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春秋引陣法轉動,姜渺跌跌撞撞的靠近白玉錦盒。

走至近前,她快速伸手,將錦盒拿在了手中,雲山霧繞般的氣息在殿內飄遊著,她回身踉蹌著向殿門行去。

行過女帝身旁,她微有停頓,似是猶豫般瞧了一眼對方沉浸在幻夢中的身影,便錯身而過。沉入夢境中的人,是無法被喚醒的,時辰愈久,心神受損愈重。

正在此時,殿內往復的雲霧氣息驟然流逝,水藍色光暈以肉眼可見之速隱去,這個數年前由歲夢門人佈下的“幻陣”,緩慢關閉了。

殿內與帝后所處的石室是一般材質,玄色古舊,寬廣空茫的殿中除卻放置白玉錦盒的石臺,和四角盤龍柱,空無一物,連穹頂亦為碩白石室一般材質,足以見得那盒中之物的珍貴。

是誰?自殿外關閉了陣法?南華鑰,怎會出現在這裡?

姜渺風帽下的臉色愈見蒼白,身後,相隔數步,女帝身周有幻陣術息漂游浮騰,她雙眸微明,面色還是灰暗著,身影稍有晃動。

隨著華服摩挲地面的輕音,她緩緩轉過身來,相別數年的故人,於此異境,驀然重逢。

女帝看清姜渺的瞬間,竟毫不猶豫地擺袖,揮出術法,散若音韻的術息好似一瞬便吞噬了周遭微聲。

水光色術法衝至姜渺面前,後者勉力錯步,單手揮出寒水術息,上方如紗似籠的畫帛水帶受其靈力招引,似深江般漫出,將女帝的術法纏住,微一揚起,靈息旋攪著向衝至近前的女帝襲去。

女帝將搶奪錦盒的手收回,向後退了數步,那靈息若有生命般,自她衣上拂過,迴繞進姜渺指間,倏忽隱沒。

女帝面色暗沉的吐出鮮血,抬目幽謐的看向姜渺。

帶著血跡的紅唇微啟,聲音平緩,卻含著無法言說的語意:“把鏡花水月留下,我就當沒見過你。”

姜渺強行破開春秋引幻陣,心神重創,方才爭鬥已讓她無力走動,纖細的身影趁著女帝術法消散,勉力挪後幾步,靠向了殿門斜前方的角柱。

“你想將聖物用在誰的身上?”姜渺語氣極輕,殿內空曠,少許迴音漸散。

聽到姜渺的話,女帝好似痛處被踩中一般,話語中的恨意如此明顯:“你這是,在逼著我做選擇?”

女帝抬步,緩緩朝著她走去,面容極盡隱忍才不至扭曲:“當初你也是這樣,你們都是一樣的,何曾給過我選擇…”

姜渺自是知她所言,當年情境方才於幻陣所見,歷歷在目。

“你以為給周禎下了蜉蝣之毒,我便別無選擇了嗎?我既執大樊社稷,便從未將希冀託於他人!”女帝話音漸高,姜渺聽著她話中恨意緩緩閉上了眼。

此時的殿外,響起輕微雜亂的腳步聲,張子衿和白葉、朝君三人,已從隔室趕來了大殿,行至殿門外,依稀聽得殿內話音。

女帝和姜渺各有所慮,均未察覺靠近殿門的眾人。

朝君隔著殿門,聽到女帝的聲音:“尊貴的公主殿下不願背井離鄉,懦弱自私,卻讓族人慘遭屠戮,為何還能這般心安理得來搶奪鏡花水月?”

朝君心內慌亂,不由向前走了兩步,追至張子衿身旁,兩人離殿門很近了。

“你我早已不復少時,即便所念之人得以復生,年華盡逝,又有何用?"姜渺一言至此,似念及心中舊事,眼中輕雲蔽覆:"我…本要訴與你一事…,如今看來…”她望向對方不甘又慍怒的神情,自嘲的笑了笑。

