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鴻影覺得自己相當倒黴。

他拄著一根隨手撿來的木棍,頭髮凌亂,滿臉汗水,正一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一邊奮力向荒山上爬。

他抬起手來擦了把腦門的汗,抬頭看看天,地平線上已經有了些許光,估計最多一個小時就會天亮。在有些黯淡的朝陽下,整座山荒草叢生,放眼望去不見人煙,攏著種將昏不昏的光,有種教科書式鬼片取景地的美感。

顧鴻影:“......”

他打量著荒山的山頂,絕望地哀嚎:“天都要亮了異常到底在哪啊啊啊啊啊———”

他花了五個小時爬上這座已經被廢棄的荒山,並不是男高中生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冒險精神在作祟,而是為了完成他的入學考試。

時間倒退回五個小時前,顧鴻影剛剛結束高考,正在自我放飛,有隻小青鳥叼著卷布,在半夜敲開了他的玻璃窗———

物理意義上的“敲開”。

玻璃破碎的聲音驚醒了半夜打遊戲打到迷迷糊糊的顧鴻影,他抬起頭,看見窗戶的位置有隻小鳥逆著光吐出了一指長寬的布帛,那張布帛沒有落到地上,而是以一種極其違反物理的方式,慢慢悠悠地飄到了他面前。

小鳥開口,是字正腔圓的普通話:

“顧鴻影你好,我是米勒克爾大學的信使,檢測到你已高考完畢,特意過來給你送錄取通知書。”

———很難形容顧鴻影這一刻的心情。

畢竟一隻鳥半夜砸開你的窗戶和你說被不知名大學錄取,飄過來的布條上的字能脫離地球引力懸浮在空中還發光.......人基本上都會以為自己在做夢。

“鸚鵡......力還挺大哈......”他乾巴巴地表揚了一句,然後一股羞恥感湧上心頭,他這個夢也太中二了吧!!

“什麼鸚鵡?”那隻力超大的小怪鳥好像沒有同步體會到他的羞恥,它從蓬鬆的羽毛裡抖下亮晶晶的玻璃渣,“我是三青!”

顧鴻影:“......”

他越發確定自己是玩遊戲玩睡著了在做夢,誰還沒一個覺得世界上肯定有魔法和神仙的中二期了?

顧鴻影看到自稱為“三青”的小怪鳥臉上露出一個人性化的、痛苦的表情:

“你們這些孩子一個二個都懷疑是假的......世界上存在魔法和術法這件事很難相信嗎?”

顧鴻影:“.......我十歲後就不做這種夢了。”

三青:“......”

它嘆了一口氣:“我現在給你證明。”

它的小爪子在窗臺上跺了跺,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驟然騰空,像是有無形的手將碎片拼合、粘連,然後變成一整塊玻璃,重新鑲嵌回窗戶上,完好如初。

“現在相信了嗎?”

顧鴻影誠懇地點了點頭:“憑空復原,我果然是在做夢。”

三青:“......”

送信途中被迫N次自證的小鳥終於爆發了!

它拍著翅膀,如同閃電般轉瞬便來到顧鴻影身前,然後伸出小爪子,一爪踹上他的額頭!

顧鴻影被踹得向後一仰,視線裡出現了一個白色的光點,那個白色的光點旋轉著越擴越大,然後一口將他吞了進去!

彷彿被丟進了滾筒洗衣機,等顧鴻影眩暈的感覺停止後,他發現他站在了一座荒山的山腳。

夜晚的風捲起睡衣的邊角不斷拍打著他的身體,彷彿在嘲笑著他剛剛的推論。

顧鴻影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在原地亂蹦亂跳,滿臉扭曲。

好訊息:他中二時期的幻想真的存在。

壞訊息:他半夜被丟到考點來了。

那張一指長寬的布帛正懸浮在他的身側,發光的字從錄取通知變成了一句話:

【考生顧鴻影,請完成你的入學測試———解決荒山歌聲之謎。】

*

顧鴻影在荒山頂上搜尋了一圈,一無所獲。

“總得給個線索吧!!”

地平線上的光更亮了一點,顧鴻影一屁股坐在地上,扯著嗓子哀嚎。

四面寂靜,只有風呼嘯著穿過草木,發出無情的嘲笑。

顧鴻影:“......”

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後粘著的泥土,準備從自己剛剛找到的另一條下山的路下山。

———如果一直找不到,他總不能呆在這山上餓死,謀定而後動,可持續發展才是王道!

