模糊,濃濃的疲倦感席捲了大腦,讓他不由得晃了晃。

他眨了眨眼睛,驟然向後栽倒,摔入一地落葉中。

.......

“虞荼?”顧鴻影伸手在虞荼眼前晃了晃,“荼荼?”

“怎麼吃飯吃著吃著就傻了?”顧鴻影轉過頭問埃裡克,“這是「靈魂鄉」的後遺症嗎?”

他們這群人裡只有埃裡克來自西方,對藥劑稍微瞭解些,其他人都是剛接觸的小白。

“「靈魂鄉」不存在後遺症的說法。”埃裡克擰著眉,臉上的表情有點匪夷所思,“但自從認識了你,好像經常會發生狀況外的事情。”

顧鴻影:“......艾克里,你是不是在內涵我?”

“是埃裡克!”埃裡克手裡的餐叉都握緊了,“埃裡克·安東尼!”

“開個玩笑開個玩笑.......”顧鴻影秒慫,“你真的確定「靈魂鄉」沒有後遺症嗎?”

“這麼多年了都沒有聽說過出事———”

埃裡克話還沒說完,便看到拿著飯勺發呆的虞荼忽然起身,餐桌上三雙眼睛齊刷刷看向他。

“你們先吃吧,我現在有點急事要處理。”虞荼臉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與難看,“可能要請假幾天。”

*

因為米勒克爾大學的性質特殊,學生一旦要請假,必須徵得家長的同意。虞荼傳訊前心情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理由來請這次假。

但接到傳訊的帝休長老只是問:“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嗎?”

帝休知道虞荼是個懂事的孩子,學習很努力很認真,如果不是重要的事,他不會想要請假。

虞荼抓著傳訊符的手指微微收緊:“.......能。”

“好,那我們就請假。”帝休連原因都沒問,沉穩溫柔的聲音就透過傳訊符響起,“荼荼,除了請假,還需要別的嗎?”

“我想要一張定位傳送符。”虞荼心裡的擔憂滿到都快溢位來了,但在帝休溫柔的聲音裡,漸漸被撫平了幾分忐忑,“速度越快越好的那種。”

.......

傍晚時,虞荼站到了宅邸的門外,入夜前的寒風將槐樹的葉子吹得嘩啦作響,聽起來像在哀哭。

虞荼已經很久沒有從宅邸進過茶館的後院,之前古樸的大門,現在雕花爬上了朽色,青灰色的圍牆如今斑駁,一切都有種陳舊的歲月感。

虞荼推開了大門,門裡平整潔白的石磚開裂成了碎石,那座極短的橋下流水已腐,白霧盡散,越過小橋,斑駁的圍牆簇擁著一地焦枯的落葉,陳舊的桌椅被埋在落葉堆裡。

如果不是見過昔日的安寧平和,虞荼會以為這裡已經荒廢了很久很久。

他踩著一地落葉往前走,在一地落葉中,看到了不夜侯。

元宵節才過沒幾天,所以不夜侯仍舊穿著一襲暗紅的長衫,只是衣衫上的花紋有了改變。他靜靜闔眼躺在落葉堆裡,如同一尊被遺棄在時光中的殘損玉像。

虞荼用本體觀察馬甲的時間並不多,因為他總是很忙,即使雙開也有做不完的事,現在認真看,才發現馬甲神色灰敗。

他走上前去,抓住了馬甲的手,冷得打了一個哆嗦。

———沒有聯接。

從以不夜侯的身軀去觸碰後院的茶樹起,虞荼就失去了和馬甲之間的聯接,他的意識.......無法進入馬甲中了。

意識裡和茶館之間的契約仍在,但關聯到不夜侯這方的,卻變得似有若無。

虞荼一連試了幾次,仍舊沒辦法將自己的意識轉移一半到不夜侯的軀殼中。這就像玩遊戲,有人封了你的神級賬號,不清楚什麼時候能解封,一旦有問題,你就要被迫用白板號

去和別人PK。

意識到這一點時,虞荼相當崩潰。

他在原地坐著,寒風吹在身上,讓虞荼的頭腦清醒了幾分,他用力地咬自己的腮幫子,直到嚐到一絲血腥味才罷休。

不能慌,不能急,想想補救的辦法。

軀殼就躺在虞荼的手邊,他深吸一口氣,從地上扛起了馬甲———先搬回茶館再說吧。

穿過狹長的走道,虞荼進到了茶館中,腳邊忽然撲過來一個藍灰色的不明生物,伴隨著一聲超級兇的“汪!!!”。

小灰的頭上頂著一個小小的鮫人骸骨,骸骨上怨氣呼嘯,彷彿隨時都會發動攻擊。

無論是和小灰的同伴契約還是和皎月的暫時約定,都由不夜侯應諾,虞荼此時在他們眼裡,就是一個闖入的陌生人。

“別咬我!”虞荼的聲音快衝破屋頂,“我不是壞人!!!”

小灰齜著牙過來嗅了嗅,不知道聞到了什麼資訊,最後只是兇著一張臉退開,將目光定到虞荼肩膀上的不夜侯身上。

小灰沒有發動攻擊,鮫人骸骨自然也沒有,但被他們這樣盯著,虞荼起了一腦門細汗。

他將馬甲放在他慣常坐的躺椅上,從第三方的視角看,不夜侯陷在毛茸茸的絨墊裡,看著脆弱而易碎,好像年輕的軀殼下,有個倦怠不堪的靈魂。

虞荼不合時宜地發散了一瞬思維,如果被讀者看到眼下的場景,大概又是聽取嗚聲一片吧。

不夜侯的人設是虞荼演出來的,他自然不會有什麼難過,他只覺得茫然。

虞荼抓著不夜侯的手,試圖用靈力重新建立聯接,但靈力輸入到不夜侯的軀殼裡,就像泥牛入海,了無痕跡。

一通折騰下來,除了靈力耗空外沒有任何變化,虞荼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問題!怎麼會出現本體和馬甲失聯這種離譜的情況啊!

虞荼束手無策。

他從走道里搬出了很多和魂魄有關的書,甚至還在不夜侯手背上畫了招魂符,試圖將自己的意識用這種不科學的手段弄回馬甲中去,但還是失敗。

“又不行!!!”虞荼略帶崩潰地合上一本書,“到底要怎麼才能醒啊!”

這本書裡記載用靈力衝擊特殊關竅的方法,同樣沒用。

“嗚———”

虞荼感覺有什麼在扒拉他的胳膊,他轉過頭,和小灰四目相對,虞荼這時忽然意識到,小灰已經被餓了兩頓了,他忙著想辦法讓馬甲醒來,竟然忙忘了這件重要的事。

虞荼身上沒有能量,只有靈力,傍晚時還用了個精光。

“我忘了你沒吃飯。”虞荼抱歉道,“今天吃狗糧可以嗎?”

小灰髮出一聲悲傷的“汪嗚”,可現在的虞荼沒法聽懂。

虞荼想露出一個笑,但只是扯了扯嘴角,他實在笑不出來:“總得吃飽了,才有力氣面對困難啊。”

這邊馬甲失聯焦頭爛額,那邊,更麻煩的問題接踵而至。

正常情況下,他們第一堂藥劑課上完,天衍收集到的更新素材就夠用了,按著更新的大致規律,今晚或明日必然更新。

可天衍沒有更新。

———這是《山海之語》連載半年以來,第一次更新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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