女帝卻並未理會姜渺所言,她緩緩凝聚靈氣,透明光色術法在手中集聚,微一揮袖,森寒氣息衝向虛弱的姜渺。

張襄行至殿門,正見姜渺搖搖欲墜的身影,他疾速跑進了大殿,在術法擊中姜渺的一瞬間,將她推離了廊柱。

術跡撞在張襄身上,翻卷成彌痕四濺,灼芒耀目,身周氣息剎時凝滯,冰痕與音裂四散。

姜渺不可置信的看著張子衿倒向地面,一時只來得及伸手接住他的身影,可終究氣力不繼,被帶著摔倒。

“張相!!!”朝君和白葉慢了一步,眼見二人躺倒在地面。

姜渺掙扎著,在白葉的扶助下將張子衿扶靠起來。

張子衿身前盡是冰痕和血跡,靠在姜渺臂彎中,不住地咳著。

他眼睫朦朧的望向姜渺,印象中,這是頭一次看到她慌亂又無措的樣子呢…張子衿心下暗笑,不知為什麼,到了最後,竟在想這些沒用的。

他看著姜渺近乎痴愣的神情,斷斷續續的安慰著:“別…自責…了。”

姜渺伸手想要捂住他的嘴,不想再聽了,她只想自行解決更正這倒錯的一切,可看到陪伴多年之人,滿身鮮血的躺在面前,到頭來,自己還是變回了當初那個膽怯之人。

張子衿沒有停下話語,自故人相繼離開,這是他所言最多的一次,話音輕啞,言語中的堅持從未這般明快:“如果…你一定要…找個理由,便把…我這個…議和使臣…當做…,當做一切…的原由吧。”

他看了一眼圍在身周,滿面焦急的白葉和朝君,微閉了閉眼,感到姜渺全身都在顫抖,可他已經沒有什麼精神繼續勸了。

一個本該在很久很久前,就死了的人,硬生生被他拖了這麼些年,到底為了什麼呢?

是愧疚嗎?不,應是相守之意,終難自禁。可亂世戰圖,人人皆是棋子,又有誰能置身事外?少年時青衣磊落,未及弱冠拜御史中丞,自己那時是多麼意氣風發?

滿以為憑著一腔熱血,所作所為功在千秋,可世事洞明亦不過自欺欺人,遇所念之人便如雲散霾收,如今看來,自身亦不過是世事中一浮塵…張子衿閉著眼,嘴角微動,像是笑了一瞬。

幾步之外,女帝看著張子衿沒有生機的身影,雙眼緊閉,卻又轉瞬睜開,眼中佈滿血絲。多年尊位,足以讓昔日多愁善感的女子,摒棄多餘的情緒。

她緩緩說著刺痛姜渺的話,似是這般做便能讓自己忘卻暗沉的過往:“若非你固執己見,自私退縮,族人當初不會是那般境地,如今也是你的懦弱害死了他。”

為了族人,她失去了孩子,甚至將情愛撕扯而下,如今極權盡攬,可她想要的,永遠也得不到了。

不,只要鏡花水月還在,她想要的,搶也要搶到!

姜渺慢慢止住了顫抖,風帽與碎髮將方才的神情盡掩,她抬起頭,看向昔日親密無間的摯友:“所以,你殺瞭如此多人,當年還命樞密使去陶府,還有子衿…”她低下頭看了一眼張子衿:“只是因為,想探聽我的生死與下落,向我索要命運弄人的因果,亦或是想知曉復生之法?…”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可笑的事,臉上神色極其古怪。

“把鏡花水月給我!”女帝卻不管不顧,執意衝她嚷著。

話音未落,長劍已至。

白葉的身影像風一般,劍光閃耀,帶著墨色的劍氣,直衝女帝要害,白色的身影只一閃身便衝至了近前。

他甚少這般憤怒。

“白非墨!!!”劍光已至,身後卻想起女聲,聲音冷冽清晰,與平素朝君的言笑晏晏大不相同。

白衣身影驟然停駐,他已聽出了聲音的主人。

一身墨綠衣衫,玉冠束髮的樞密使,單手攔著朝君,玉指祭起雲煙術式,青峰蒸騰的煙尾點在白皙後頸,倘若稍一用力,便會致命。

“哈哈哈!咳…咳…”女帝看著面前一幕,面色暗沉,卻似笑非笑。

她看向白葉,緩緩說著,聲音在幽靜的大殿中有細微迴音:“你便是張子衿府中之人?可知她要找的東西是甚麼?”女帝看了一眼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的朝君,復又看向白葉:“她是否答應你,事成之後,將聖物贈與你?”