他往另一條下山的路走了沒幾步,突然聽到一陣忽遠忽近、似有若無的歌聲。

這歌聲聽不出是男是女,也聽不清詞,飄飄渺渺的,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空靈。

顧鴻影:“......”

沒找到異常的時候他挺怕,找到異常了———他更怕啊!!

他搓了搓自己胳膊上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來的雞皮疙瘩,腳趾抓了抓拖鞋,把心一橫,躡手躡腳地朝著歌聲所在地潛伏過去。

那歌聲是從他要下山的另一條路上傳來的,顧鴻影小心地走著,腳下儘量避開枯枝落葉,以免發出響聲。

歌聲時斷時續,好像是在林間徘徊的幽靈,顧鴻影幾次走錯了方向,卻最終憑藉著驚人的直覺,找到了正確的位置———

一片破敗不堪的廢墟。

這片廢墟比熹微時的山頂還要嚇人,完全是標準的鬼片配置,破敗的牆壁上爬滿了顏色深沉的爬山虎,擋住了大半射入的陽光,地上散落著零碎的磚瓦石塊,隱約可見精美的雕花殘跡。

硃色的大門掉了漆,門頁榫卯的結構已然腐朽,半掉不掉地懸在那兒,如同年代久遠的朽木。

顧鴻影小心翼翼繞了過去,儘量讓自己的每一步都落在實處,不發出聲音。

剛剛停了一會兒的歌聲又出現了,飄渺得好像就在前面,又彷彿......就在耳邊。

顧鴻影感覺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聲響過一聲,他的手下意識地按到了胸前口袋的位置———那裡裝著那張奇怪的布帛,也是他莫名其妙探險的底氣。

他繞過殘垣,進入破敗的屋舍,頭頂的房梁朽壞,長滿了青苔,爬山虎一圈圈盤繞,透過光在地面上投射出各種張牙舞爪的形態。

越往裡走光線便越昏暗,陽光慢慢隱去,有了白色的霧氣,變形的窗框下,兩三點蒙了塵的碎玻璃反射出詭異的寒光。

那歌聲越發近了,奇怪的調子,聽不懂的詞,像山間的精怪化作了人形,在著幽暗的林間,破敗的廢墟中輕聲哼唱。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顧鴻影罕地站在原地遲疑了會兒,才繼續向前。

用手扯開擋住道路的枯死的爬山虎藤,顧鴻影看到了這片廢墟的最後一間屋舍,還有......站在廢墟中的一個人。

顧鴻影的舉動似乎驚擾了他,他循聲望來———

黑髮鳳眸,臉上戴著單片眼鏡,鏡鏈垂到下頜邊,著一襲盤扣扣到脖頸的黑色復古長衫。

這本該是一副有些怪異的打扮,但融合在這個陌生人身上時卻沒有半點違和,彷彿他本就該這般。

顧鴻影定了定心神。

“你是誰?”

他問。

陌生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只說:

“這不是小孩子該來的地方。”

窗外霧氣不知什麼時候濃了起來,遮蓋了陽光,隔著並不算遠的距離,竟有些模糊了視線。

隔著霧氣,顧鴻影看到那個陌生人很輕地笑了一下。

“回家吧。”

他說。

於是白霧陡然濃厚,在被白霧徹底淹沒之前,顧鴻影看到那個陌生人俯身拾起了什麼,然後......

他便再也看不見了。

等他回過神,他又站在了那片破敗不堪的廢墟前,零碎的磚瓦石塊隔著拖鞋硌得他腳底生痛。

剛剛的一切......難道只是一場幻覺?

顧鴻影不信。

於是他沿著之前那條路,再次走入了最後的廢墟。

廢墟和他剛剛看見的一樣,腐朽生苔的房梁,坍塌一角的磚瓦,從殘垣進到屋內的爬山虎,還有一兩束從縫隙照進來的陽光。

沒有奇怪的白霧,也沒有那個奇怪的人。

顧鴻影忽然想起那個笑。

那個奇怪的陌生人笑起來的時候,用一個不恰當卻又貼切的比喻———像一件珍貴的、被遺忘在回憶裡的古董。

胸口口袋裡放著的布帛突然發燙,顧鴻影將它掏出來展開,布帛上的字跡又出現了變化:

【入學測試:荒山歌聲之謎

目前狀態:已解決

恭喜考生顧鴻影完成測試,入學所需資料已發至您的郵箱,請注意查收,按時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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