“逝者已矣,所謂復生,不過是幻夢!”白衣劍客手執長劍,劍尖距女帝的咽喉不過咫尺。

他星目赤紅,面頰緊促,咬牙看著女帝,從未像現在這般,想要殺一個人。

“怎麼?想殺我?可如今,你誰都殺不了呢”女帝還是那副幽靜暗沉的神色,她看向朝君和樞密使:“朝君,你可知南華島外有多少侍從影衛?”

朝君方才目睹張子衿離去,本已自責不止,神思恍惚,否則方才定不會如此輕易便為上官婕所制,聽聞此話,面上閃過一瞬不甘和恨意。

她看了看姜夫人看向她的目光,不知為何,總有種莫名地熟悉感。

最後看向背對著她的白衣身影,心中閃過種種機緣情境,落棋山莊,郢陽小鎮,竹林柴扉,南華島…。

朝君垂下眼瞼,輕聲說著:“我…”

“不要應她!”白葉驟然止住了朝君的話。

他微偏過頭,對身後月白色衣衫的女子說道:“你應過我,那曲鳳凰臺上琴譜完成之日,要親手彈給我聽?”

如今曲未譜完,你便要離開?

這一路艱險,只差一步,卻…

正躑躅間,女帝極快的旋袖,水藍色的術法紋路眨眼散開,左手驟起,暈滿樂術靈息的指掌正正抬向墨色劍身,隨著劍身被術式擋偏的輕鳴,強勁的樂術氣息將白葉連人帶劍擊落至遠處。

"少時你便疏於樂術,'潮汐吟'祭舞亦只喜舞韻,不喜琴樂,數代皇室必要海音旁支相助夏潮海祭,如今婀潮卻也同你一般,並無所成。"女帝將鳳目輕落於朝君身影,只見年輕公主身形驟顫,仿若驚詫不已,隨即譏言:"連聯姻一事,皆同她的姑姑一般畏縮,當真可笑至極。"女帝話音中不無刻薄憤懣,言語時面若寒潭,眸光始終落向幾步遠處,只見年少摯友靜臥一隅,雙臂攬住張子衿,悲悼之色溢於眼目。

姜渺聽著白葉、朝君方才所言,心下苦笑,原來兜兜轉轉,竟然…。

女帝那記擊開白葉的術法穿透力極強,隔著數步,朝君亦覺得臉頰寒涼。

姜渺眼中悲切,抬首欲言,只見姜嫵借危況已除之機,輕斂雲袍,後移數步。

上官婕驟然動手,她伸臂從姜渺手邊搶過錦盒,重峰暮靄式封住朝君去路,趁著白葉無暇顧及,拉著朝君閃至女帝身邊。

數丈之外,女帝雙手緩緩結印,口中微言:"大音希聲,落!"姜渺身下隱約顯現出水汽轟鳴的陣法,圓形的陣印中,波浪一般的樂音紋路,從中向四方散開。

暗潮洶湧,靈氣翻覆,姜渺已無餘力用出海祭舞樂'潮汐吟',只得勉力單祭出方才於幻境大成的樂術,口中所念輕不可聞:"錦水,海市。"可心神受創頗重,險些嘔血昏厥,一時間竟無法指使那方被喚做"錦水"的紗羅畫帛,自始於穹隆回環的輕帶失去靈力維繫,恢復作原樣長短,緩垂落入姜渺懷中,盡皆覆向張子衿身形。

'大音希聲'陣印中散出韶迢樂音,合著殿中空明,輕淺重深,彌散有度。

同樣的術法出現在白葉方才擋住撥劍術式的落腳處,那處陣印似更為濃深,殤音厚重,催人淚下,白衣劍客卻未及回劍相較,腳尖點地,微一錯步衝向殿門旁的姜渺和張子衿。

那樂術陣印如有生命般,作水流狀緩緩而動,陣緣竟一直跟在他腳下。

白葉將玄力蘊滿身周,起手揮劍,非墨離手刺出,墨色劍鋒瞬時逸散出無數劍影,盡皆飛向數丈外的女帝,劍勢洶湧,早已脫去了當初於郢陽鎮外同天權居士相鬥時的縹緲與輕靈,然而身下暗色玉石地面上那方樂印,邊沿已延出百縷音痕,盡皆攔於身周,耳邊驟然傳來殤音明徹,雖不及南華島外圍那處音陣撼動心神,但亦頗有迷濛之感。

只數息,劍勢被未成型的樂印消去大半,女帝自立處向側方微掠,剩餘劍影盡皆落空。

白葉心內憤恨之餘,只得並指回劍,張子衿故去、朝君受制令他心神大亂,劍陣與平素威力相去甚遠,他落入一側盤龍柱,輕身點躍,於空中向殿門落去,想要擺脫樂印糾纏。

姜渺平復心神,抬眸望向白葉焦急的神色,緩緩伸出手,手中不知何時,已有一枚金絲玉螢。

女帝已完成了術法,陣印纏著寒冷水汽與輕韻殤音,晃顫著自下而上湧出,邊沿有樂痕絲縷如流雲。

隔著'瀚海之喚'水藍色傳送陣法的術壁,姜渺望向女帝,眼中寂靜,陣法啟動,她抓緊張子衿,白葉將將趕至近前。

大音希聲爆發的一瞬,原處已空無一人。

此時的皇城,正是日落時分,天色昏暗,暖風輕吹起風華樓的帷幔。

姣螢這幾日,均讓侍女早早送走客人。

此時的樓中,大門緊閉,姣螢在頂層迴廊間走走停停,神色間少有的焦急和不安。

驀地,身後地面,“瀚海之喚”法陣閃爍,姣螢瞬間回身,緊盯著那處,隨著術法漸隱,她睜大了雙眼。

“師父!你們…”她看向滿是血跡和冰痕的張子衿了無生氣的躺在陣中,撲跑至近前,眼中驚慌無措。

白葉甫一站定,便衝出陣內,一語不發閃向迴廊。

“慢…”姜渺急忙叫住他,卻因為話語急切牽動心神,又咳出血來。

白葉充耳不聞,徑直向外衝去。

姜夫人在姣螢的扶靠下,勉力說著:“你一人去,徒勞無益。我們…可設法救她。”

白衣身影微有停頓,他緩回身形,望向欄畔,終於不再向外衝掠。

南華島,春秋引幻陣所布大殿內。

女帝看著身旁扶攬住她的上官婕,神色淒厲:“你再說一遍。”

“謐兒已將棺槨,沉入樓閣之外仙澤…”

不待她說完,女帝抬袖,微弱的術法將上官婕推倒。

樞密使踉蹌著摔向暗石地面,她抬眸看向女帝,殿內微弱的光線,映出女帝灰暗面容,其上悲憤交加。

朝君站在一旁,漠然望向樞密使同女帝爭執,神色沉寂,似沉溺於方才姜渺所涉海音秘聞。

風華樓頂層的門扉與窗欞上,佈滿流水雲紋,霜雪團花,這是海音皇室慣用的紋飾,千百年前,古時國主仙藻水雲紋作九之數,公主佩六團瓊花,國卿次之。

此間室內紅松門楣正中,復瓣冰晶綣合有序,稜角勻開,細枝疏落浮於流水雲紋之上,細細數來,恰為六團。

室內響起姣螢焦急的聲音:“我去找醫師…醫師…”剛要衝出,卻被拉住了。

姜渺躺在榻上,輕聲同姣螢說著:“南華島的鑰匙,是小霜拿到的?”

姣螢搖了搖頭,緩緩解釋著。

“原來如此…”姜渺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竟泛起了微弱的笑容,溫婉可人。

白葉蹲在一旁,面色暗沉,正用衣衫擦去張子衿衣上和臉上的血跡,眼中盡是血絲。

屋內佈局卻同樓中正廳大不相同,木質的桌椅和床榻,粗略看去,竟像是酒肆食館所用。

愈見昏暗的天色,趁得室內黑暗幽寂,姣螢起初抽噎著輕輕點頭,可當姜渺小聲又說了句話,她卻不住的搖著頭,狠狠的咬住嘴唇,眼中淚滴便沒有流下來。

姜渺輕喚姣螢,附耳與她又言了幾句,話音卻愈加無力,姣螢抽噎著靜聽。

姜渺言罷,看了眼屋中裝飾,那些舊事像是潮水般,來了又漸漸隱去,她低聲呢喃,姣螢小心的靠過去,只聽得一句似懂非懂的話。

“既是當初我們錯了…,那便繼續…錯下去吧。”

錯誤是因她而起,只需她一人來挽回。

須臾,室內響起姣螢哭喊的聲音,悲悽的喊聲哀慟綿長,隔著門扉亦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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